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美妙的夜晚啊, 商长官。”
祈行夜披着毛毯端着热水,坐在车旁边,仰头感慨。
被事务缠身繁忙的商南明抽空侧身, 分给祈行夜一眼,耐心回应他毫无意义的话:“嗯。”
“星星真亮啊,商大官人。”
“嗯。”
“小区都恢复正常了, 居民们也可以回家吃饭了,真好。”
“嗯。”
“今晚吃涮羊肉的账单,你付。”
“嗯。”
商南明顿了下,反应过来祈行夜的意图,但勾唇轻笑, 没有反驳。
在他身边, 外围专员们往来忙碌,负责运送被祈行夜两人拘束在半路上的污染物,清理残留污秽, 安顿受惊的居民。
一份份文件被递到商南明面前, 他垂眸低声询问确认,随即点头,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被专员们, 以及辖区的警察和负责人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一起案件连带着的所有后续琐事,都需要由他来处理确认。
层层人墙淹没了商南明, 让祈行夜差点找不到他。
好在商南明足够高, 挺拔如松, 风姿斐然, 不论站在哪里, 都能立刻抓住人的视线。
因为外套制服上沾满了血浆碎肉, 商南明脱掉了外套,只穿一件贴身的黑衬衫,举手投足间绷出优越的肩背肌肉弧度,宽肩窄腰,被武器背带束出漂亮流畅的线条,像画家笔下美学与力量极致的人体。
勾得祈行夜手痒痒,很想上前摸一把。
商南明似有所感,视线如鹰,抬眸看来。
在看清是祈行夜后,他的眸光比他的意识先一步柔和下来,失去攻击性。
祈行夜咧唇,举杯向他遥遥致意。
他一手拽着毯子防止滑落——毯子下面是赤.裸.的上身。他和商南明一起浴血,当时的站位又靠下,于是连风衣下面的白衬衫都没保住,黏糊糊沾满了污脏。
不仅是血浆碎肉,更沾着污染粒子。
因此一出来,就立刻拿去销毁了。只不过他没有备用衣物,现在只能眼巴巴等着明荔枝给他去买。
不过也因祸得福,他有理由正大光明的偷懒了。
出乎祈行夜意料的是,他一直以为机动1队里,是枫映堂在负责处理所有琐事,完成对外交际。
毕竟以商南明那张冷脸,祈行夜很怀疑他在外人面前说不说话,胆子小一点的光是站在商南明面前,就足够被他吓死。
但现在没有枫映堂在,商南明依旧处理得游刃有余,平静沉稳,令人信服,前来找他的警察和辖区负责人连连点头,满眼敬佩,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看枫映堂不同,那不是在看同级,而是在看长官。
即便商南明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体系。
看得祈行夜叹为观止。
如果人有天赋这一词,那商南明简直是生来就适合做长官,二十八有八十二的威严,啧啧。
“祈侦探,受伤了吗?”关切的话语从身侧传来。
祈行夜转头,就看到郝仁一脸不情愿硬挤出来的笑容。
“你怎么过来了?”
祈行夜惊奇:“这么关心我?”
郝仁:“…………”
他皮笑肉不笑:“不是你告诉商长官,我在附近吗?还说要请我吃涮羊肉不请商长官。你觉得枫副官听见这话,会让我有机会吃涮羊肉吗?”
祈行夜摩挲下颔:“所以?”
郝仁黑脸:“所以我过来,负责押送CD5199污染物回调查局处理,让你可以和长官去吃涮羊肉啊!”
他还记得刚刚枫映堂给他打电话说起这事,一副不赞同的语气——“长官押送,你
和祈侦探去吃饭,账单还要长官付?”
多明显的意思!
郝仁隔着电话都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跑过来干活。
祈行夜恍然大悟,笑眯眯拍了拍郝仁:“兄弟辛苦了,下次吃饭一定带你!”
“求你离我远一点,再这么下去,我怕是要被长官流放了!”
“我不!快来亲亲~”
祈行夜嬉笑着冲郝仁张开双臂,呼扇着毛毯像大鹏展翅。
郝仁:“啊啊啊——莫挨老子!”
