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清楚的记得,陆晴舟告诉他,就算“意外”泄露的实验室,关闭中控终止桃子镇的双世界融合实验,也只是让时空不继续扩张。
但已经存在的,不会自动消失。
此刻的桃子镇,依旧维持在中控关闭那一刻的情形,危险依旧。
但祈行夜还是义无反顾的踏进了桃子镇。
只是,这次有商南明一起,他不再有任何顾虑。
——不论他怎么做,都永远有人站在他身后,时刻准备为他兜底的安心感。
足够令他踏上世间最艰难的征途。
“我们是最佳搭档,不是吗?”
祈行夜向商南明眨眨眼,笑得狡黠:“我们最初可就说好了,一起殉情。”
商南明的眉眼间,是连自己也没发觉的柔和,如春日繁花与夏季晴空。只要有祈行夜,灿烂阳光就足以驱散他身周的一切黑暗与冰冷。
“我最开始也回答过你,不会殉情。”
他伸手,紧紧握住祈行夜:“不论在何种境地中,你都会平安活下去。我不会……让你在我面前受伤。”
这是在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就对自己立下的誓言。
也是支撑并贯穿他生命的信念。
商南明从不相信任何虚无缥缈的东西,不论神佛。他是天空与力量本身,是足够支撑他人的道标。
但是,他也有自己绝不会动摇的坚定信仰——祈行夜。
十八年来,回响灵魂的,从来都是这个名字。
“走吧,行夜。”
商南明轻笑垂眸:“接上你的朋友们,然后,我们回家。”
各自从生死一线的战场上冲破一切危机返回的两人,却谁都没有将自己先前遭遇的危险说出口。
只是用眼神和温度,坚定的告诉对方: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祈行夜怔了怔,随即低低笑出声:“欸,说到桃子镇,我不在的时候,那些家伙都快要玩疯了吧?”
他歪了歪头,兴味盎然:“别人还好说,就是白翎羽和宴颓流……3队的几位,可都不是好惹的。”
事实证明,祈行夜对3队的了解颇深。
云翳清护着明荔枝惊恐后退,躲在宅子里时,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卧槽这女人比雇佣兵团都疯!
妈妈救命,我想回家!
知名雇佣兵队长恨不得仰天嘶吼,忽然后悔和宴颓流分到一起行动。
“你们这同事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以前在侦探社还好,现在看是真的疯!”
云翳清惊恐:“卧槽外面的镇子是要被她杀穿了吗?”
明荔枝抖抖缩成一团,可怜巴巴:“你也说了,那时候是在侦探社啊。”
“本来能制得住宴队就只有老板和余队,现在两位都不在,她可不就神挡杀神了。”
他欲哭无泪:“老板什么时候来和我们汇合啊?再晚一点,我怕宴队把镇子杀穿了。”
或许明荔枝别的能力会被质疑,但在知人看人这方面,永远都可以信任小荔枝。
——毕竟是从全员顶A的明家,成功生存下来的人。没点看人和保命的直觉可怎么行?
明荔枝倒是在数月前第一次见宴颓流时,就意识到她不是好惹的危险人物。
但直到现在亲眼看到宴颓流的战斗,明荔枝才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太年轻了,竟然连想象都不够大胆。
这是危险吗?
这简直是杀神降临吧!
