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从装备箱里拿过手套, 本想直接上手收拾这摊已经死亡的污染物,却被商南明拦了下来。
“去换衣服。”
商南明皱眉:“你想穿着睡衣工作吗?”
祈行夜这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差不多是起床就冲了过来, 即便有商南明送来的外勤夹克救命,夹克下面还是藏蓝条纹睡衣裤。
“…………”
就是很庆幸, 自己没有穿兔子头卡通睡衣。不然身为侦探的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祈行夜看了眼商南明, 本想嘲笑对方也穿睡衣跑来的, 却在话想要出口时,忽然发现对方制服笔挺装备一应俱全,连衬衫衣领都被钛钢领扣固定得平整, 一丝皱褶都没有。
“……你是睡觉都穿制服睡吗?商机器人。”
商南明点头, 气定神闲指向自己开来的调查局重型越野车:“你的衣服在车上,去换。”
“时限紧迫, 今夜很难休息了,工作到天明时人多起来,你还准备穿睡衣见人?”
祈行夜:“!”细心到这种程度吗?!
果然。
衣物整齐叠放在副驾驶上,不仅衬衫长裤俱在,就连腰带领带和武器带这些小细节,也都一应俱全, 无一遗漏。
车窗上贴的反光膜完美阻隔了车外的视线, 单向膜使得外面人无从观察到车内人的一星半点。祈行夜钻进车后座,迅速换上了衣服, 被商南明影响得也在临下车时想了想,抬手抚平了衬衫皱褶。
再下车时,又是那个英俊潇洒的侦探。
祈行夜美滋滋抬手一拢散落鬓边的碎发, 自信向商南明:“嗨官人!”
商南明眼眸闪了下, 将文件夹拍进他怀里:“去做笔录, 污染物这里交给我。”
拘束箱已经被搬下车,打开放在旁边等待。
祈行夜本来还有些担忧:“你这老胳膊老腿的,能行吗?”
商南明:“…………”
旁边的专员:嘶——刺激!
商南明面无表情:“我只比你大三岁,谢谢,要亲身验证吗?”
“不了不了,相信你——加油哦商长官!”
祈行夜迅速逃离将被激活的火山。
远处的另一辆车内,明荔枝正担忧的安慰着张丽。
有了熟悉信任的人在身边,张丽的状态明显比刚刚好不少,她捧着热水,身上披着祈行夜大衣,虽然还像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止不住的流眼泪,但已经能和明荔枝简短交流,说话也不再颠三倒四,看起来在逐渐恢复中。
看到祈行夜走过来,张丽连忙起身道谢。
当时那个情况,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会像流浪汉一样可怖诡异的死状。现在重新回忆起来,祈行夜就像从天而降,将她从绝望中救走。
张丽感激不已,连连道谢,还要付钱给祈行夜当做报酬。
毕竟明荔枝长时间离校,她身为班长一定会统计好班内人员情况,自然也知道明荔枝是在一家私人侦探社兼职。老板救了她,她付钱当做委托报酬,也是自然的。
祈行夜却拒绝了,笑眯眯道:“你是荔枝的朋友,当然也是朋友。帮助朋友当然也是天经地义的,你一直对我们家荔枝很好,我帮你也是正常,不用这么客气。”
他递给张丽几块从自己车里搜刮出来的小蛋糕:“吃点甜食,能快乐一下。今晚的事情能忘就忘了吧,再请几天假,在家看剧睡觉休息休息。”
“你只需要给你们老师交请假条就行,剩下的我来说。放心。”
张丽眼带惊奇,对祈行夜好奇不已:“祈老板不是侦探?还认识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明荔枝接话:“没事的班长,交给我们老板就行,他认识京大所有老师,连食堂阿姨都是他的挚友。下次去食堂打饭,就说是祈老板的朋友,阿姨都会多给你个鸡腿。亲测有效。”
张丽“嘶!”了一声,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不好意思打探别人的私事但还是抵不过好奇:“祈老板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人?我觉得我朋友圈里有两百人都很疲惫了。而且,祈老板不是民俗学吗?怎么会认识生院的老师?”
祈行夜也不藏私,他笑着在张丽身边蹲下,仰头看向逐渐好奇的女生,道:“以前在京大上学时给别人替课挣钱,别说是你们生院了,京大很多专业我都上过课,自然也和老师们混熟了。”
混熟了——指老师们忽然发现同一张面孔出现在所有课堂,并且只要有他在,就连课上其他很多同学的平时作业实验报告论文都做得漂亮,直接拉高了所有老师的期待值,以致于那两三年里各大专业挂科率极不稳定,过山车一般起伏。
而起伏情况,由祈行夜这张俊脸出现哪个专业的教室而定。
老师们:……草!!!