商南明微微抬眸,视线越过人群,看向祈行夜。
“长官,长官?”电话里,枫映堂耐心等待。
商南明回神:“嗯。”
“可以。”
小区内的污染物最后清点出十九个,这些失去了头颅的污染物,在污染源被严密拘束后,就失去了力量源泉,轻而易举被塞进了拘束装置车辆。
从远处乍一看去,像是垂头丧气的不法分子被缉拿归案。
至于污染源,它明明掌控着所有污染物,在转移时都令专员们如临大敌的戒备,却是所有污染物中最狼狈的一个。
一身血污,满是破损,在电梯井里被祈行夜利用齿轮磨得整具躯体都破破烂烂,像是刚被霸凌的小可怜。
在拘束污染源之后,祈行夜两人又返回污染源家中,在那里,他们找到了缝隙存在过的证据。
书架裂纹。
除此之外,还有属于污染源的已经干涸的血迹,以及书架旁新鲜的抓痕,痛苦挣扎时才会留下的痕迹。
出于侦探的敏锐感知,祈行夜断定,污染源是在缝隙出现时,刚好回家,像往日一样走向书架,却没有看见半空中的力量线。
当污染源走过,缝隙割下了他的头颅,又污染了它,赋予它“第二次生命”,让它在没有察觉时,就已经死亡并复活,随即捧着头颅,继续按照往日的生活规律,晚饭后去公园散步。
直到顽童撞掉了污染源手里的头颅。
大梦初醒。
一切天翻地覆。
当祈行夜折返查看时,缝隙像是感知到自身已经败落的含羞草,已经开始缓缓闭合。
只有一缕微光,从缝隙另一边照耀进来,粒子在微光中沉浮如落雪。
污染源的力量被拘束后,这些原本具有一定“隐匿”效果而再三逃过检测的粒子,终于彻底显露无疑,又被调查局专员们手持设备清除。
而污染源也失去了“自修复”能力,不再有粒子填补它被磨损的破烂身躯,像行走的腐尸。
但它出人意料的“乖”。
祈行夜递给污染源一本从它家里带出来的漫画书,它就立刻安静下来,任由其他人摆弄,让抬手就抬手,让坐就坐,乖得像小朋友,只一直拿着漫画书沉浸其中。
看得专员叹为观止:“祈先生以前还在京城动物园干过吗?驯兽师?”
祈行夜摆了摆手,无所谓道:“啊这倒不是,只是简单的行为心理学而已,虽然这是个污染物,但就看来也适用——大学的时候给别人替课,顺便学了点。”
专员惊讶:“祈侦探你到底还会多少?”
祈行夜摊手:“这要看我给哪个专业的学生替过课了。”
旁边的郝仁:“…………”
这位看过祈行夜档案的细心调查官,眼神复杂的看了眼祈行夜,嘴巴动了动,最后选择旁观不语。
而这位和祈行夜两人失联了一段时间的专员小王,是在污染开始消退后,从另一户人家的床底下找到的。
异变发生的时候,他刚好在那户人
家询问情况,眼睁睁看着污染源出现在那人身后,头颅融化成浆糊。他则当机立断,立刻将自己藏进床底。
小王本以为床底很安全,却没想到,污染源没有找到他,另外的头颅贴着地面滚动,刚好滚到床边,与藏在床底的他对视。
分析部的外围专员并不具备调查官的体力和反应能力,他们更多是在边缘做一些危险性不高的辅助工作,这是小王第一次与污染物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并且,逃无可逃。
那头颅与他共处,融化成一滩粘液,将他包裹,他吓得失声惊叫,硬生生吓昏过去。
等再恢复意识时,就是同事们在地毯式搜查时就发现了他,正在将他从床底下拽出来。
医疗官检查过,好在并无大碍,污染结束得很及时,小王还没有来得及受到物理性的持久伤害。
但心理上的创伤估计是免不了的了。
“医疗官建议我从今天开始,每天到医疗部报道,接受心理咨询,防止后续发生不可逆的心理创伤。”
小王向祈行夜说起这事时,满不在乎的耸肩:“不过做分析部的专员嘛,哪有平平安安到退休,一点伤没有的呢?”
祈行夜点头安慰,并且塞给小王几张烤鸭店的代金券:“烤鸭店的老板之前是我客户,他送了我一堆代金券,不用和我客气!今晚等工作结束,你和同事们一起去好好吃顿饭吧。就说是我朋友,不用预约。”
他拍了拍小王的肩膀,正好明荔枝也从旁边买好了衣服赶回来,便转身回到车里去换衣服。
小王看了眼代金券,惊喜的发现这是一直很火的那家店,每天排队都要几个小时还很难有位置。
他扬了扬手,开心的从后面喊着祈行夜,向他道谢。
祈行夜没有回身,只单手插兜,向后面挥了挥手。
小王和其他专员在得知宵夜有着落后,工作起来也格外有干劲。小区出事时,正赶上了晚饭时间,他们谁都没能好好吃口饭,全用营养剂充饥。虽然饿不死,但有肉吃的时候,谁还会愿意选择营养剂?
明荔枝远远的看到专员们开心,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半晌,他忽然意识到:“老板,你把代金券给了王哥他们,那我们吃什么?”
“涮羊肉!”
祈行夜套着新卫衣从车上跳下来,收拾一新的他在卫衣和笑容的衬托下看起来年轻朝气,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他咧开笑容,大手一挥:“放心,我已经坑了……不是,和商长官说好了,今天可是商长官买单!你就尽管放开肚皮吃,吃十盘够不够!”
明荔枝立刻跟着欢呼起来。
商南明处理好和现场的对接,签字将污染物交给了郝仁,由郝仁负责随车押送污染物回总部进行处理。
等他回身走回来时,就对上两张同样笑容灿烂的脸。
商南明:“……?”
他有不好的预感。
祈行夜向他挥了挥手,呲牙笑道:“都处理好了吗?我们的工作结束了?”
“我已经订好了座位,就在旁边,羊记的涮羊肉,快走快走!”