就在他们折返老宅,想要等待小镇忽然降临的黑夜过去时,宴颓流却说——“有东西,变了。”
不等明荔枝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宴颓流已经拎起刀冲向大门。
与此同时,大门也被撞破,门外无数居民冲了进来。
他们像是失去神智后的浑噩,逢人便抓便咬,不怕疼也不怕死,满脸青黑狰狞,不似人形。
反倒像是……电影里的丧尸。
就在明荔枝吓得赶紧回头想要找武器的时候,宴颓流却像是对眼下的场景早有准备,毫不犹豫冲进人群中。
她手中武器连一丝停顿也没有,大开大合,纵横交织,几个来回就将身边居民杀穿出一片真空地带。
满地鲜血横流。
只有宴颓流身边的空间,除了她之外只有被劈砍成碎块的尸体,再没有一个站立的身影。
仿佛连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明荔枝看着眼前,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手指向宴颓流背影,问云翳清看见了吗。
云翳清也被骇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点头。
明荔枝礼貌请求云翳清帮他回忆,他之前有没有得罪过宴颓流。
云翳清:…………
转瞬间,宴颓流已经杀出了一条血路,凭一己之力扭转局势,将原本冲进老宅院的发疯居民,只用手里一把刀就驱赶出了宅院,留下满地横尸鲜血。
她微微侧眸,居高临下的冰冷嘱咐,让两人躲好,不要出来添乱。
否则……她连他们一起杀。
两人一惊,连忙点头如捣蒜,乖巧跪坐了一排。
明荔枝:这活儿我熟悉!老板杀人我打call,老板赢了我鼓掌,主打的就是一个氛围参与感。
倒是云翳清,他看着地面上横流的碎尸鲜血,神情复杂。
要是告诉一年前的他,他会在战场上摸鱼,躲在别人身后当个划水的氛围组,他一定会冷笑着把那人的头拧下来,认为对方在看不起自己。
但是现在……
“一般都是我带飞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我被别人带飞了。”
云翳清心中五味杂陈:“她还是人类吗?是不是强得有些离谱了。什么时候单列出来一个种族没告诉我吗?”
这一种族里一定有祈行夜和宴颓流。
都是怪物。普通人难以企及,只能望其项背。
明荔枝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习惯就好了。你很快就会发现被人带飞的快乐。”
但宴颓流的杀意,还是超出了两人的预计。
她不仅是将闯进院子的居民驱赶出去,而是动了怒火,斩草除根。
这些失去神智的居民,被宴颓流故意放出的血腥味吸引,源源不断的从周围赶来,向老宅处聚集,前赴后继的冲向宴颓流。
却又一个个如砍瓜一般利落,倒在宴颓流刀下,
就连长刀都卷了刃,地面的血迹一层覆盖一层,尸骸累累。
宴颓流却仍没有停下的趋势,仍旧眉眼冷肃,手起刀落便是一具尸体倒下。
竟是仅凭她一人,就杀穿了整个小镇的发疯居民。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云翳清心情复杂:“她不会担心,自己误伤了好人吗?”
毕竟这些人都是小镇居民,身上也还都穿着平常服饰,甚至很多人,他们都在小镇上见过。
不久前才笑着点头打过招呼的人,转眼间就要死在自己刀下,却连思考都不用吗?
云翳清自问做不到。
理智上再如何清楚这些人已经发了疯,但情感上,他还是会觉得这些人是普通人,而非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
即便能反应过来,但在局势瞬息万变的战场上,任何的犹豫都是致命的。
云翳清知道,如果现在站在那对敌的是自己,他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明荔枝却笑了:“因为她是宴颓流啊。3队……调查局最后一道防线,也是最锋利的刀。”
他轻声喃喃,仿佛是自言自语:“如果不是这样的存在,怎么有能力和他分庭抗礼。”
云翳清没听清后面的话。
他本想要转头询问,却在看清明荔枝神情的瞬间,愕然睁大了眼睛。
记忆中的小荔枝是什么样的?
乖巧,可爱,清澈。
但不论如何,却也不应当是现在他所看到的,静水深流的沉静危险。
仿佛是静静潜伏狩猎的顶级狩猎者,耐心等待收网的时机到来。
那一瞬间,云翳清甚至险些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商南明。
就在他想要看清时,明荔枝却眨了眨眼,抬头看过来时依旧是他所熟悉的无辜乖巧。
“怎么了?云云。”
明荔枝笑着安慰道:“别担心,很快宴队就能解决这些污染物,我们就能离开了。”
云翳清却怔了下。
错觉……吗?
他下意识点头:“好。”
可就在此时,局势徒然生变。
满地流淌的鲜血像是被土地吸收,渗透进土壤里,慢慢消失不见。
就连到处散落的尸块也在眨眼之间不翼而飞。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整洁干净。
宴颓流最先察觉到不对,本来已经因为体力消耗而慢下来的动作再次提升,浑身肌肉紧绷,完全进入了高度备战的紧张状态,警惕扫视周围。
在明荔枝的惊呼声中,一道身影倏地凭空出现,迅疾如流光,直冲向宴颓流后背。
宴颓流瞬间眉目凌厉,抬手长刀格挡。
“锵——!”