反应过来不对劲的老师们开始自查,因为祈行夜,那一年的京大掀起最大一波纠察浪潮,严禁替课和替写作业等情况。
考试难度直线上升,学生们叫苦不迭,哭诉无门,也掀起了对根源因素的追查到底行动。
至今,在京大的校园BBS上,还残留着当年的战况之盛。
满校园“追捕”祈行夜,任务口号“活捉祈行夜,消灭挂科率”,最多跟帖达上万贴。
足以见当年那几届被荼毒的学生们内心悲苦。
张丽:“哦!我想起来了,原来老板就是当年那位祈行夜啊!”
她想起之前在校园告白墙上看到的,老学长们忆往昔,纷纷提起当年那场行动,“祈行夜”三个字成了暴露届数的暗号,只要“活捉”对上“祈行夜”,就会被默契的认为是自己人。
很多被祈行夜荼毒的专业在同学聚会时,都会将此事重提,变成独特且难忘的青春回忆。现在还有很多继续在京大深造学历的学长们,提起“祈行夜”三个字就能瞬间拉满怒气值。
但令人惊奇的是,这样被很多人“记恨”的祈行夜,却在京大校园里如鱼得水,到哪里都能迅速通过共同话题成为熟人。
——毕竟,那对很多人来说,是美好的青春回忆。
时间流逝,愤怒褪去,反而留下鲜明美好的感慨,于是祈行夜本身在很多人眼中也变成了“地标”,看见他,就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岁月,不由得亲近向往。
很显然,祈行夜比意料中还要善于利用这份复杂的好感度,成功让当年那些学生如今的年轻教师们“黑转粉”,成为挚友。
那段故事落在祈行夜嘴里,更是被讲述得天花乱坠,他自己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优秀好青年——京大楷模,世界第一!
张丽:“哇!!”
知道真相的明荔枝,迟疑:“这,能这么说吗……?”
祈行夜骄傲挺胸:“当然!为什么不能说,我这么棒!”
共同地点产生的相似经历,拉近了张丽和祈行夜之间的距离,让她对祈行夜的印象,也从“明荔枝兼职公司的老板”,变成了“亲切靠谱又酷的亲学长”。
“没想到祈老板当年还是京大的校园风云人物。”
张丽羡慕:“真好,光听老板描述都觉得热血沸腾,太有意思了,要是我和老板一届就好了,我也想看看当年的盛况。”
祈行夜默默望天。
上千人满京大抓人围追堵截想要套他麻袋的事……就不用看了吧?
京城大学:总有些学生,是我不太想承认的……
有了祈行夜这一打岔,张丽也从先前的恐惧惊吓中慢慢抽离了情绪,能够平稳的说起事情原委。
“我从图书馆回来,想要给流浪汉食物,但有人骑着自行车向我们泼水。”
张丽眼中含泪,悲伤道:“是那位大叔救了我,如果不是他,本来应该死的是我。”
“我看得很清楚!那个骑自行车的就是故意的!他还专门停下来看。”
张丽气愤:“他本来要杀的是我!祈老板,你一定要抓到这个人,我会付钱,你把这当做我的委托,一定要抓到!就是不是为了我自己,我也要为了那位大叔讨回公道!”
祈行夜点头,眉眼含笑,温柔的拍了拍张丽的肩膀:“放心吧,他跑不了。”
出于气愤和对祈行夜的熟悉信任,张丽全力配合,将当时的情形仔细描述得清楚。甚至她还会些简单的绘画,也努力回忆,将当时自己看到的那个人的模样尽量清晰的画了出来。
自行车的款式,花纹,那人的身形,当时的衣着……即便那段记忆对张丽而言极为痛苦,但在祈行夜的引导下,她更加愤怒且急迫的想要抓到那人,也因此盖过了痛苦,气势汹汹像个战士。
“谢谢,同学你的回忆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有你的帮助,我们一定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祈行夜郑重道谢。
张丽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抿唇笑得腼腆。
被人肯定价值,总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他们需要被看到,被肯定。
祈行夜深谙此道。
等他招呼专员小王,让小王帮忙将张丽送回家时,张丽已经恢复得和平常差不多了,如果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她刚刚还被吓得神志不清缩成一团的惊恐。
专员惊奇,连连看了祈行夜好几眼:“祈侦探,你该不会连心理的知识都知道吧?”
