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颓流就等在海边。
虽然已经七月,但海风依旧寒冷。
宴颓流利落长裤战靴,肩披一件机车外套,斜倚在越野车旁叼着烟,任由海风拂起长发缭乱视野。
她眯了眯眼眸,看着越野车稳稳在她面前停下。
白翎羽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手里还拎着千里迢迢带来的土特产。
被捆得结实的蔡琰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重重扔在地面上,用力之大,滑出长长一道拖痕。
蔡琰为只觉脸皮一阵火辣辣的疼,应该已经被粗糙沙砾蹭破了脸。
但他被捆着手脚,连翻身坐起来都难,更遑论顾及自己的脸。
宴颓流掀了掀眼睫,漫不经心抬脚,战靴重重踩住蔡琰为胸膛,制止了他继续滑出去的趋势。
那一脚极重,踩得蔡琰为几乎吐血,一时间眼冒金星。
等他缓过来点了,抬头恶狠狠看向宴颓流,带着血的脸上沾满了泥土沙砾,狼狈极了。
宴颓流丝毫不惧,只嗤笑一声,随手掸了掸烟灰。
“好久不见啊,蔡局长。哦。”
她弯了弯唇角,眼神极冷:“现在不能叫你局长了,要叫阶下囚才对,是吗。”
蔡琰为被宴颓流的眼神看得一惊,心下发冷。
他隐隐想起了曾经听过的传闻,脱口而出:“3队?”
宴颓流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蔡琰为惊愕:“传说中只有林不之掌握的3队……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他也只是因为在调查局时间久了,总觉得有一些案件被解决得过于无声无息,有些人消失却连死亡记录都没有,仿佛是被人故意抹除了痕迹,这才起了疑心。
一直都有传闻,林不之在调查局内部还有一支“私军”,直隶于林不之只听他调遣,但谁也没有见过,更没有证据。难道,机动队里始终缺少的3队……
宴颓流低笑出声:“比起3队,我更喜欢【清理者】这个名字。”
“专门处理叛徒,清扫门户。”
她慢慢俯下身注视蔡琰为,那一刻,哪怕见识过无数风浪的南方分局局长,也不由得感受到了由衷心悸,心脏几乎停跳。
宴颓流红唇间叼着烟火明灭的香烟,似笑非笑抬眸看向商南明。
“人归我了?”
从越野车上下来的商南明眉眼无波,好像根本没看见蔡琰为一个大活人在这。
“留口气,别死了。”
商南明平静道:“如果你能把所有情报榨干。”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请随意。”
宴颓流笑了,随手碾灭香烟:“好啊。”
她拎起蔡琰为像拎一头死猪,轻松转身向越野车走去,一百多斤的成年人体重对她毫无影响。
蔡琰为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你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我是南方分局局长,你们不能杀我,没有人有权限杀我!我要见林不之,我要见林不之!!”
“从一小时前,你就已经不再是了。”
商南明平缓的声调从旁边传来,他遥遥将一份文件当着蔡琰为的面打开。
正是林不之刚刚签署过的红头任免书。
签字和红章一应俱全。从林不之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蔡琰为就已经被解除了分局长应有的权限保护。
这也意味着——林不之默许所有3队将要对蔡琰为所做之事。
蔡琰为愣在原地,浑身血液一瞬间冰冷刺骨,他都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你……商南明,你都做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愤怒咆哮:“你抢了我的长官之位,现在又要夺权到这种地步吗!商南明,你还是人吗?”
“从很多年前,我就想说了。”
商南明仰了仰下颔,平静问道:“蔡琰为,你是没长脑子吗。”
万万没想到商南明会说这种话的蔡琰为,愣在原地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祈行夜:“噗!”
白翎羽:“???鹅鹅鹅鹅鹅!”
