“听到声音了吗?”
左春鸣第一个从睡袋里一跃而起,冲向门外。
祈行夜拦都拦不住。
但就在左春鸣踏出门槛的瞬间,伴随着轰隆巨响一同出现的震颤,却消失了。
平静得仿佛一切只是错觉。
左春鸣还以为自己是太疲惫以致于出现了幻觉,直到他转头看到余荼等人也同样眉头皱紧,一副被惊扰后的戒备模样,这才放下心来。
“地震?污染会导致地震吗?”他问。
宴颓流眸光冷了下来:“不。”
比起地震,更像是白翎羽惯常喜欢的炸.药。
但另一股直觉却在隐隐约约告诉她:是界壁。和拿走了她部分血肉的,是相同的存在。
祈行夜匆匆瞥了眼表盘,时间并没有停止,天幕也依旧漆黑。但就在他推开宅子大门出去,想要到街面上查看情况的瞬间,突然就像穿过了一道任意门。
天,亮了。
猝不及防被太阳刺了下眼睛的祈行夜,愣在了原地。
“卧槽?!”
这是他体会过的最快亮天速度,就像开灯一样迅速,一秒之间,“啪!”的一声从黑暗到光明。
四周街道景色如水纹波动,悄无声息的翻涌,变化。从死气沉沉到生机勃勃,不过眨眼之间。
街道上也出现了早起买菜和出门的人们,也有骑着车慢悠悠准备去卖早点的大爷,抱着刚采摘下来的鲜花好奇望来的姑娘,孩童兴奋的大叫声……
一派生活气息。仿佛只是再正常不过的小镇日常生活画面。
但这才是最不正常之处。
怎么可能……前一秒还空荡荡的街道,天黑时他们抵达时还残破老旧的小镇,忽然就“活”了起来?
“你好。”
抱着花走过的姑娘羞涩笑着,主动向站在门边的祈行夜打招呼:“你们是来这里游玩的游客吗?之前从没在小镇上看到你们。”
她将花向祈行夜捧过来:“要买花吗?”
祈行夜的注意力却全都被那姑娘吸引,眼不错珠的上下打量着她,试图找出任何属于污染或者尸体的特征。
但很遗憾,这是活生生的人类。
姑娘还在笑着等他。
奈何祈行夜掏遍了全身所有口袋,都没能找出一张纸币。
“那就送给你了。”
姑娘笑笑,将花塞进他怀里,然后就摆手准备离开:“祝你们玩的开心。”
“等等。”
祈行夜笑眯眯递过去两条巧克力:“不好意思,很多年都没有在身上放钱的习惯了,我和你换怎么样。”
姑娘歪头想了下,同意了。
“不过,你们怎么会住在这家?”
她好奇越过祈行夜往身后的院子看。
云翳清忽然看到门外冒出个姑娘,赶紧将手里的匕首藏在身后,然后摆手笑着向她打了个招呼。
姑娘“噗呲”笑了出来:“好傻。”
云翳清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祈行夜却反应迅速一把握住姑娘的手臂,不让她往宅子里走。
“这栋宅子怎么了?”
他眸光幽深,挑了挑眉问:“听你的语气,似乎这宅子还有故事?”
姑娘后退两步,犹豫了下还是摇了摇头,笑着却什么也没说,只道她阿娘在找她了就径直离开。
如果那卖花姑娘直接说出宅子的事,或许祈行夜还不会太重视。但看到她这样忌讳莫深的模样,祈行夜反而感兴趣了。
他没有贸然把花拿进宅子里,只随手放在一旁的石狮子上,然后便侧开身,让宅子外的景象出现在众人面前。
“看,天亮了。”
祈行夜笑着问:“这个天亮的速度,能不能哪个世界纪录?”
左春鸣愕然,久久无法回神:“怎么……可能?”
这是完全违反物理法则的变化,说给任何一个接受过教育的人,都绝不会相信。
一秒之间天亮?
余荼挑眉:“上次来,倒是经历过一秒天黑。没想到这次反过来了。”
“但上一次,我们没有听到过镇子里的巨响。”
宴颓流目光阴晴不定:“除了找到白翎羽,还要搞清楚巨响的原因才行。”
祈行夜点头赞同:“有什么计划?”