金属剧烈嗡鸣。
震得明荔枝两人不由得捂住耳朵,神情痛苦,只觉得一把刀狠狠.插.进了大脑中,搅烂神经般剧痛,难以忍受。
云翳清踉跄几步撞在墙壁上,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死亡只在一线之间。
再向前一步,就会踏入死亡的领地,再也无法折返。
即便数年雇佣兵救援队生涯,云翳清也从来没有过如此贴近死亡的时刻。
以至于当明荔枝缓和过来,就看到身边的云翳清僵直如雕塑,吓得他连忙去探鼻息。
“云云,云哥?”
就连宴颓流,也捂着太阳穴神情痛苦,僵立在原地半晌无法回神,更无法移动。
她清晰的知道自己身处于污染的战场上,四周皆是自己的敌人,需要她不放松警惕的清理污染物,容不得任何错处。
可大脑却像是被一根针深深刺进一般疼痛,让她浑噩难以找回自己对身躯的控制权。
仿佛灵魂从身躯脱离,从更高处俯瞰她自身。
所有的时间与空间,都从她身上剥离,她不属于任何时间和空间,经纬度不再能够定义她。
她存在于任何的世界和时间,却也不在任何之处。
像是一脚踩进了时空的涡旋,被席卷其中,再难以脱身。
剧烈到超出承受极限的疼痛中,宴颓流只有最后一个想法:幸好,余队不在这里。
幸好,在这里忍受痛苦的是她,而不是余荼。
如果是余队的话,她一定可以找到解决一切污染源头的办法,将情报送出桃子镇。
宴颓流从加入3队那天起,就做好了死亡的准备,多活的每一天对她来说,都已经是恩赐。
就算是死在这里,她也不曾畏惧。
只是……
她咬紧牙关,犬牙刺破了嘴唇流淌鲜血,硬生生用意志力压下精神上难以承受的痛苦,强制让她自己动起来,缓缓抬头,看向眼前。
即便时空失控,却有一道身影一直都在。
并且与她一样,在承受痛苦中。
宴颓流强制驱使自己抬起拿刀的手,想要趁对方同样难以行动时,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
却在看清那张脸时惊愕:“翎羽?!”
“嗯?”
那人听到呼唤,也下意识回应。
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浑身一震,震惊抬头:“副队!”
白翎羽手里用来格挡攻势的狙击.枪,已经在剧烈碰撞中拦腰折断,她浑身是血的狼狈,染上了血污的脸颊却失去了平日里的可爱精致,令危险狠厉的真正一面显露。
但这份锋利,却都在看清宴颓流的面容时,尽数化为虚无。
白翎羽震惊了。
她顾不上自己,而是先抬头看向周围,随即意识到:“时空……变了。”
她踉跄转身看向身后老宅。
果然。
前一晚她和陈默勉强置身的无顶老宅,现在却是恢复如初,屋顶好端端的在上面盖着呢。
白翎羽意识到,现在自己身边的一切,不论是小镇还是房屋,甚至是身边人,都已经与自己先前熟知的不再相同。
更像是……混乱的时空彼此交织,不同的板块拼接,就像是缝补旧衣物,打满了来自不同衣服的补丁。
于是最终展现在她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一座小镇。
“我这是,回来了?”
白翎羽迷蒙喃喃。
意识到攻击自己的“敌人”分明是队友后,两人就齐齐停手,在猛烈撞击的不适感减弱后,终于能够打量着四周变化,快速向对方说明自身的情况。
“祈行夜?你们去找了那家伙啊。”
白翎羽噘嘴,不大高兴:“怎么能让那家伙看到我这样,说不定他以后还会把这当成把柄要挟我。”
对祈行夜,她明晃晃就是一个态度:忌惮。
宴颓流哭笑不得,问她:“不过,你之前的攻击是冲着我来的,还是另有其人?”