前一刻还气势汹汹的小炸药,现在已经彻底笑疯了一只嘎嘎乐的大鹅。
卧槽!谁见过商南明骂人啊,还是如此不留情面的。蔡琰为真是难得获此殊荣的。
不仅是周围众人听傻了,蔡琰为更是愣在原地无法回神。
印象中……这好像是商南明第一次骂人?
“调查局需要我这样的人,也需要曾经你那样的人,一个组织中如果无法集合所有所需的才能,就无法走远。蔡琰为,这也是我曾经容许你在调查局的原因。但是。”
商南明淡淡道:“你逾越了。”
跨过了那条最不能越过的底线,从有小瑕疵但还可容忍的调查局属员,变成了叛徒,调查局的敌人。
“桃子镇的事情,是你故意让左秋鸣去的。对吗。”
虽然是疑问句,可商南明语气笃定,早已经知道答案。
他看向蔡琰为的那双眼眸冰冷没有情绪,机器人般只有理智在运行。
“你的目的,就是把桃子镇甩给祈行夜,利用左秋鸣与祈行夜的关系,将本应该是南方分局的事情推出去,拖延时间。”
“蔡琰为,你在给谁打掩护。”
商南明的问题一出口,四周众人纷纷望来。
白翎羽更是眼眶赤红,看向蔡琰为的眼神阴沉得想要吃人。
蔡琰为头皮发麻,但还是强撑:“我没有。”
他冷哼:“不是你商南明比我更厉害吗?那这些危险的案件就应该由你负责吧?你自己倒霉撞上,又与我何干?”
“至于左秋鸣。”
蔡琰为冷淡道:“每个调查官的日常工作都是这样吧?与危机共存。你生气,只是因为他和你关系好,你不想看到他死。”
他讥讽道:“看来商南明你也不像传闻中那样理智,这不还是会被情感影响?”
“你错了。”
祈行夜的声音冷冷斜.插.进来。
蔡琰为刚一转头想要向声源看去,就觉眼前一花,好像一道身影闪过。
随即就是重重落在自己身上的一脚,将他猛地踹出去。
宴颓流顺势松手,站在原地,悠然欣赏着人体抛物线“咻
——!”的飞起,又重重落下。
“哗啦!”
砸进浅滩的海水中,乍起一片水花四溅。
“咳,咳咳……”
蔡琰为又痛又晕,挣扎着从海水中爬起来,口鼻都灌了水,差点以为自己要淹死在水面下。
他一张嘴,混着血水吐出两颗牙来。
蔡琰为顿时转身怒目。
却见祈行夜站在海边岸上,居高临下的看过来,像在看一条败家之犬,看垃圾一般的冷酷眼神。
“被感情影响的,是我,不是商商。”
祈行夜嗤笑:“看来,蔡局长还不够了解我,似乎真以为我是好欺负还不会还手的性格了?”
“真是有趣,像蔡局长这样眼瞎的人,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他漫不经心掰着手指,迈开长腿走向蔡琰为:“本来你的审讯,我是想交给宴队的。不是因为担心你不开口,而是审讯专家好歹有些分寸,不会不小心弄死你。但是……”
祈行夜歪了歪头,冷呵道:“你似乎,不太珍惜这样的机会?”
“那就换我来吧。”
与祈行夜感知相连的小煤球球立刻兴奋起来,在他肩膀上来回蹦跳着“唧唧唧!”
宴颓流看了他一眼,挑眉后退,双臂环抱胸前等待,将蔡琰为的审讯交给了他。
而就在祈行夜踏进海水的瞬间,黑色骤然扩大。
整片海洋都在顷刻间被黑色沁染,深不可测,奔涌着的不再是海水波纹,而是来自于祈行夜的污染力量。
下一刻,祈行夜拽着蔡琰为的衣领,在他怒吼喊叫声中,骤然消失在众人眼前。
第一次看到祈行夜这样战斗形态的聂文:“哦哦哦!”