祈行夜比了比手指:“一点点,不值一提。”
污染现场周围毕竟危险,在确认张丽的情况确实好转并稳定之后,小王就开车将张丽送回她的住处,不让她有遭受危险的可能。
临走时,小王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张丽,细细叮嘱操心,还询问她是否需要早晨来送饭。
张丽独居的情况,让小王很担心。
他在这个职位上,见过很多实习调查官的窘迫和恐惧。
那些新手们第一次面对污染物时,表现不比张丽好到哪去。
对死亡和疼痛的恐惧,是灵魂的本源。
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受惊之人独处之时。有人陪伴时的欢笑逐渐退去,独自一人在家,恐惧会再次袭来,大脑不受控制的强制自己一遍遍回忆当时的场景,自虐一般却无法停止。
人类对自己,有破坏的本能。
那些第一次出任务的新手调查官,都会有前辈带领,有搭档陪伴。
但张丽没有。
小王很担心在自己离开之后,张丽会胡思乱想,好不容易好转的精神状态会再次起波动。
“要不我还是把明荔枝喊过来陪你?或者我找个女同事过来……”
“不用啦,谢谢你。”
张丽抿唇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祈老板说得对!我们绝不能被恐惧打倒,而应该保持对始作俑者的愤怒!”
“你们都有工作,不要浪费时间在我这里,多一个人工作,就能快一点抓到那个人。”
张丽反过来迫不及待的推专员离开去工作:“快去!”
专员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意识到,祈行夜竟然将张丽的情绪完成了置换代偿——从恐惧到愤怒。
并且听张丽的口吻,她对祈行夜极为推崇。
即便她才刚刚认识祈行夜。
专员忽然很庆幸,祈行夜是自己的同事,调查局一员,而不是敌人。
“如果祈侦探想,他就可以拥有一支忠诚的队伍。”
专员眼神复杂,自言自语:“真的有人愿意和祈行夜为敌吗……”
被猜测的祈行夜在送走张丽之后,也并没有停下工作,立刻折身回到污染现场。
对污染物的整理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残留在砖石缝隙里的油脂血浆,正在被专员仔细打扫。
祈行夜回来时,商南明刚好清除了现场的污染粒子。
污染计数器的指针在逐渐回落,逐渐趋于平稳。
但在清除之前,污染粒子已经开始了衰减。
它像是只能依附在人或衣服上才能存在,一旦失去宿主,就会迅速枯萎,失去原本的效果。
正像祈行夜先前意识到的,泼洒在地面上的液体,并没能腐蚀砖石。
祈行夜走近:“怎么样,送去的液体有结果了吗?”
调查局总部日夜不休,工作人员三班轮倒,支援在第一线的外勤调查官们。
污染粒子没有下班时间。
采样刚被送到分析部的化验科,商南明就立刻给化验科科长打了电话。
他尽快批复化验科的文件,科长则立刻检测他们的样本。
毕竟前面还有其他组调查官送去的样本等待检测。如果等待排队,这期间,那个泼液体的人很可能会继续造成其他伤亡。
但是,检测结果——“是水,以及污染粒子。”
商南明眸光沉沉:“高浓度污染粒子。”
污染粒子一般以颗粒状存在于空气中,轻盈得像雪花。
但是检测的液体中,却完全由水和过于高浓度的污染粒子组成,已经近乎是被液化后的污染粒子。
问题在于,就连科研院,在这二十几年间,都没能彻底完成对污染粒子的液化研究,只存在于实验室内的理论和理想实验中。
可按照祈行夜从张丽那里得到的信息,泼洒液体的人拿的只是个普通的玻璃瓶子。
专员也在两公里外的一个垃圾箱里,翻找到了符合描述的玻璃瓶。
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牛奶瓶。
没有特质金属,没有加压或良好密闭性。
无论化验科怎么看,都不认为这种瓶子可以液化污染粒子并承载。
总部的化验人员一头雾水,反而被激发起了兴趣,热切打报告请求出外勤想要到现场实地勘测。
仅有的两个成分中,水没有达到腐蚀融化动物和植物的效果,那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近乎液化态的高浓度污染粒子了。
液化污染粒子!
如果搞清楚可以在什么条件下完成,那在研究领域上就是一大步!对调查官们也可以发展更完备的后续支援,这对装备升级来说,可是新一代概念!
商南明批准,并授权由化验科独家研究。
科研院则没有权限获得此次的数据和样本。
商南明负责和各部门唇枪舌战,确定权限划分,以最快的速度在深夜所有部门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将对的研究,划分进了自家范围,并且快速签字批复,板上钉钉,谁想再抢都难。
在商南明身边的祈行夜,甚至听到了电话那边化验科的激动欢呼,还有人在喊“万岁!”、“商长官最帅!”、“我宣布这辈子最爱商长官!”、“商长官还缺人吗?我想去机动1队了。”……
祈行夜目瞪口呆。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识到,那些一直醉心研究和技术而显得严肃的技术人员们,竟然也有这样活泼得像小孩子的一面。
商南明的声线中夹杂着轻浅笑意:“一个新的研究方向。这对他们而言,比万金更珍贵。”
祈行夜摊手表示理解:“就像每一个侦探都拒绝不了福尔摩斯,每一个伟伟都拒绝不了可爱小祈一样。”
商南明:“……不,秦伟伟可能有其他想法。”
祈行夜蹲在拘束箱前,静静与箱子里已经融化成骸骨和粘液的流浪汉对视。
不知是否是他盯着同一东西看了太久,开始晕眩。他竟然觉得,那骸骨,在悄无声息的发生改变。
刚刚还自然垂下搭在腹部的残缺指骨,不知何时,竟然挪动到了胸膛上.裸.露.的肋骨间。
而流浪汉坍塌捏扁的眼窝,也偏移了角度。
仿佛它还有自主意识,在努力活动不存在的眼球,想要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觉得自己后背冷汗都起来了。
“商南明!快来看。”
他指着骸骨,焦急问道:“它刚刚是不是动过了?和你印象中的姿势一样吗?”