已经来过小镇一次的余荼两人,明显经验更加丰富,也更熟悉小镇的情况。
听到祈行夜的话,余荼笑了:“如果你问的是桃子镇,那我只能说,在这里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这个小镇有多诡异?
上一秒还在街上行走,下一秒失重感传来,再睁开眼就不一定会出现在哪里。
也许是河岸边,也许是某户人家,正在做的事自己总没有印象,对自己的处境也完全茫然。
余荼和宴颓流上一次在小镇时,为此而受到了不少阻碍。
但她们还是拿出纸,将记忆中小镇的地图详细画了下来,所有走过的路线都在脑海中清晰无比,细致到每一扇门窗,每一个死胡同的小巷位置。
“聊胜于无吧。”
余荼淡淡道:“但在桃子镇,最好不要用常识来判断,就算是地图……也是会变的。”
本应该是死胡同的位置拐进去,却是赫然宽阔的大道,本来是开阔地带,转弯看去时却发现不知何时盖起了房子,一夜之间拔地而起。
类似此类的事情屡见不鲜,让他们这些从外面进来的人,完全处于客场劣势状态。
就连所有的现代化辅助工具,在这里也没有用武之地。
“电话,卫星,电子地图,枪支……所有你在现代化战斗中习惯使用的一切,在这里都帮不上忙。”
余荼皱眉:“有无形的力量,将这里完全屏蔽在信号外。”
甚至举起枪对准敌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发现自己对准的竟然是自己的同伴,于是只能赶忙歪开枪口,让已经扣动的扳机不至于伤到自己人。
如果不是余荼反应迅速,上一次在桃子镇,她几乎差点杀了宴颓流。
明明对准的是浑噩却具有高度攻击性,显然已经开始异化的居民,可当子弹射出去后,站在目标位置的,却是宴颓流。
宴颓流那双看到子弹而缓缓睁大,不可置信的眼眸……
余荼至今难以忘记。
当时她迅速飞扑向前,与自己射出的子弹赛跑,抱住宴颓流与她一起摔向地面,子弹擦过余荼自己的肩膀重伤,但好在没有杀死宴颓流。被她压在身下抱在怀中的身躯,仍旧的温热的。
那份温度,几乎要烫伤余荼。
这也是为什么,余荼没有让祈行夜携带枪支进来。
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与她一样的反应速度,如果真的是自己亲手杀了同伴,那对任何人来说,都是难以承受的严重打击,甚至会直接摧毁精神防线。
余荼不能冒这个险。
“队长。”
宴颓流看出了余荼的在乎,她眉眼柔和了一瞬,弯了弯唇角,伸手过去轻轻牵住了余荼的手:“我没有埋怨过队长。如果当时子弹快过队长,我没有被队长救回来,那唯一应该埋怨的,只有污染,而不是队长。”
余荼静静侧眸看她,许久,轻声叹息:“我知道。”
但知道,与执行之间,仍旧隔着一条纵宽的鸿沟。
她与宴颓流相互扶持着走过无数危险战场,生死一线时,只有彼此的臂膀可以依赖信任。这份只属于搭档之间的情感,远胜过所有寻常人所知的关系。
又怎么会容忍宴颓流死在自己眼前?
更何况是自己亲手射出的子弹。
余荼反手握住宴颓流的手腕,修长手掌渐渐收紧,用力到在宴颓流的皮肤上留下指印。
而旁边的左春鸣听到桃子镇如此危险,更显得焦急。
如果不是祈行夜眼疾手快的拦下,险些让左春鸣直接冲出的大门。
“小左,你干什么?”
祈行夜低头看向砸进他怀里的左春鸣,皱眉道:“在这种地方单独行动,如果你出事了都没有人能救你。你在想什么?这可不是你本来的行事方法。”
那个云省最好的情报中介人,即便凶狠也绝不会像街头的毛头混混一样,不知深浅的横冲直撞。
“但那是我弟弟。”
左春鸣的嘴唇颤抖着,看向祈行夜的眼神慌乱而恐惧:“如果他真的在这里出什么事,如果他现在立刻就需要我去救他,一分钟都等不了……”
“你确定你说的,真的是南方分局的左秋鸣吗?”
宴颓流双臂抱胸,挑眉嗤笑:“没想到素有狂战士之称的左秋鸣,也有被当做三岁孩童的时候。”
听到弟弟的名字,左春鸣瞬间回头:“你认识我弟弟?”