白翎羽见怪不怪,百无聊赖等在一旁扣手手:“等着吧,就祈行夜暴走时的那副模样,还没几个能从他那幸存。”
曾经不服气祈行夜的白翎羽,却是如今最了解他实力的人之一。
自从祈行夜在试验场觉醒,已经……很少有什么存在,还能与祈行夜抗衡。
不论是人,还是污染物。
商南明也很清楚这一点。
在祈行夜消失时,他转身平静看向宴颓流,将她离开这段时间的情报告诉她,也询问起了海边小镇的情况。
发现蔡琰为与海边小镇有关后,情报部立刻加派人手深查,一查之下,发觉蔡琰为竟然在过去七八年间,都有奇怪行踪。
不在调查局归档的日程记录上,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蔡琰为也说不出他当时的目的。
而那些奇怪行程的目的地,往往都围绕着这处海边小镇。
不仅如此,同一时刻出现在小镇的,不只有蔡琰为的车,往往还伴随着另一辆车的前后脚抵达。
七八年来,大多都是同一辆车,偶尔会有其他车辆,但追根究底,所有车辆却都注册在同一家空壳公司名下。
而它们与蔡琰为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小镇附近的会面,平日里绝不会有其他时刻同时出现。
就像两条相交直线,相遇又各自奔行。
“更巧合的是,每次蔡琰为的秘密会面之前,都会发生污染案件中的遗失事件,污染物或污染源被盗走,或是拘束失败。”
商南明平静道:“蔡琰为对我的恨意,始于特殊长官一职,他听说了调查局内的传闻,就一直认为,我之所以是特殊长官,是因为我组建了科研院。”
这个认知对,但不完全对。
调查局一直都有说法:调查局和科研院,是建立在商南明之上的。商南明,就是污染本身。
既是秩序,既是规则。
十八年前科研院之所以建立,对污染的认知如此深刻,调查官们之所以会有领先于世界标准的武器……一切都是建立在明言对商南明的实验上。
那是国内第一次开始,对污染有了系统的研究和认知,奠定了超高基础。
那既是林不之的功绩,也是他长久愧疚的根源。
但蔡琰为不知道这件事。
商南明的档案,是调查局最高机密,等同于调查局本身的生死存亡。
蔡琰为不知道林不之为何会如此看重商南明,他只看见,林不之对商南明“偏爱”到令他愤恨。
所以,他自以为是的想了个方法:建立属于他的科研所。
林不之会任命商南明,不就是因为科研院吗?那他对标商南明做出一个新的来,功绩摆在那里,林不之还有什么借口继续打压他?
“你眼前的这个小镇,在十年前曾经繁华非常,商贩运输往来,是附近最大的一个渔市。但是就从八年前开始,附近海域频繁出事,癌症和死亡概率飙升,小镇的新生儿也严重畸变,甚至很多吃了这里捕捞的海产的人,也因此而生病死亡。”
“没有人敢光顾渔民的生意,小镇居民为求活路也都搬家离开。这里也就荒废了下去。”
商南明平静指了指不远处已经废弃的镇子:“然后,这里就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宴颓流皱眉:“畸变?污染物作祟吗。”
商南明缓缓摇头:“情报部封存的档案中,有八年前对小镇的检查,但当时记录的结果,是没有问题。”
情报部会对所有异常的报警和求助进行筛查,确认那些异常是否是污染所导致。
八年前,小镇的变动也引起了情报部的注意,派了专员前来调查。
但是,不论是亲自深入小镇,还是对海水和患儿检查鉴定,都没有检测出污染系数,反而检测到了残留的核辐射。
于是情报部认定此事与污染无关,然后把事件转给了环境部,环境部则认为需要对这片海域封锁,在辐射衰减之前,这里不适合任何人居住。
“而你认为,那些辐射是故意用来赶跑小镇居民的,目的就是让蔡琰为找到建所选址?”
宴颓流挑眉:“新科研所就在小镇里?蔡琰为的?”