商南明走了两步,察觉不对,又转身看祈行夜。
这两人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不似之前那样有间隔感,反而亲昵得过分。
——想要坑人的那种小坏心思。
商南明平静问:“说吧,怎么?”
祈行夜眨了眨眼,无辜摊手:“啊?没什么事,就是给商长官你一个机会,让你履行之前的承诺。”
商南明了然。
哦,这是需要他来付账单了。
他随口应下,在旁边专员走过来递交文件确认时,也叮嘱专员们等结束后去吃口饭,报销单
就签在机动1队,他来批。
专员笑得灿烂:“放心吧商长官,刚才祈侦探已经安排好我们了,稍等会我们就去吃烤鸭——长官晚饭吃了吗?一起?”
商南明惊讶挑眉,回身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理所当然道:“你忙着对外,那我当然要负责剩下的队内事务。都是自己人,当然要照顾好。”
他笑嘻嘻凑近商南明,低声问:“做人家领导,当然要照顾人家方方面面,商长官,不懂这个吗?”
商南明垂眸:“我是你的长官。”
祈行夜竖起大拇指,抓住时机立刻拍马屁:“那当然!所以今晚商长官买单!”
他冲商南明眨了眨眼眸,低沉下来的声音磁性,仿佛带着钩子:“商长官记得照顾好我。”
说罢,他转身,喊过明荔枝笑着上车。
而商南明在原地微顿下脚步,眉眼也染上星星点点的笑意。
他向现场人员点头致意,随即也一同走向车辆。
祈行夜对京城的熟悉程度极高,就算是胡同小巷子里不起眼的小店,他都知道谁家的羊肉新鲜,谁家的酱棒骨最好,让他从小巷里走过,就像放龙归海。
不仅讲得头头是道,绘声绘色把过路人都说的口水直流,转身进了旁边的小店,甚至这些小店的店主在看到他的身影时,都惊喜的出门打招呼友好问候。
有的店主说什么也要将新做的小菜给祈行夜装一盒带走,有的店主家的孩子一听到祈行夜的说话声,就兴奋的冲出来,一大一小毫无隔阂,亲密得像是多年挚友。
商南明看到对面那个才九岁的孩子,也一副朋友口吻和祈行夜说话时,还是微讶挑眉。
明荔枝倒是习以为常,他揣着一把哪家店主塞进他手里的瓜子,悠闲的等祈行夜回来。
“商长官你和我家老板呆久了就知道了,没有人讨厌我家老板。”
明荔枝骄傲挺胸:“我家老板可抢手了,下至满月稚儿上到百岁老人,我就没见过谁能拒绝我家老板的。”
商南明勾唇,轻笑。
确实,很难拒绝的真挚热情。
等祈行夜一行人终于走到预定的那家羊庄时,属于他们的预定位上已经上好了锅底,一看祈行夜就是熟客,热情爽快的老板一看到他,就立刻招呼人上羊肉,从门口到位置上的几米远小路,边走边将今天的招牌介绍得清楚,祈行夜也自然的点菜。
不等他们落座,一切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这里,祈行夜是主场。
商南明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坐,蘸碟很快就上。”
祈行夜毫不见外的坐下来,又自然的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商南明坐过来。
不像是才开始搭档,反而像是几年才会有的家人般的亲密。
商南明看着在他坐下的同时也被自然递过来的碗碟,忽然想起明荔枝刚刚的话。
他垂眸,散落下来的发丝投射阴影。
光影明暗间,像是在笑。
祈行夜歪了歪头,纳闷:“吃顿涮羊肉这么开心吗?”
他愉快拍板:“那下次出门吃饭还带商长官——账单归你,放心,我绝不和你抢!”
明荔枝积极捧哏:“老板大气!”
为了以后有涮羊肉吃,他也是拼了。
热气缭绕间,祈行夜转头漫不经意瞥过旁边玻璃,忽然:“嗯?”
他惊讶指向外面:“枫映堂?”
调查局车牌的车在外面稳稳停下,黑色车辆里下来一道人影。
那人虽没有穿制服,只是随意的夹克便服甚至还带着黑色鸭舌帽和口罩,明星般遮得严严实实,但祈行夜还是从那眼熟
的走路姿势一眼看出对方的身份。
像是感觉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那人抬头,看到祈行夜时笑得眉眼弯弯,笑眯眯向祈行夜挥手打招呼。
等走到桌边一摘帽子,果然是枫映堂。
祈行夜:“?”
商南明扬了扬下颔:“坐吧。”
“枫副官说有事务需要汇报,我不方便回去,就叫他出来一起。”
祈行夜看向商南明,不等说什么,商南明:“我付账单。”
祈行夜立刻没有任何疑问:“谁掏钱谁说了算——所以可以多加几盘吗?”
他单手撑着脸,笑容在雾气间朦胧:“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啊,商长官。随便吃,这可是你说过的,不许反悔。”
商南明不置可否。
枫映堂眨了眨眼,忽然问:“祈侦探什么时候和长官变成父子关系了?”