“不止是认识。”
宴颓流扬了扬下颔:“也与他一起并肩作战过。”
3队很难会将哪位调查官真正放在心上,至今被他们认可的,也只有祈行夜一个而已。
虽然白翎羽脾气暴躁,但她表现出来的高傲,多少也有3队众人态度带来的影响——作为领域最强者,3队是一柄鲜血开刃锋利的刀,从来不需要知道中庸谦虚是什么东西。
他们有自己的骄傲。
唯一还能被3队看在眼里的队伍,也就是机动1队了。
至于驻守在南方分局的机动6队,甚至包括分局长蔡琰为在内,都没有被3队真正放在眼里。
是一起出现在战场上,都会嫌弃拖他们后腿的存在。
但就在这样的南方分局中,还能被宴颓流关注的,也只有一个左秋鸣了。
——虽然最初也是因为要调查祈行夜的背景,牵扯到了祈行夜身边的能人异士,为了调查左春鸣,才顺便关注的作为弟弟的左秋鸣。
但是在随后一段观察中,宴颓流发现左秋鸣比自己预料的要好很多,并非印象中耽溺于情感和正义而显得软弱的那种人。
狂战士。
南方分局众人对左秋鸣的调侃。但从来没有起错的外号,“狂战士”之称,确实最大程度上概括了左秋鸣的行事风格。
“这也是南方分局一开始会派左秋鸣来这个镇子的原因。”
余荼淡淡说道:“因为危险,从一开始就存在。”
她扬了扬下颔,示意自己对面的座位:“左春鸣,你是想继续关心则乱,没头苍蝇一样到处撞墙找你弟弟,还是打算坐下来,听我说?”
如果放在平常,余荼的态度一定会激怒左春鸣。别说坐下来交谈了,不掀翻桌子咆哮离开都是好的。
但现在,他抿了抿唇,思量几秒钟,就向余荼走去。
“你都知道什么?”
余荼掀了掀眼睫,红唇勾起笑意:“那要看你都知道多少了。”
“左春鸣,你是个情报贩子。”
她屈指,不轻不重叩了叩石桌:“那就用你的情报,来换我这里的情报吧。你能告诉我多少我不知道的事,我就告诉你多少。”
“这叫,公平。”
左春鸣微不可察的侧首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缓缓眨了下眼。
左春鸣点头:“成交。”
余荼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互动,挑眉轻笑:“明明是我们的案子,怎么搞得好像祈行夜才是这里的老板?”
左春鸣漠然:“抱歉。但是比起你,我只信任祈老板。”
余荼歪了歪头,随即开口道:“这是隶属于我们的案子。虽然很多细节不能告诉你,但抹除掉关键信息后,我会尽可能将真相完整的告诉你。”
“那你呢?左春鸣,你能用什么情报来换?”
左春鸣刚想要开口,却见余荼竖起一根手指,抵在红唇前,做出噤声的手势。
“贴心提示,只有我不知道的才可以。”
余荼笑容惑人:“我没有谦虚的习惯——但我有最顶尖的技术人员支持,所有能在网络上找到的消息,我都一清二楚。”
“左春鸣,将‘人’的部分告诉我。”
这也是一向行事利落干脆的余荼,会愿意与左春鸣交易的原因之一。
除了祈行夜这个不可轻易惹怒的中间媒介之外,就是为了左春鸣最擅长的情报领域。
——人。
余荼没有说谎,她确实坐拥最顶级的技术人员。
但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她清楚,有很多情报,不仅仅是精通机械与网络,就能拿到手的。
最关键、最根本的因素,永远在人身上。人才是情报传递最原始的媒介。
而左春鸣,他最擅长的,也正是与人打交道,从任何其他人一线不的的细枝末节里,抽丝剥茧,层层追逐,直到找到目标。
在云省寻找降头师阿泰时,余荼就被左春鸣的技术惊艳到了。而现在,就是她需要左春鸣来告诉自己桃子镇不为人知秘密的时候。
——有祈行夜在,余荼相信以祈行夜缜密的行事风格,一定会事先交待左春鸣进行调查。
她刚好来摘果子。
左春鸣果然神情变了。
他想起来祈行夜交待他去找的情报,但再心急如焚想要知道弟弟的下落,他还是没有擅自贸然开口,而是转头看向祈行夜,寻求指令。
云翳清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左春鸣身后,一副支持他的架势。
前一刻还相对和谐的队伍,立刻看出倾向。
——即便众人同行,但左春鸣几人效忠和信任的,还是只有祈行夜。