她一副看见老鼠抓猫的惊奇表情,不掩饰自己对蔡琰为的不满。
那个叛徒还有这种雄心壮志?
“不。”
商南明平静转身,指向此刻已经变成沉沉黑色的海水:“如果让我来,我不会把需要隐蔽的科研所放在陆地上,而是在海里。”
“当然,确切的地址,还要等行夜审讯蔡琰为结束后。”
听商南明这样说,宴颓流忽然觉得,自己刚刚不应该把审讯蔡琰为的事让给祈行夜。
——等待最无聊了。
如果现在审讯蔡琰为的是她,她已经知道答案了。
宴颓流不快“啧”了一声。
“而且。”
商南明淡淡道:“我认为,蔡琰为有可能与黑市中部分污染物的贩卖有关。”
一语震惊众人。
“卧槽!真的吗?蔡琰为疯了吧!”
聂文人都傻了:“3队天天抓叛徒,结果最大的一五仔竟然这么醒目??”
简直是3队的耻辱!
“3队没揪出他,倒也不意外。”
商南明对此接受良好:“余荼判断叛徒的重要逻辑,就是利益——背叛调查局,是否有利益可图。有些为名利,有些是为了家人。”
虽然调查官都经历过层层选拔,但调查局的规模庞大,发展至今也已经有几万属员,比起调查官,其中更多是普通人。
而他们也有家人,也有感情和弱点。会被其他污染机构或暗中势力盯上利用,并不意外。
只要遵循最基本的行事逻辑,很容易就可以逆推敌人的想法风格,找到敌人本身。
余荼这些年间用这个方法找到的叛徒,不计其数。
但在商南明看来,其中却也有着最大的漏洞。
“余荼自己是结果主义者,就下意识会认为所有人都多少与她相似。但蔡琰为,他不一样。”
商南明说起仇视自己的人,依旧声线平静:“他恨我。蔡琰为行事的最大目的,就是压过我。”
“他参与黑市,也不是为了钱,而是能找到一个途径,将他截获的污染物送到各个科研所和实验室手里。”
“处理其中买卖的是陆晴舟,而污染物的供给源头之一,是蔡琰为。”
商南明丝毫没察觉自己扔下一颗重磅炸.弹:“蔡琰为的合作伙伴,就是陆晴舟背后之人。”
宴颓流瞳孔紧缩,随即面露厉色:“又是那家伙……等我抓到他。”
她咬音极重。就算没有说完后半句话,却也让人清楚意识到她的想法。
“占据主导地位的是那幕后之人。至于蔡琰为。”
商南明眼神漠然:“只是被那位【先生】找到弱点,加以利用的工具。”
蔡琰为自以为这是自己攻击商南明的大计,是他利用合作方的金钱资源,为自己办事。
可在局外的商南明却看得清楚。
——被利用的,从头到尾都是蔡琰为。
甚至对那位先生而言,蔡琰为的利用价值,不一定比陆晴舟要高。
“你在期待谁?没有人能来救你。”
幽深海洋的阴暗之中,祈行夜缓缓俯下身,咧开笑意看着跌坐在地的蔡琰为,说出了与商南明同样的判断。
“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将合作伙伴玩弄于股掌之间?蠢货,从头到尾,你都被利用得彻底——脱离了调查局带给你的价值,从你的身份暴露那一刻起,你对幕后之人就已经毫无用处。”
蔡琰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心脏颤抖:“你胡说……”
“那就来试试啊。”
祈行夜咧开唇角:“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说出一切,获得调查局的庇护。要么,我会对外散布消息,就说你知错就改,戴罪立功,把所有事都告诉了调查局。”
蔡琰为惊怒:“我没有!”
“你是没有,但,谁知道呢?”
祈行夜眼神悲悯:“你的合作伙伴,是会听信你一面之词的天真孩童吗?”