以白翎羽刚刚的架势,是奔着必死去的。
即便时间短促,但宴颓流还是看了出来,在自己出现在白翎羽面前之前,对方就已经发起了攻势。
——白翎羽想要杀的,不是她。
而是在时空融合归位之前,站在她现在所在之处的某人。
白翎羽对队友也不藏私,大方点头:“对。”
“我想杀的,是陆晴舟。”
宴颓流皱眉:“陆晴舟已经死了。在衔尾蛇的时候。”
跳了废液池,还有救回来的可能吗?光是辐射都足以致命。
白翎羽却摇头:“是他。”
她别的记不住,但却极为记仇。谁要是惹了她,就算对方化成灰她也认得。
而主导了衔尾蛇,导致污染扩散,让3队在那短时间工作量猛增,还让余队骂了她好几次的陆晴舟,自然也被白翎羽记得一清二楚,耿耿于怀。
所以在老宅中第一眼看到陆晴舟,她立刻就认出来,那就是陆晴舟本人。
不是幻影或错觉。
就是本应该已经死亡的陆晴舟,死而复生。
并且……比她认知中的陆晴舟,更难以应对。
“陆晴舟的状态很奇怪,他本来应该只是个普通人,差不多是和小荔枝一样菜鸡,平日里的安保全靠他身边那些保镖。但我遇到的那个。”
白翎羽皱眉:“他很难对付。”
不然也不会让她花费许多时间都没解决,一气之下用了十足十的狠劲想要干脆利落的一次性解决陆晴舟。
却没想到,陆晴舟没碰到,反而跌进了宴颓流所在的时空,差点伤到了自己的队友。
白翎羽心有余悸,对陆晴舟怒意更胜,骂骂咧咧说下次再看到他一定杀了他。
但她边骂,也没忘记将自己与陆晴舟的对话完全复述给宴颓流。
白翎羽:我脑子笨,但我记性好啊。反正3队这么多大脑,让别人去思考吧,不差我一个。
“陆晴舟说他是来处理生意的?”
宴颓流皱眉:“你将他的情况详细描述给我。”
但越听,宴颓流眉头皱得越紧。
她意识到,一如白翎羽的判断,陆晴舟确实与以往不同。但那份改变,却更像是从根源上的变化。
从人类,变成污染物。
陆晴舟在体术上,完全是普通成年男性的水准,放在外面会比寻常人强,但也只是健身房练出的一身漂亮肌肉,只能看的花架子。
对上调查官,就明显不够用了。
但就是这样的人,竟然让白翎羽耗费许多时间也没杀得了?
小炸药在3队里的战力,都是可以拿出来称道的,一拳一个陈默不是问题。
区区陆晴舟,怎么做到的?
“污染。”
宴颓流声音低沉得可怕:“陆晴舟这是,变成污染物了吗。”
白翎羽瞪大了眼珠:“诶?真的吗?”
宴颓流:“…………”
她无语翻了个白眼,揉了把白翎羽的头发:“算了,你不用思考。”
“本来就笨,万一再烧坏了脑子更笨怎么办。”
白翎羽:QAQ
敢怒不敢言呜呜。
“不过,陈默呢?”
宴颓流环视一圈,却忽然意识到:“陈默和聂文,都没和你在一起吗?”
“聂文在河边失踪,陈默就在那啊。”
白翎羽说着便回身,想要指向身后自己印象中陈默的位置。
却指向了云翳清。
云翳清:“??”
他疑惑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白翎羽:“……??”
两人大眼对小眼,好半晌,白翎羽才终于回神爆了句粗口。
“草!怎么是你?陈默呢?”
云翳清:“你问我,我问谁……”
白翎羽差点撸袖子冲上去打一架,却在中途被宴颓流拦下。
“先说陈默的情况,你们都遇到了什么,我好去找他回来。”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恍惚觉得自己是幼儿园老师,带着个问题暴力小朋友。
但越是想要压制,头疼却越是明显,脑海中无休止的嗡鸣声让宴颓流眼前一阵阵发黑,一切思维停摆。
终于,视野中天旋地转,她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坠向地面。
明荔枝瞳孔紧缩,顿时一声惊呼扑向宴颓流:“宴队!”