祈行夜:“…………”
“你长官的场子,你帮着找回来?”
枫映堂笑眯眯,夹了一大筷子羊肉:“怎么会呢?”
“呸!那你把熟的羊肉都夹走了?!”
“祈侦探不会介意的吧?”
“介意,非常介意!就算是个狗都知道吃饭的时候不能抢吧!”
商南明微微仰头向后靠去,抬手扯开衬衫领子,他眼眸带笑,看着身边的祈行夜和对面枫映堂的你来我往,而明荔枝一缩脑袋,躲在旁边坐收渔翁之利,趁两人拌嘴时偷偷夹走羊肉,埋头吃得满足。
或许是冬日的火锅店太过温暖,水汽迷蒙了视野,让商南明忍不住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慢慢沉浸下来。
就像再寻常不过的日常工作,结束后和搭档一起聚餐,好好的吃一口饭。
那样……安静简单的日常。
商南明手搭在椅背上,侧眸看着祈行夜。
两人的距离太靠近,甚至像是商南明将祈行夜圈进了怀中,而祈行夜也神情自若,似乎对身边商南明的气息和靠近习以为常,丝毫没有引起本能的反击或戒备。
坐在对面的枫映堂挑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下沉思。
但他一转头:“…………”
“明荔枝!你怎么从我盘子里偷肉!”
“羊肉,肉的事,怎么能叫偷呢?你知道羊有四种写法吗?”①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有四种死法。”
“!!老板,老板救我!”
“啧,连肉都抢不到的小废物,嫌弃。”
……
等祈行夜一行人从火锅店里出来时,已经是深夜。
先前的寒气被尽数驱散,只剩下满身的温暖闲适,懒洋洋连手指都不想抬起。
踏出店门时,祈行夜仰头,在路灯下呵出一口热气,慢慢笑了起来。
灯光下,眉眼俊美如画。
商南明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祈行夜独自一人站在灯光下的场景,他脚步顿了顿,走上前:“走吧。”
“今夜先在你家借住,明日再回调查局。”
祈行夜“哦”了一声,走了两步才意识到不对:“为什么要住我家?”
商南明:“这里距离调查局总部几十公里,太晚了。”
他转身看向枫映堂:“羊肉小偷也住我家吗?”
枫映堂:“!”
他不忿:“你的账单还是我长官付的呢!”
祈行夜:“呸!这是我官人!”
莫名被争夺的商南明:“………你们两个都睡公园长椅算了。”
即便是回程,祈行夜也没有老实下来的想法,在车里和枫映堂说起今日的任务,说到有趣处放声大笑。
枫映堂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祈行夜
感染了笑意,不自觉的勾起笑容应和。
明明D级任务而已,他处理过数不尽的污染案件,已经熟悉到麻木,深知那些案件中的过程有多狰狞可怖,绝不是祈行夜口中的轻松有趣。
但早就熟悉的东西,落在祈行夜那里,却忽然变得有趣起来,像是每一个被疲于应对的细节和工作,都能被祈行夜发觉出星星般的闪光点,平凡落在他手里,也变得闪闪发亮。
枫映堂走了神,看着祈行夜一时无言。
他不明白长官为何选择祈行夜,但是他想,那个最关键的理由,一定会慢慢浮出水面。
等一行人回到江南区的侦探社时,已经是深夜,街区安静,路灯低垂,远处谁家的狗叫伴随时不时响起的低声交谈。
除了夜跑和才下班回家的人以外,这个时间点路人稀少。
祈行夜和锻炼身体的大爷打了招呼,开了门,带着一行人回家。
一个月没有回来,一切都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模样。
小院里落满枯叶,颜色艳丽纷杂,昏黄的灯光一照,如油画色泽。
光从落地窗透进小院。
客厅的地毯上还零散放着没来得及收拾起来的彩虹拼图,书桌上散落几只随手叠起的纸鹤。
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很快又回来。
祈行夜本想简单收拾下,拿出主人家气场招待商南明两人,但他第一步就卡了壳——“荔枝!备用的被子都放在哪了?”
明荔枝坐在玄关还没换好拖鞋,一抬头,就看到祈行夜站在客厅努力翻找却无果的模样。
“……老板,咱们家的家务活都是我在做,你哪来的自信觉得你能找到东西?”
祈行夜咳了一声:“这不是,自信习惯了吗。”
明荔枝:“…………”
他麻利的找出清扫工具,又进厨房烧了水泡茶,给三人端出热腾腾的茶水,就一副主人家气场道:“都坐在沙发上,不许乱动。等我收拾好了再说。”
枫映堂下意识点头,然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过于听话了。
祈行夜小声:“妈妈气场,这是我家的‘妈妈’。”
他指了指明荔枝,凑近枫映堂低声道:“这种时候的荔枝格外可怕,我建议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你今晚没有睡的被子,明天也没有早餐。”
枫映堂:“原来你也有怕的东西……”
如明荔枝所言,祈行夜虽然是房屋主人,侦探社老板,但他对侦探社物品摆放的了解,甚至不如明荔枝这个兼职生。
枫映堂撸起袖子帮忙,趁机和明荔枝闲聊:“明公子不是缺钱的人,怎么还来做兼职?”