祈行夜挑眉,大马金刀的在余荼和左春鸣之间坐下,占据了石桌另一角。
“小左,挑你认为重要的说。”
他半撑着脸,笑意吟吟:“那我就勉为其难做个裁判吧,监督你们互相之间交换情报,谁都不许抵赖。”
左春鸣点头,定了定神,在祈行夜的示意下率先开口。
他之所以知道弟弟失踪的消息,其实是最初可以追溯到一次委托。
对余荼来说,是一个多月前的170。
来找左春鸣的客户,是化工厂老板,他请左春鸣帮忙找一个失踪的环境调查小组。
化工厂老板不傻。
桃子镇出事,一切怀疑的矛头都指向最初被村民质疑的化工厂,认为是化工厂为了制止环境小组找到化工厂违规排放的秘密,才会暗中对小组成员下手,将所有知情人灭口。
可问题在于,化工厂老板真的没有做过。他也很委屈。
“几年前,化工厂就为了给另外一个厂子让路,拿了钱关闭。这几年我一直都当这个废厂不存在,早就拿着钱过上了退休生活。我完全没有必要对环境小组不利啊。”
化工厂老板提及另外一个厂子时,面带惧色,提都不敢多提,只含糊其辞的道:“那个厂子背后的人,一定很厉害,不是我这种小虾米能惹的。”
老板还记得几年前对方派人来找自己的情形。
化工厂是在十几年前那段野蛮发展时期建立的,吃了时代红利之后,就慢慢在走下坡路,近几年就算老板想尽了办法,也还在微利和亏损的边缘反复徘徊。
厂子早就从摇钱树变成了累赘。
所以当一整列气势惊人的车队停在厂子外面,只有一个秘书打扮的人拎着公文包下车,带着一整箱现金来谈判时,化工厂老板连犹豫都没有,甚至没敢还价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方说,要买下他工厂地下和周边山林的使用权,而多出来的那三百万,是封口费。
“我们老板不喜欢被人关注,尤其是与生意有关的。”
秘书将沉重的密码箱推过来,笑得斯斯文文:“我们很不希望未来某一天,发现我们在你化工厂的投资,会出现在别人口中。如果真有那一天,请你放心,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找到你。”
话音落下,站在秘书身后的孔武保镖动了动,显露出西服下来的凸起。
那是枪械的痕迹。
那一瞬间,化工厂老板吓得面无人色,立刻连连点头称是。
他在生意场上见过不少人,三教九流,村民混混也全都打过交道。他知道如何给人家递烟敬酒,酒桌上KTV里谈生意,知道如何让村里行个方便,知道怎么和同行们打哈哈又提防着同行。
他曾经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很厉害。
直到这一刻,看到藏在保镖衣服下对准自己的枪口,他才忽然明白: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也是有层级的。
而他这种,只不过是个小小蝼蚁。
对方甚至只是派出来一个秘书,就已经有这么强的气场了。那幕后之人又要到什么程度?
老板点头哈腰送走一行人,但当他想要送秘书到车队旁边时,却被保镖拦住了,不让他再向前一步。
他只能远远的看到车门打开,秘书站在车边恭敬的弯下腰,将签署好的文件向车内递去。
那一瞬间,老板看到玫瑰花在车门的明暗交界处一闪而过。
那也是他对买下自己工厂周边,却独独不要工厂的那位神秘大老板,唯一的印象。
之后,深觉自己死里逃生的化工厂老板,就拿着对方给他的钱游山玩水,享受人生。
直到桃子镇的居民投诉他的化工厂违规排放废水。
化工厂老板很委屈:“那都是前尘旧事了,镇子上的人生病,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想拜托左春鸣帮他找到证据,证明他的清白。
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回失踪的环境调查小组,证明那些人还活着,他这个老板什么都没有做。
出于职业习惯,左春鸣旁敲侧击,不动声色的引导话题,硬生生将来委托的客人当成了被刑讯的对象,从化工厂老板口中得到不少消息。
他唯一没想到的,是这次看起来普通的化工厂委托,到最后竟然会牵扯到自己弟弟。
“玫瑰?”
余荼皱眉,抬眸看祈行夜:“你想到了什么?”