祈行夜的问题在耳边响起时,仿佛一声惊雷,蔡琰为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你放心。”
低低的笑声仿佛是从地狱传来:“我一定,好好的,帮蔡局长宣传你的功绩,务必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荣耀——浪子回头,弃暗投明的故事,谁不喜欢呢?”
“不!”
蔡琰为的惊恐撕心裂肺。
没有让商南明等太久,不过片刻,海水的黑暗就开始慢慢退潮,重归之前的清澈。
而祈行夜和蔡琰为的身影,也重新出现了众人面前。
只是与之前的倔强相比,蔡琰为眼中已经彻底没了光。被祈行夜拽在手里,仿佛是一团烂海带。
看得白翎羽啧啧称奇,对祈行夜的畏惧又多加了一层。
就算之前是困兽之斗,但蔡琰为好歹精气神还在,长久担任上位者所养成的威严气场没有散。可短短一刻钟,消失再出现,蔡琰为却已经被彻底击垮了心智,看上去失去了所有活下去的动力。
白翎羽背后一紧:“……祈行夜,好可怕。”
聂文心有戚戚的点头:“你平时脑子不好用,现在倒是难得说了一句正确的话。”
白翎羽:“呵,滚。”
小煤球依旧在祈行夜肩膀上跳来跳去,一副吃饱了的悠闲,单纯的快乐。
但所有目睹了它刚刚所为的人,都不敢小瞧它。
听到“唧!”的一声,蔡琰为更是恐惧深入骨髓的一激灵。
“怎么?”
宴颓流挑眉:“你对他用刑了?”
她上下打量祈行夜:“看不出来啊,你还有做审讯官的潜力。”
祈行夜撇了撇嘴:“呸,我才不会做那么可怕的事呢。”
“我只是单纯的和蔡局长聊了聊天。”
他笑眯眯低头:“是不是呀,蔡局长。”
蔡琰为猛地一缩脖子,沉默将自己蜷成一团。
看上去整个人都褪色成黑白灰暗的了。
祈行夜:……草,拆我台子。
“科研所的位置,问出来了——和商商猜测的一致,确实在海里。但是有一点。”
祈行夜皱眉:“蔡琰为说,和他接头的合作方,是个外国人。”
对方虽然为了不引人注目而染黑了头发,带了墨镜,又刻意改变了行为方式,但蔡琰为毕竟是出身调查局的调查官,侦查力始终在线,还是看出了端倪。
蔡琰为没有真的傻到彻底,他还是趁着对方不注意,留下了影像资料。
嘈杂模糊的视频中,合作方的那个高大男人转身的瞬间,面孔在镜头下一闪而过。
快得连暂停都难。
但祈行夜还是眼尖的认出来了这个人。
“秋白素失踪的时候,他身边有个雇佣兵打扮的男人。”
祈行夜死死皱紧了眉头,眼不错珠:“和这个人……非常相似。”
商南明阴沉下眸光。
一时间,众人无言。
白翎羽左看右看,见宴颓流都陷入沉思中,一时惴惴不安。
无力感。
那是就算她拥有力量,也一拳砸进了棉花里的无力感。
仿佛行走在无边无际的寒冷旷野中,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敌人究竟在何方,何时会杀死自己的茫然恐惧。
不论是宴颓流还是商南明,此刻都已经意识到,恐怕从一十年前的衔尾蛇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位幕后之人的手笔。
陆晴舟,衔尾蛇,尼尔·汉克,秋白素,蔡琰为……所有人都不过是那位先生为了达成目的,而利用和丢弃的工具。
哪怕强大如掌控远洋集团的尼尔·汉克,也逃不过失去价值后的死亡。
对那位先生而言,失去价值的废物,没有继续活下去的资格。
这也是为何近距离接触过合作方的蔡琰为,会如此恐惧于祈行夜将他曝光给外界。
“如果尼尔·汉克的死亡是幕后之人的计划,那笔记本。”
商南明忽然皱眉:“他会不知道尼尔·汉克笔记本的存在吗?”