他状若无意:“以祈老板的财力,连明公子一天的零花钱零头都比不上吧?还是有其他的吸引你?”
一个月不住人,需要重新安排的家务活多得很,明荔枝忙得抬头的时间都没有,快速收拾出今晚用得上的地盘。
“你看我老板,他但凡专注什么事情,就会心无旁骛的做到结束,不论是一天还是一年。”
明荔枝撇了撇嘴:“之前老板忙的一起案子,三天没合眼把自己关在侦探社看资料,刚巧那时我考试周一周考六门,没时间过来。等我考完赶过来的时候,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憔悴得鬼一样。”
“我老板那么穷,要是换个别的兼职生,估计人家早就受不了跑路了。”
他摊手:“为了防止我老板失去我哪天猝死在侦探社,我也只能一直兼职了。”
枫映堂笑眯眯点头。
很真挚。
可惜全是假的。
果然近墨者黑,和祈行夜在一起久了,连说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甚至听起来好像还有几分道理。
枫映堂:“明公子……”
明荔枝瘪嘴:“叫我荔枝,或者小明。你喊得我怪难受的。”
枫映堂:……喊,喊小明?
他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那让他有种在对自家长官不敬的感觉,令人惊恐。
枫映堂怀疑明荔枝是故意的,但他抬头看去时,明荔枝依旧满脸甜滋滋的笑容,带着大学生独有的干净朝气。
好像反而是他内心阴暗一样……
枫映堂侧身看了一眼。
客厅里,祈行夜和商南明在明亮灯光下席地而坐,在毛茸茸地毯上,一个读文件,一个边拼彩虹拼图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气氛融融,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荔枝,如果你说担心祈老板,那现在,他已经有商长官了。我相信以长官的细心程度,只要他想,他会很好的照料祈老板。”
枫映堂笑眯眯:“你应该可以放心了,没有必要再踏进这片浑水。”
明荔枝:“你不懂,这叫工作的意义。”
枫映堂:“……以你的身价,谈工作的意义,我确实懂不了。”
“算了。”
枫映堂明白,虽然明荔枝看上去清澈又愚蠢,但实际上和祈行夜一样倔强又执着。如果明荔枝自己不想说,其他人不会有办法从他嘴里撬到丁点信息,威逼利诱皆行不通。
甚至明荔枝的家世,让对他进行调查和威胁,都是不可能的。
“荔枝你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
枫映堂笑眯眯掏出终端,要求加通讯:“如果你有工作上的烦心事,或这个年龄的烦恼,都可以随时找我聊天,我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明荔枝礼貌致谢:“你踩到我拖布了。”
枫映堂:……谁说的明荔枝傻?
等枫映堂转身去打扫其他房间,明荔枝紧紧盯着他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后,才缓缓松下一口气,软软瘫在柜子旁边,像失去了梦想的大蘑菇。
“一群老狐狸。调查局,各种品种狐狸的老窝。”
明荔枝小声嘟囔,心有余悸。
侦探社虽然是独立小院,但是居住面积并不大,仅有的几个房间,也都被祈行夜打通改造成了书房和工作间。
买下房子重新装修时,祈行夜对未来的计划里根本没有其他人,所以就连卧房也只留了一个。
让他现在不得不面对一个困境。
——他可能,也许,大概,今晚要和商南明住一间房了。
备用的被褥有限,这么晚也没有地方去买新的,冬天的京城,夜晚很冷,没有被褥大概会发生冻死在家的惨案。
算来算去,只能紧巴巴的让祈行夜和商南明用一床被褥,枫映堂和明荔枝在书房,用另外一床。
祈行夜毛都炸开了:“我不!我和荔枝一起睡,我最喜欢荔枝了!”
他果断拽过明荔枝抱住,勒得明荔枝在他怀里直翻白眼,一直在试图拍打他的手臂让他放开自己。
如果明荔枝和祈老板一起睡,那就是自己,和,长官……
枫映堂默默看了眼平静得可怕的商南明,果断冲上去抱住明荔枝的腰身往回拖:“不行!我和明荔枝已经在一起了,祈老板你不能拆散我们!我们今晚必须一起睡!”
祈行夜:“卧槽!这么突然的吗?”
明荔枝:“?我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
枫映堂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副官身份,毫无形象的整个人八爪鱼一样扒在明荔枝身上,坚决不放手。
可怜的明荔枝,缺乏锻炼的小身板都快要被祈行夜和枫映堂两人压断了,颤巍巍的翻白眼。
最后还是祈行夜心疼自己人,松
开手,恋恋不舍的看明荔枝被枫映堂抢走。
他还不死心,试探着问:“要不然,三个人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回应他的,是书房大门毫不留情“嘭!”的一声甩上。
枫映堂果断带着明荔枝消失在“战场”上。
客厅中,只剩下祈行夜和商南明。
他呆愣愣的看着商南明,半晌,有些不自在的转身:“你上去睡吧,我在楼下看看书。”
“看到明早天亮?”