他伸手去捞,却擦肩而过,只能眼睁睁看着宴颓流摔下去。
白翎羽也在惊呼声中转身,瞬间睁大了眼睛。
“砰!”的一声闷响。
是宴颓流记忆中对世界最后的印象。
然后,鲜血流淌。
她颤了颤长长眼睫,还是闭上了眼睛。
坠入黑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水流声潺潺。
“不是,外面不是刚天亮?怎么一进桃子镇地界立刻就黑了。”
祈行夜纳闷:“时差这么严重的吗?”
立于船头划船的商南明回首:“毕竟是陆晴舟的试验场。他想要做融合实验,但大概是没有胆量对上调查局的。”
所以才会严格限制了区域,只在桃子镇里实验对两个世界的融合。多一步都不会超过划定的界线。
陆晴舟是个生意人,不好琢磨,却也意外的好懂。
——赔本的生意,他不做。
而显然,在实验尚未成功时就被调查局发现,导致整个项目失败,对陆晴舟而言是巨大的损失。
所以他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就连化工厂,以及附近村民对于化工厂影响的习以为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
一旦发生泄露,众人第一反应不会是污染,只会认为是化工厂的原因。
后续的事实发展,也一如陆晴舟所预料的。
他唯一没算到的变量,是左秋鸣。
如果进入桃子镇的不是左秋鸣,他没有因为祈行夜而被3队关注,或许桃子镇的事,还真的会被成功压下来。
或是拖延被发现的时间,等调查局赶来时,一切已经被先一步前来收尾的陆晴舟处理妥当,什么也发现不了。
“陆晴舟这家伙,和他打交道还真是一刻都不能放松。”
祈行夜啧啧:“稍不注意,就能让他圆润的跑了。”
最关键的是,就连尾巴都收拾干净了。
他忽然很好奇陆晴舟身后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制得住陆晴舟,把狡猾的小狐狸驯成犬科?
“调查局也找过,但一无所获。”
商南明摇头,平静垂眸:“陆晴舟和幕后之人,都是一脉相承的擅长隐匿。所有与自身有关的消息,都被删除殆尽。”
就连陆晴舟,都是当时在调查徐丽丽案件时就向深处挖掘,耗费心力才艰难拿到一个名字。
依托于幕后势力的陆晴舟都能做到这种程度,那藏在这一系列事件背后的幕后主宰……
“所以商长官打算怎么做?”
祈行夜歪了歪头,笑得狡黠:“要不要来玩个游戏?就叫做:钓鱼。”
商南明挑眉。
祈行夜却低头,看向行船下的深深水底。
“河水这么浑浊,一定有鱼吧。”
他仿佛是喃喃自语,却又笑着道:“来都来了,空手而归多不好意思——钓鱼党永不空军!”
商南明被逗笑了,摇摇头放下船桨走过来:“再往前十几米就是桃子镇了。明……”
话音未落,异变突生。
暴流从船底疾冲而起,掀起整条船冲向天空。
祈行夜只觉眼前一花,就已经落入温暖坚实的怀抱。商南明呼出的气流就落在自己颈窝间,他微微一愣,随即所有事发突然的惊愕担忧,悉数化作了唇边微笑。
商南明将他环抱在怀中,稳住身形牢牢固定在船上,没有他们随着腾空的船而被抛飞出去。
而越过他的肩膀,祈行夜缓缓抬眸,看清了冲出水面掀翻小船的罪魁祸首。
污染物。
已经蜡烛般融化得不成人形的一团烂肉,撒发着腐烂和鱼腥气,变成没有形状的一团庞然大物,裹挟着冰冷腥臭的河水,从河底掀翻起滔天巨浪,咆哮着冲击天空。
那不是某个人。
或者说……那是所有人。