“陆晴舟。”
祈行夜眸光阴沉:“除了他,还有谁会往自己身上别一朵玫瑰?”
余荼眨了下眼,缓缓低头。
顺着余荼的视线,看到她衣襟上别着玫瑰的祈行夜:“…………”
草。
忘了自家厉鬼小祖宗最近的喜好了。
在从侦探社临出发前,柳堆烟将玫瑰亲手别在了余荼的胸襟前,当做离别的礼物,祈愿她可以无伤无痛的平安归来。
祈行夜不爽:吐槽到一半,突然发现坐在对面的人也在自己吐槽的范围里。啧。
“那按照过去的规律,我们先假设当时向化工厂老板买下使用权的,就是已经死亡的陆晴舟。”
祈行夜道:“以我对余队的了解,她才不会拎着钱上门,和平交易呢。”
最大的可能,是化工厂老板在半夜迷迷糊糊醒来,发现自己被人用枪顶着脑袋,告诉他如果不离开化工厂,就亲自送他一程。
——直接送到下辈子。
余荼低低笑着,向祈行夜眨了眨眼:“祈老板倒是懂我。”
回想了下被半夜吓醒的经历,祈行夜:“嗬嗬,托你的福,我可太懂了。”
“然后呢。”
余荼转向左春鸣:“对方买下化工厂地底,原因是什么?”
一切的根源都在诡异的河水,小镇居民的失踪最初指向的就是化工厂,余荼自然也不会放过化工厂。
但她看过化工厂和所在的村子后,却只是更加疑惑。
除了普通的环境污染问题,什么异常也没有。
当地村子根本没有经济可言,对他们来说,化工厂虽然有诸多可恨之处,却也有一个最大的利处:钱。
化工厂本地招聘,能为当地村子带来一百个工作岗位,这对村子来说,就是他们重要的经济支柱。
谁要动化工厂,村民第一个不愿意。
但是化工厂的重要性,只是针对当地村子讲的。
可对于化工厂老板交易的幕后之人来说,能随随便便拿出两千万买下整个厂子附近和地底,却又“浪费”的不要工厂本身,那化工厂对其而言,看起来并不重要。
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总不能是做慈善。
“化工厂老板对当年之事的记录,你那里有吗?”
余荼:“有任何能确定购买者身份的证据吗?还有化工厂地底,究竟有什么?”
左春鸣定定盯着余荼:“轮到你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弟弟,接到了桃子镇的案件?”
有祈行夜在,左春鸣也多少了解过调查局的情况。尤其是在案件分派的问题上,因为弟弟是调查官,所以左春鸣多有在意。
调查局对于不同类型和等级的案件分派,有一套严格的判定和管理制度,并非调查官自己说要负责哪个,不负责哪个,就可以挑肥拣瘦或者好大喜功的。
即便是正式调查官之间,也有强弱之分,就像60和100都为及格。
对于B级和C级案件,会优先分配给上一年度考核排名高,以及工作年限久的调查官,希望能用调查官本身的强悍实力和丰富经验,来拉低高等级案件的危险程度。
至于刚转正的,或是排名低的,或者刚受过重伤还在恢复期的这一类调查官,通常会被情报部指派低级案件。
就像安可。
虽然他去年就已经转正,但因为搭档胡未辛不在,所以他最多的都是在处理D级案件。
什么黄瓜田里长西瓜啦,什么山上的树长腿跑啦,什么孩子不爱学习多半是废啦。都是安可的任务。
而需要祈行夜和商南明亲自负责的,甚至会直接呈递到3队的,大多都是寻常难以解决的严重案件。
“我弟弟,他还那么年轻,那么柔弱,怎么能给他分派这种危险任务?”
左春鸣痛心疾首:“你们这是在欺负小孩吗?连祈老板都被牵扯来桃子镇了,可见这件事之艰难。可你们竟然把这种案子给我弟弟?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余荼抽了抽唇角:“…………”
她见过很多弟控,比如送钱狂魔明镜台。
但控到眼睛都瞎成这样的,左春鸣还是第一个。
“你到底是哪只眼睛看见你弟弟柔弱的?”
余荼怀疑:“但凡有点经验的人,都能看出左秋鸣根本不需要保护吧?”