商南明声线平静的戳穿祈行夜:“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你在怕什么?”
祈行夜默默望天。
“不是针对你,你不要多想,就是。”
他皱眉:“我不太习惯,有人和我过于亲近。”
即便是明荔枝偶尔留宿侦探社,也只会睡客厅的沙发,连二楼都不会轻易去。
就像野兽圈地。
领地意识,不会让其他动物进入自己的安全范围,始终有一道看不见的界限,隔在领地和世界中间。
更别提另外一个“领袖”。
祈行夜强忍着自己暴揍商南明将他赶出自己“领地”的冲动。
他觉得自己如果有毛茸茸的皮毛,现在一定全都炸开了。
商南明的存在感太强,光是站在那里,都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只会让其他“领头野兽”本能防备,进入警戒状态。
更何况是和这样的人睡在一张床上。
祈行夜胆战心惊,心里叫苦,说这可真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要是商南明这个记仇的还记得今晚账单的事,或者之前他说的那些话……
他快速在心中回忆自己对商南明说过的玩笑话,越回忆越心惊,人都凉半截。
完了。
以同床共枕这个距离,要是商南明真打算报仇,那可算得上是同床异梦,半夜都能把他剁成肉泥。
祈行夜默默向旁边挪动两步,试图远离商南明。
却被商南明敏锐发觉,并且一把拽了回来,不由分说架着他的手臂向楼梯走。
祈行夜惊恐:“卧槽!你是打算到楼上分尸吗?荔枝,荔枝快救你老板!”
书房门板砰砰作响,但始终没有人影出现。
很明显,明荔枝也爱莫能助。
祈行夜:“你喊枫映堂过来就是为了架空我吗!难不成他是帮凶,他负责杀荔枝你负责我?!”
商南明平静将洗漱用品塞进祈行夜怀里,对他的挣扎视若无睹:“很晚了,明天要早起回调查局一趟。如果你睡眠不足,我不会让你开车。”
开车?
祈行夜眼睛亮了:“哦哦!你终于愿意让我开那辆车了吗?”
商南明已经转身走进卧房。
兴奋也一时冲淡了祈行夜对私人空间被另一人进入的不自在感,他哼着歌刷牙,愉快的狼哭鬼嚎。
听到祈行夜放飞自我的歌声时,商南明怀疑,这栋小楼的闹鬼传闻,有一半是因为祈行夜的美妙歌声。
商南明一向很会读他人表情,只要他想,他可以很贴心。
但是今晚,他却忽然看不见祈行夜的别扭。
而祈行夜的快乐,截止到他回卧室时,看到大床另一边的商南明的那一刻。
祈行夜的歌声梗住:“…………”
虽然只有一个人住,但祈行夜最喜欢满床打滚着睡,夏日时他甚至可以在床上睡出360度。
只有他一个人的小楼,空间富余,因此他购置的是两米大床。即便身材结实的商南明睡在另一侧,也足够在中间分出楚河汉界,一晚上别想碰到对方。
但,只有他一人的快乐独居,忽然闯入了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
这种认知让祈行夜浑身不自在。
他试图找其他理由挣扎,但商南明双手平放在腹部,姿态极好的已经闭上了眼睛。
祈行夜看着商南明极有规矩的睡姿,不由无语:“不知道的还以为床上躺了具尸体呢——你怎么睡得和遗体告别一样?”
商南明眼不睁:“孔子说,席不正,不坐……”
“算了算了,明日我就给你买两个花圈。”
最终,祈行夜还是抵不过对被窝的热爱,别扭但还是认命的上床,小心翼翼的睡在床沿边缘。
旁边传来的呼吸声平稳,似乎已经很快进入了睡梦。
祈行夜偷偷抬眼看去。
商南明眉目平静,双目紧闭,似乎已经睡着了。
祈行夜翻来覆去因为多一个人而睡不着,忽然心中不平。
凭什么商南明睡得那么香,他就要在这因为商南明失眠?不公平!
他一脚踹向商南明:“商南明商南明,你睡着了吗?”
商南明缓缓睁开双眼,看向天花板:“…………”
“在你踹我之前,我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怎么?”
祈行夜点头:“你还能说话,说明你没睡着,是失眠了吗?”
商南明:“……你看我像失眠吗。”
祈行夜卷着被子转身,眼眸亮晶晶的看向商南明:“既然你也睡不着,那我们来聊天吧!”
商南明:是哪里给了他错觉,让他觉得我睡不着?
说是聊天,但纯粹是祈行夜单方面“骚扰”商南明,看到商南明有阖上眼眸的趋势,他甚至急得上手,摇醒商南明。
“商南明商南明,你要睡了吗?”