祈行夜缓缓睁大了眼眸。
他在那团融合在一处的烂肉里,仿佛看到了无数张脸。
一颗头颅伸出来,另一颗又顶替。
一个人想要挣扎着冲出烂肉,又被另一个人按下。
无数条生命,无数个灵魂嘶吼着哭泣着,想要从腐烂成团的血肉里挣脱,却又彼此倾轧,拖拽,不许他人离开。
空洞无神的眼珠下聚集着血泪。
苍白的嘴唇一开一合,细细密密的反复呢喃。
——凭什么,凭什么死的是我不是你,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
——和我一起死吧,你畏惧我,那就变得我一样吧,来加入我,变成我。然后再看看,你畏惧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好恨,好恨好恨好恨……杀,杀。
所有难以辨认的声音最后都混成一处,变成唯一清晰的声音。
他们在说:吞噬。
吞噬生命,吞噬,这个世界。
在看清那一张张曾经在档案中见过的面孔后,祈行夜浑身发冷。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团烂肉,不是别的,正是先前那些失踪的小镇居民,还有环境调查小组的成员。
祈行夜滚了滚喉结,一时间酸涩难言。
那些在桃子镇失踪的人……找到了。
或许,他们一个都没有遗落的回来了。只不过,不再是以人的模样。
而是,污染。
——被陆晴舟当做试验场加以利用的桃子镇,因为陆晴舟想要救自己的命,最终还是倾覆在尚未成熟的实验下,成为了世界融合的牺牲品。
被剥夺了人体血肉甚至每一个细胞中所携带的时间与空间,彻底失去了支撑人类存在于现实行走的骨架,让它变成不再被任何一个世界所承认的怪物。
不论是此界,还是彼界,甚至是自有运行轨迹法则的界壁,都不再承认这些失去时空概念的怪物,将它们遗弃在此处。
桃子镇,最终竟然变成了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再也无法融入任何一个世界。
而那些被遗留下来的生命……也在长期狂暴的能量滋养下,最终变成了丧失理智的怪物,舍弃个体的存在,融为一个整体。
成百上千只眼珠镶嵌在腐烂血肉中,它们飞速转动着,最后在看向祈行夜的瞬间,死死锁定。
‘时间与空间。’
它们呢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一声叠一声,像是从远古的旷野传来的回声,冰冷孤寂。
‘祂身上,有空间的味道。’
‘祂能拯救我们,带领我们重新夺回世界,向曾经利用又抛弃我们的仇人宣告末日。’
腐烂肉团缓缓伸出“手臂”,在黏腻的滑落声中,居高临下伸向祈行夜的方向。
‘神啊……求您渡我。’
祈行夜听不懂污染物在说着什么,在他耳中只有一连串嘈杂噪音,尖锥一样刺进脑海中,将思维搅得怒浪翻卷。
可他却看得见,那由锐利骨骼组成的手臂,是冲商南明而去的。
眨眼之间,就已至身前,自顶向下刺向商南明后心。
祈行夜瞬间瞳孔紧缩,立刻反手拔刀向前,“锵!”的一声金属嗡鸣,长刀也生生将污染物骨骼格挡在半空,制止了去势。
庞大的冲击力震得祈行夜手掌发麻,虎口处缓缓流淌下血液,滑腻得几乎握不住刀。
空气静止一瞬。
下一秒,那一团烂肉中的无数颗头颅张大着嘴巴,嘶声尖啸。
‘神!神抛弃了我们!’
‘是卑劣的恶魔夺走了神!他从我们身边带走了祂。’
“不可原谅,不可原谅,不可原谅!!”