一拳能碎墙,力大能扛鼎,同期第一南方分局有名,狂暴起来九头牛都拉不住。
这样的左秋鸣,如果南方分局不让他接手桃子镇的案件,余荼才觉得奇怪。
“借口,这都是你们欺负我弟弟的借口。”
左春鸣冷笑:“我要举报你们雇佣童工!”
祈行夜:……左,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弟弟已经成年很久了?
你都没有意识到过,你弟弟的体型已经有三个你那么宽了吗?
反而是左春鸣这个哥哥,才因为幼年时营养不良和受伤落下的病根,显得身体羸弱,仿佛风一吹就跑的纸片人,总让祈行夜担忧他的健康。
祈行夜还在试图让左春鸣认清现实,余荼已经双臂抱胸翻了个白眼。
余荼:“你说他也不会信的。”
她算是明白了,这些有弟弟的,有一个算一个,眼睛都瞎。
——眼睛不需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谢谢。
“你弟弟,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评级,确实是接手170案件最佳的人选。”
祈行夜淡淡道:“小左,你把你弟弟教养得非常好,他是个很出色的人,就像你曾经保护他一样,他把你对他的爱传递下去,也保护了很多人。”
左春鸣重重愣住了。
祈行夜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温声道:“他想成为你的骄傲,小左,你弟弟想要让你为他感到自豪,夸他是个好孩子。正因为你爱着他,所以他想要回报你,保护你。”
“雏鹰总是要飞向天空的,小左,既然你给予了他翅膀,就不要再折断。”
他轻声问:“你想要看到你弟弟郁郁寡欢,理想无法实现的模样吗?”
左春鸣眼眶发红,喉咙不断滚动。
最后还是点了头:“……好。”
不敢去面对或者接受,任何有关于弟弟的不好消息的左春鸣,还是在祈行夜的安抚下慢慢平息情绪,哽咽着接受了自己弟弟可能已经在桃子镇出事的猜测。
余荼没想到这么倔强的左春鸣也能被劝动,不由得挑了挑眉,对祈行夜刮目相看。
她用眼神无声询问:你是驯兽师吗?
祈行夜可以骄傲的告诉她“是”。
余荼也以为这会是他的反应。
可祈行夜却只是淡淡摇头:不,只是因为我知道他的恐惧……我了解很多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有能力拉他们一把。
至于其他的感激,不过是附赠的礼物。
当很多年前,祈行夜第一次在街头捡到左春鸣,给了他一个可靠的未来,将他从混乱的地狱里拽出来时,就知道左春鸣最深的恐惧,是他的家人。
尤其是几个未成年的弟弟妹妹。
身为大哥的职责,让左春鸣不惜用自己的命,为弟弟妹妹铺路。
哪怕是现在,左春鸣已经是云省名声在外的情报中介人,但他所有赚到的钱,还是留给了弟弟妹妹,自己却还是住在那个最初与祈行夜相识时,所住的那个破房子里。
他和祈行夜说过,他的妹妹学习很好,不像他,早早就辍学赚钱。他想让妹妹尽情做她想做的事,读书就一直读下去,博士也供得。
所以……
祈行夜无声向余荼做口型:我一定,要救回左秋鸣。
不仅仅是为了左秋鸣自身,更是为了左春鸣。
余荼挑眉讶然。
半晌,直到左春鸣擦干眼泪再次抬头,余荼才收回视线。
只是……
她勾了勾唇角。她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愿意追随祈行夜,不仅作为朋友,更将他视为坚定的信仰。
祈行夜,值得。
“左秋鸣抵达桃子镇的时候,情况尚未恶化,这对他来说,只是可有可无的案件,选他,也是因为当时接到消息时,他距离桃子镇最近。以他的能力而言,完全可以覆盖。”
余荼平静道:“没有任何人认为,左秋鸣会在这起案子里受伤甚至失踪。”
桃子镇的居民在接二连三的失踪和死亡。
但不论是其他居民还是当地警署,根本没有往异常那方面去想,只以为这是老年痴呆,在外面迷了路。
甚至在环境调查小组集体失踪时,还有居民猜测,会不会是小组不告而别?