商南明:“……如果你不摇晃。是的。”
有一种失眠,叫祈行夜认为你必须失眠。
商南明叹了口气,问:“你想要聊什么?聊完睡觉。”
祈行夜:“你饿不饿?我给你报段菜名……”
“不用,谢谢。”
“催眠曲要不要?我滴宝贝~妈妈爱你~”
“可以了,闭嘴。”
“要我哄你睡觉吗?亲亲小宝贝盖被子……”
“离我远点,谢谢。”
商南明抬手,按住额角迸起的青筋:“如果你愿意,可以保持安静吗?让我睡觉。”
祈行夜无辜:“啊?我又没拦着你睡觉,你睡呗。”
商南明:“…………”
这个记仇的。
在又一次被祈行夜大力摇晃醒之后,他干脆放弃了睡眠,开始熬鹰。
——为祈行夜背诵调查局多达几千条的安全守则。
商南明:“来,聊天。”
熬鹰。
祈行夜:“不了不了,我突然好困哦,晚安!”
卧室今晚第一次陷入安静。
商南明也慢慢闭上了眼眸。
“商南明商南明,你睡了吗?”
商南明猛地睁开眼,面无表情。
这次,商南明倒真的觉得自己失眠了。
“祈行夜。”
一阵安静后,旁边传来回应:“嗯?”
“你为什么,一定要进入调查局?”
商南明看着天花板,平静问:“做个私家侦探,守着房子,安稳度过一生柴米油盐,做幸福的普通人,不好吗?”
祈行夜低低笑了:“不是你看重我,哭着喊着求着我一定要让我进调查局的吗?”
商南明微微侧首,看向
床的另一侧。
正好与祈行夜对上视线。
片刻,祈行夜抵不住商南明目光的压力,败下阵来。
他叹气,道:“你看明荔枝,他有我这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不还是来打工兼职?人又不是只活一具.肉.身,除了这一百多斤肉,还有灵魂要滋养。总有些理想,是超越现实的,它比幸福更重要。”
“我是私人侦探——但哪个侦探不梦想成为福尔摩斯呢?”
祈行夜耸了耸肩:“你看,当一个只会抓猫找狗的小侦探,忽然有一天遇到一个扬名立万的绝世好机会,可以成为新一代福尔摩斯,你觉得他会放弃这样的机会吗?”
他美滋滋:“以后我就是调查局福尔摩斯分斯,说出去多帅气!”
商南明平静收回视线:“说谎。”
祈行夜笑得抱着枕头前仰后合,却没有试图反驳或再解释。
他知道,商南明看得出来。再说也不过谎言,没有继续解释遮掩的必要。
“和聪明人聊天,总是很轻松。”
祈行夜双手垫在脑后,长腿一翘,一副悠闲老大爷晒太阳姿势:“看,我连打补丁的功夫都省了。”
他嬉笑着道:“不过更聪明的人,他们能读出其他人并不愿意继续的话题,并且贴心的翻篇。”
商南明静静看向祈行夜,从他面容上读出诸多神情。
祈行夜差点以为他要继续追问。
商南明却转头:“你很会照顾自己,祈行夜。”
“有人认为,你做了错误的选择,拿着高分选择冷门专业,为金钱短视,进而导致毕业后的一系列窘境。”
曾经在上一个重要人生节点没有赢过祈行夜的人,大多数都在如今拥有比他更高的社会地位。
企业管理,大学教师……不论哪个,听起来都比私人侦探的社会认可度更高。
似乎天才坠落,星星落了凡尘被踩进污泥。
曾经无数人可望不可及,望其项背却只能绝望意识到天赋如天堑,令很多对手失去斗志的祈行夜,如今也融入市井,乍看之下,仿佛曾经的璀璨光芒已经黯淡。
“但是,他们没读过你的档案。”
商南明声线平静:“你走的每一步,都有你自己的考量在。没有走错一步。京城大学,民俗学秦伟伟,买下房子,侦探社。这条路,将你最终指引向调查局。但常人终其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得知有关污染的一星半点。”
“祈行夜,我很好奇,如果没有委托人带着污染案靠近你,你会以怎样的方式,靠近调查局?”
“或者说……”
商南明顿了下,才继续问道:“那起污染案,是否也在你的计划中,是你的另一步?”
祈行夜静静听着,良久,慢慢笑了。
“怎么会?”
他轻声笑着,仿佛听到了个有趣的笑话:“我可是连污染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普通人,只是平平无奇的被保护者罢了,我怎么会有能力知道污染呢?更遑论什么设计下一步?”
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看来商长官在调查局待久了,以为所有人都是尔虞我诈的阴谋?余大那起案件只是巧合,巧合啦~”
商南明笑了下。
他没有被祈行夜说服,但也知道不会再问出什么,于是顺势转换了话题,按照祈行夜暗示的,做个“更聪明的人”。
“你一个人住,就没想过找个爱人,或同伴?”
商南明问:“你父母出车祸死亡后,你就一直是一个人。没有觉得孤单吗?”
祈行夜笑了:“你是在推荐你自己吗?爱人,还是同伴?”
他抖了抖长腿,懒洋洋道:“对不起,我太有趣了,你可能不太能配
得上我啊,商长官~我的世界里有趣的事情太多了,塞得满满当当,放不下另一个人。况且,我每天都有新惊喜,从不无聊——人大概只有无聊的时候才会谈谈感情,消磨下用不完的时间吧?”