如果知道,那为什么不带走,而是任由枫映堂拿走,带回科研院?
商南明与祈行夜对视一眼,霎时间心下一惊,立刻联系明言。
“笔记本?”
明言声线漠然,从电流中传来时,冷酷不似血肉人类:“没问题,上面记录的,全部通过了验证。”
商南明冷声问:“那明院长在实践过程中,没遇到什么问题吗。”
明言忽然意识到了商南明未尽之意,他拿着试剂瓶的手一顿,掀了掀眼睫向前看去。
“我还在疑惑,怎么忽然间,商长官会如此关心科研院的事。”
他嗤笑:“原来是在怀疑我才对。”
“污染科技的全球奠基人就是衔尾蛇项目。与国内处处束手束脚,林不之用伦理纲常禁锢科技发展不同,衔尾蛇没有顾虑,没有限制,只要能得出良好结果,一切实验和想法都被准许。正是在这种包容下,尼尔·汉克的团队才得以如此迅速的发展。”
明言不忘补上一句:“用他们那个不比石墩灵便多少的脑子。”
“林不之老了,害怕了,恐惧让他失去对污染的准确判断,妨碍了国内污染科技的发展,才让衔尾蛇抢了先。”
明言微微垂眸,眼神冷漠:“本来在十八年前,也曾有过愉快的合作。但就从对你的实验开始,林不之突然失去勇气,约束科研院,自废武功。”
话语中都透露着对林不之的不满。
天生的科学家,领域内绝对的开创者,天花板。
失去夫人后,明言唯一且最在乎的,只有污染。
他想要彻底破解污染的谜题。
可明言万万没想到,本应该是同伴的林不之,却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让他对污染的研究,拖慢了十年之久,以致于错失衔尾蛇。
明言平静问:“你瞒不过我,商长官——除了我们的现实之外,还有另一个世界在对现实虎视眈眈,想要取而代之,对吗?”
商南明:“你知道?”
“本不应该知道,但笔记本里的记录,足够我逆推还原出真相。”
明言认真问他:“商南明,我的污染研究已经被你们拖慢了十年进度,现在你又打来专门询问笔记本——你是想要再次剥夺对污染的研究吗?”
他不屑嗤笑:“这次又要用什么理由?伦理纲常,还是我们从盘古开天开始找借口?”
“那你有没有想过。”
商南明缓缓开口:“你能拿到笔记本,是因为敌人想要你拿到。”
枫映堂为了拿到笔记本,几乎赔进去自己的性命。
因为过于艰难,甚至差一点就功亏一篑,因此在笔记本终于被调查局拿到手后,再加上明言的佐证,没有人怀疑过笔记本有问题。
可现在,商南明却因为蔡琰为而忽然意识到:“明言,你对污染的研究,也在对方的利用一环中。”
“这就是对方想要看到的局面。”
明言没有出声。
电话中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平缓的呼吸声。
“所以?”
良久,明言终于开口,漠然问:“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商南明皱眉。
明言平静道:“我只关注污染科技,这是我的分内事。至于污染之外的琐事——恕我直言,那是商长官你的管理范围,如果出问题,那就是你的管理不利,与我无关。”
“如果你打电话来,只是为了干扰污染科技的研究进程。”
明言颔首,冷漠道:“不用再打给我了。”
“商南明,就算我死,污染科技的进程都不会被终止,我从不为此感到抱歉。不论是十八年前,还是现在。”
话音落下,不等商南明再说什么,明言立刻挂断了电话。
他依靠在实验台前,低低垂首看向手边的文件,散落下来的发丝投下阴影,挡住了他眉眼间的神情。
整个冰冷空旷的银白色空间里,一时间死寂。
一身白的明言,也仿佛与无机质的科技实验室融为一体,只剩一片白茫茫。
“导师。”
研究员轻手轻脚走进来,担忧问:“商长官发现我们在做的事情了吗?”