左秋鸣抵达小镇后,却发现了关键性证据,否决了之前的猜测,正式认定这是一起污染案件。
——佛像。
只有一个巴掌那么大的铜鎏金佛像。
佛像是在调查小组临时居住地发现的。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它,但是在调查小组集体失踪后,这尊佛像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了那间宅子的房顶。
低垂的眉眼慈悲,似乎亲眼见证着死亡。
左秋鸣跃上房顶去拿那佛像时,腰间别着的对污染特制枪械并没有摘下来,可当他无意间将佛像靠近枪械时,却眼睁睁的看到枪械竟然在在靠近的瞬间自发扭曲,凹陷。
像一团被巨人随手捏扁揉团的废铁,毫无用处。
至于污染计数器,防护服……左秋鸣身上所有与污染相关的物品,全部失效。
污染计数器发出不可承受的爆鸣声,随即碎裂成渣,散落满地。
左秋鸣惊愕,向小镇上的人询问这是什么。
小镇上的老人告诉他,这可能是县志上提到的镇物。
老人说,据传佛像是南北朝的东西,多年有了灵性,后来桃子镇发洪水,冲垮了河堤两岸的家园带走性命,当时说是蛟龙作祟,当地人就花重金求得了铜佛像,并且将它放在了河道内镇守,使得蛟龙不得来犯。
从那之后,桃子镇真的再没有出过事。
而那尊佛像,也没有人再见过。
老人们也只知道一个有关于佛像的故事,一代代人口口相传,都是由老人们讲给孙儿,当做哄他们入睡的睡前故事。
就连老人自己,也从未当过真。
却没想到这尊佛像,真的出现了。
可是,它是怎么出现在环境小组手里的?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左秋鸣也想不明白,就将佛像暂时保管在自己身边,并且将这件事写进了工作汇报中。
一同放进汇报中的,还有环境小组失踪后的屋子照片。
南方分局同样人手紧缺,左秋鸣的搭档王鲸在忙另外一件案件,和他一起来的,只有一位专员。
小镇少有旅游业,镇上就两家旅馆,还两家都死了老人,正在忙着出殡发丧,沉浸在悲痛里,哪里有心思招待客人?即便是来帮他们的调查官。
而且在失踪和死亡之后,人心惶惶,其他人也不愿意让陌生人住进自己家。
于是左秋鸣就和专员陈力,一起住进了环境小组之前住的房子,并向周围邻居了解情况。
但问来问去,邻居唯一能告诉左秋鸣的,也只有河水有问题。
“不用再找了,一定是河水的事,你们直接把上面那个化工厂的人抓走就行。”
邻居斩钉截铁的告诉他:“环境小组那些人,也一定是收了化工厂的钱,趁晚上跑了。我那天晚上还听见有声音了呢。”
很多人吵架一样的吵闹。
小镇常年安静,邻居被吵醒也纳闷,便睡得迷迷糊糊想要出门,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却没想到刚推开门,就看到了门外人影晃动。
吓得他赶紧关了大门。又在好奇心的驱动下留了一条缝隙,悄悄往外看。
邻居和环境小组住的房子,正好是隔着一条两米宽的小路相对,对面有什么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他看到一连串的人影从对面的大门里走出来,那些人身体动作僵硬,双眼无神,不知是否是灯光的问题,竟然让那些人的脸看起来格外红润,像是发生了什么好事一样喜气洋洋。
他们排成排,一个个走向小巷外。
邻居好奇,在最后面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到了河边渡口,眼看着那些环境小组的人上了船,船晃晃悠悠的离开了河道。
“这不是他们自己跑了又是什么?”
邻居斩钉截铁:“就是他们不想查下去,但直接走又不好交差所以才会故意搞出来个什么失踪。我都看得清楚,还能有假?”
可左秋鸣却觉得不对劲。
环境小组有十三个人,可小镇的船,是小船,最多也就吃重八九个成年人的体重,再多就要翻船了。怎么能载得动十三个人离开?
况且环境小组的人都是旱鸭子,不习水性,更不会划桨开船,就算要走,他们也无法自己开船,应该找个当地人带他们才对。
贸然离开,真的不怕中途翻船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左秋鸣向邻居问清楚了那夜的渡口和离开方向,带着陈力追了上去。
小镇虽然已经失踪十几个人,人心惶惶,但总体还算是过得下去。
左秋鸣很快就在河边找到了一位船夫,带他们沿着邻居口中的路线前行。
行到河道中央时,左秋鸣忽然间发现,就在前面,赫然是一截船头突出水面。
[环境小组的船翻了,小组成员生死皆不见。]
左秋鸣的汇报中,这样写道。:,m.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