“不好意思,我没有这种时候。”
祈行夜拒绝:“我朋友很多,不孤单,更不需要爱人。”
“当然啦,做搭档还是很棒的,还是要诚恳评价,商南明你确实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搭档。”
他心满意足:“我有预感,和你搭档一起走,我可以遇到更有趣的事情。人生短短几十年,有趣就够了。”
商南明轻笑:“是我有趣,还是我的长官权限有趣?”
祈行夜娇嗔捏起兰花指,脚下却猛踹:“说什么呢商长官?我是那种人吗?”
从祈行夜神情不对的瞬间就有所防备的商南明,准确无误抓住对方踹来的小腿,骨肉均匀的手掌牢牢握住,温度慢慢传递到祈行夜的肌肤。
祈行夜动了动长腿,没挣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商南明握着他的小腿起身,倾身覆过来,然后在他惊恐的小眼神中,掀开他的被子——
将他整个人都塞进被子里。
像是裹起个粽子那样严密,不留一丝缝隙和挣脱的可能。
商南明手臂撑着一旁,倾身垂眸看向自己身下的祈行夜,毫不留情滚了一圈,让祈行夜面冲窗户背对自己。
“睡觉。”
祈行夜悄咪咪挣扎,将嘴巴从被子里挣出来:“商……”
商南明已经出现在他头顶。
祈行夜:“…………”
啊啊啊吓死了,一点声都没有——在闹鬼的房子里干这种事,真的会被他当真的!
在威逼利诱下,商南明终于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安稳睡眠。
一觉到天亮。
他还未睁眼,就觉得身边很挤。
另一个热源紧紧挨着自己,平稳安详的呼吸声传来。
商南明睁眼,侧眸看去,就看到自己睡前还维持的楚河汉界早已失效。
即便床长两米,祈行夜依旧有本事从最一侧,睡到他这一次——并且将他挤到床沿处,半个身躯悬在外面。
商南明依旧维持着自己被祈行夜称为“遗体告别”的良好睡姿,衣角都未乱。
他面无表情起身,将祈行夜又砸过来的手臂眼疾手快握住,然后缓缓塞进被子里。
自己悄无声息离开。
当商南明下楼时,已经穿戴整齐,制服笔挺没有一丝皱褶,依旧是那个所有下属熟悉的特殊长官。
枫映堂起得很早,但眼下两个黑眼圈,看起来睡眠质量不佳。
他正在厨房做早饭,听到声音转身:“商长官,早。”
“早。”
商南明抬手,整理好袖口,视线划过,书房大门依旧紧闭:“明荔枝?”
“他还在睡。”
枫映堂叹了口气,觉得好累:“明明在调查学院时住八人间,外出任务时也不是没和同事们挤过一个睡袋,多恶劣的睡眠条件都经历过,悬崖上我也能睡着。但怎么在侦探社……”
他忍了忍,还是警惕的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问:“长官,该不会这房子真的闹鬼吧?”
“昨晚我一直听到有人念《大悲咒》!”
商南明:“…………”
枫副官,怕鬼。
他确实敢在悬崖甚至枯枝钢丝上睡觉,和猛虎搏斗也无所畏惧。但也会被路面上飘过来的纸钱,吓得跳到长官身上疯狂嗷叫。
商南明向枫映堂点点头,道:“多看看调查局安全守则。”
“或者,等你休假,可以去找间寺庙求个心安。”
等商南明已经联线调查局总部,开始简短早报并阅读文件,进入工作状态时,枫映堂嘀咕着从口袋里摸出之前祈行夜塞给他的名片。
“祈老板这么信任他老师……给秦伟伟打电话,真的有用吗?”
他半信半疑,最终决定尝试。
于是清晨五点,半夜刚挖完土回来才睡下的秦伟伟,就被另一通电话吵醒。
颤巍巍从温暖被窝中伸出手摸电话的秦伟伟:“……我是祈行夜的保姆吗!”
商南明对祈行夜的作息心中有数,他整理好了所有文件,甚至处理完今日的所有工作,有条不紊的批复了所有命令并听取了机动1队的晨报,部署了今日各部门和小队的工作。
做完这些后,已经是三个小时之后。
八点。
商南明泡了一杯咖啡,准时上楼拽祈行夜起床。
祈行夜刚被拎起来,又没有骨头般软绵绵倒下去。再拎,再倒。
他抱着被子,眼睛都未睁,可怜巴巴喊:“五分钟,再睡五分钟,一定!”
商南明:“呵。”
果断打开窗帘。
阳光瞬间洋溢了满屋,耀眼得让祈行夜呲牙咧嘴,痛苦的试图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结果被商南明冷酷无情的阻止,直接将祈行夜架去洗漱。
在楼下负责早饭的枫映堂,就听楼上在喊:“这是绑架!放我回被窝嗷嗷!”
枫映堂:侦探社闹不闹鬼不确定,闹人是肯定的。
他回身将早餐放在桌上,热气腾腾的香味弥漫。
阳光下,整个侦探社都仿佛闪闪发光,被擦得干净整洁。
枫映堂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满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