他看了眼明言手掌下压着的文件,惴惴不安:“这批从黑市买来的污染物……不是调查局官方拿给我们的,真的可以用在实验中吗?”
像乖巧了一辈子的学生,第一次要违抗父母命令做坏事的忐忑。
明言却神情漠然,反问研究员:“为什么不能用?你浇水救火时,还要问问是矿泉水还是山泉水吗?”
“都是为了污染科技,有什么官非区别。”
他嗤笑一声,示意道:“差不多已经运来了,你去押送进来。记得不要让其他实验组看到——尤其是张执。”
明言平淡道:“张执别的都好,就是话太多,规矩多。”
也不免有普通人的弊病——过度在意公序良俗,自己主动套上层层枷锁,以致于难以突破。
科技要的不是墨守成规,而是不断突破已有的舒适区,向界限之外探索。
明言不喜欢张执对于科技的态度,但也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毕竟张执是个不聪明的人,在科学领域没有建树,不触碰明言唯一在乎的区域,他就对张执无所谓。
他只是很不喜欢张执一发现这种事后的婆婆妈妈。
“导师……我们真的不再考虑下吗?”
研究员犹豫:“那些人,我总觉得他们不像好人。”
尤其那个叫唐纳德的。
但明言只是平静无波的看过来。
他单手插兜,立在一片白中,身后就是挑高的穹顶,实验室器材在冷白灯光下折射着金属光泽,玻璃试管间层层反射成像,光芒将明言的影子切割得破碎。
如没有感情的神。
研究员一激灵,惊得立刻转身:“我这就去!”
直到跑出高机密实验室,研究员才安心慢下脚步,摸了摸后背,劫后余生的叹了口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去后门接应研究材料和告知张执之间,脚尖一转,走向了张执的办公室。
但办公室空荡,张执不在。
只有秘书奇怪看来:“副院长开会去了。有什么事吗?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达。”
研究员抿了抿唇,还是摇头:“算了,下次副院长在时我再来。”
他皱眉沉思往后门走,迈开的每一步都尤为沉重。
作为科研院属员,明言亲自带的博士生之一,常年与污染实验打交道的研究员很清楚,这次明言要做的实验,与之前所有的项目都截然不同。
目标更明确,更大胆,也……更惊世骇俗的疯狂。
用活体人类做实验,基因编组改变人体结构,利用污染改造生物序列并重造生命。不仅如此,还要利用污染能量影响气象地理,改写物理法则……
那已经突破科技的领域,而进入神的范围了。
在研究员看来,他的导师疯了。
要么就自大到觉得自己能成为“神”,要么就精神错乱以为自己在玩模拟人生,按下几个按钮就能改造世界。怎么可能!
尤其是明言开始与一群古怪又神秘的人接触。
研究员隐隐忐忑,觉得明言是在与虎谋皮。
他心惊肉跳,可明言却只在乎污染科技本身。
等张执副院长回来,一定要告诉他,只有张执能劝得动导师……
“噗呲!”
想着想着,研究员忽然间觉得脖颈一凉,好像有液体飞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愣了下,本能用手去摸,却摸了一手温热血迹。
血液染红了视野,天旋地转间,研究员重重摔倒在地,无力的捂住被割开的喉管却还是按压不住喷溅血液的伤口,张开嘴也只剩嗬嗬杂音。
高大结实的男人从阴影处走出来。
“真是抱歉,但真正的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话不该说。”
唐纳德遗憾看了眼血泊中的研究员,指挥身后人处理掉。
呼吸之间,后门附近的走廊已经被清理一新,尸体也被带走。
而唐纳德整理了下衣领,靠近实验室时正色。
“明院长。”
他躬身,恭敬敲响实验室大门:“我来送实验材料。”
“进。”:,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