怒吼声震耳欲聋。
祈行夜下意识侧首,却在再次睁眼看向污染物时,瞳孔紧缩。
——无数条手臂从血肉中伸出来,钢鞭一样快速冲向他们而来,气势汹涌誓要将他们杀死在这里。
而挡在污染物面前的,是商南明。
商南明抬眸时,只关心一件事:“行夜……”
在被商南明轻声呼唤着名字的那一瞬间,祈行夜心下已经做好决定,立刻抬手环抱住商南明背后。
骤然发力。
商南明愕然。
可当天旋地转后他再次看去,却见祈行夜与他站位颠倒。
挡在无数污染物面前的,赫然已经是祈行夜。
所有胆敢伸向商南明试图伤害他的庞大手臂,都已经在祈行夜刀下尽数斩落。
他站在凝固在灰暗天幕下的巨浪潮头,腥风血雨下依旧屹立如山,从上方纷纷坠落的碎肉鲜血中,他掀了掀眼睫,平静抬眸看向天空上的污染物。
“你们,找错敌人了。”
明明是在仰视,可祈行夜的眼神却仿佛高高在上的神明,冷漠瞥向污脏愚昧的蝼蚁。
“你们的对手,是我啊。”
祈行夜勾了勾唇角,怒意在眼眸中酝酿成火焰。
不等污染物反应过来再次攻击,祈行夜已经先发制人,长腿迈开踩着木船疾速奔跑向上,然后纵身一跃——
冲向天空的瞬间,他脚尖点在静止的潮头之上,手中长刀毫不留情的狠狠挥向污染物。
刀光寒冷如雪色。
挥刀的瞬间,仿佛就算是这片灰暗失去希望的世界,都有月光重新照耀,温柔爱护。
却锋利至极。
刀光过处,血肉斩落,碎块血雨纷飞。
腐烂的肉团怒吼着,哀嚎着,无数双不甘的眼睛死死看向祈行夜,从眼中流淌出血泪来。
“神……”
它们在哭。
“为什么,抛弃我。”
它们在哀求着伸出手,想要祈行夜拉住它们,将自己拽出被剥夺了时空而被遗忘的深渊。
“世界利用我,抛弃我,让我沦落至此。为什么,我只能逆来顺受?”
忽然间,福至心灵般,祈行夜从污染物的怒吼中,听懂了它们彼此交流呢喃着的语言。
“所以呢?”
祈行夜冷笑:“你们要将你们自己遭遇的不幸,带给所有人。当所有人都变得和你一样,也就让你不再痛苦,是吗?”
堕化了一切神智,只剩下唯一深刻的目的:吞噬世界。
“明明就是污染物,为自己的暴行找什么借口?”
祈行夜劈向污染物的刀没有丝毫停顿,纵横的刀光间,无数血肉坠落,惨叫声阵阵。
污染物愕然,愤怒,仇恨。
嘶吼着诘问祈行夜:“你应当是我们的神,为什么不带领我们?你明明,明明就是世界啊!”
赤红着的眼珠死死盯住祈行夜,问他:“你难道,从来没有怨恨过吗?”
为什么,出车祸的偏偏是我的父母?被毁掉的是我的家庭?
叔伯姑嫂恶意,不曾庇护,连一角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也没有,流落街头的生不如死,不知明天的早饭在哪里……
难道,你从来没有怨恨过这个世界吗?
在失去了父母和人生之后。
“怨恨?”
祈行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嗤笑着嘲讽:“无能者怨恨,坚定者战胜,你说怨恨?可神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掠夺生命,侵占世界?”
他冷笑,高高举起手中长刀,在落下的瞬间重新踩住浪花潮头,再次猛冲向愤怒中疯狂发起攻击的污染物。
长刀没入血肉,贯穿头颅。
祈行夜缓缓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团鲜血淋漓的烂肉时,眸光冰冷,不曾动摇。
“不好意思,我对占领世界没有兴趣。我只是个普通的,守护世界的侦探罢了。”
“就算是神。”
祈行夜垂眸,看向被纵横交织成大网的刀光牢牢护在后面的商南明。
四目相对,祈行夜眼中缓缓浮现笑意,柔和了锐利如刀的眉眼。
“即便我为神,所愿庇护的,也只有一人而已——商南明。”
“托付信任,命运与共,承担起彼此生命的重量。”
“他才是,我愿意负责命运的那一人啊………”
祈行夜轻声叹息着,脑海中一直朦胧模糊的记忆,缓缓浮现。
十八年前,同样是温柔月色与昏暗天幕。
冲击中翻倒的车子,缓缓流淌的血液和死不瞑目的父母。
以及,张开双臂匆忙向他奔来的少年。
那张稚嫩俊秀的面容,与眼前的商南明慢慢重叠,融合,成为一人。
“我想起来了。”
祈行夜轻声呢喃:“十八年前,商南明……十八年前的车祸现场,第一个向我奔来,想要保护我的,是你。”
商南明仰头,深深看向他的月光。
“但是保护了我的,却是你。行夜。”:,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