商南明逐渐严肃了面容:“确实动过。”
“严格来说,它并没有“死”,而是结束了人类的身份,转变成了污染物。以污染物的标准看,它是活着的。”
“只不过,灵魂被困在腐烂的身躯里,无法逃离。”
任何一个正常世界的法医,都会毫不犹豫断言流浪汉已经死亡。
但如果是调查局的医疗官,就会认为流浪汉并没有死,它的意识,被困在了融化的骸骨里,以另外一种状态存在。
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腐蚀,皮肉骸骨融化成粘液,头颅软得像烤化后的芝士,甚至承担不住头骨本来的重量而垮塌成一团,面目全非,失去人的形状。
但是它的意识,始终清醒。
就像在大型手术中途麻药失效醒来,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刀在自己血肉里划过的冷意,痛感直达大脑。脏器,血管,筋肉,骨骼……全都变成一滩恶心的粘液。
它想做什么,却根本动不了,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被封琥珀里无法逃离的灵魂。
人可以通过眼泪和尖叫宣泄恐惧,可是没有声带,它甚至连痛苦喊叫都做不到。
祈行夜愕然,不可置信的看向流浪汉残余的骨骸:“没有其他方法让它解脱吗?”
商南明摇了摇头,却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它已经是污染物,跟随污染源的存在与否而消亡。”
“如果找到污染源,就可以抑制污染粒子保存它的意识,让它跟随身躯一起死亡。”
除此之外……
没有任何物理手段,能够帮助流浪汉解脱。
商南明曾通过资料告诉祈行夜,成为污染物之可怕,即便是调查官被污染,也很难承受得住那样的痛苦。
他本想让残酷的事实吓退祈行夜,却反而激起了对方的兴趣。后来,又变成他叮嘱祈行夜照顾好自己的事例。
而现在,祈行夜目睹了异化腐烂的全过程。
这一刻,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感同身受于污染物的痛苦。
……以及愤怒。
拘束箱很快被合上,严密上锁,等待运回调查局总部。
特制金属足以隔绝污染粒子,被关严的拘束箱对污染物来说,属于没有“空气”的真空地带。
而对尚残留神智的污染物来说,那也是一时片刻的解脱,失去污染粒子对意识的修复,它就可以像被酒精麻痹神经一样,模糊了痛苦。
即便是暂时的,也已经是仁慈。
祈行夜垂首站在原地。
冬夜的冷风吹起他的发丝,明明他站在路灯下,却脚踏阴影,遮蔽了神情。
“祈行夜……”
忙碌的现场中,商南明却敏锐注意到了祈行夜的不对劲。
他走过去,骨肉匀称的修长手掌落在祈行夜肩膀上,叹了口气:“这就是真相。即便残酷,但它是真实的世界。”
“我们生存,并且隔绝的残酷世界。”
良久,祈行夜才“嗯”了一声。
他慢慢抬起头,被风拂乱的发丝间眉眼凌厉。
曾经书中江湖的剑光穿透纸面,落在了他的眼眸中。
欢笑下被遮蔽的真实,也被在商南明眼前被揭露一角。
“我可是,接受了张丽的委托。二百块钱呢,我当然要努力完成委托。那个人,跑不掉了。”
祈行夜声音很轻。
他明明在笑,却让见者内心发寒:“污染物都比人有人性,那人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比野兽还不如的东西。”
商南明手掌微微发力,捏了捏祈行夜的肩膀,将自己的温度传递:“我知道了。”
“我们是搭档,你的愿望,也是我的目标。”
天桥附近所有的监控摄像,立刻被调取过来,试图从影像中找出当时那个骑自行车泼洒液体之人的长相。
但因为这里的位置较为偏僻,并且行政重叠,职责划分并不太清楚,认为归属京城大学管理和认为归属街区的,各执一词,也使得这里的监控摄像,远比繁华地稀疏,只有三部在持续工作。
祈行夜将送来的监控影像反复对比数次,都没能找到能看清骑自行车人的角度。
骑自行车的那人身材匀称,祈行夜从对方胯骨的宽度判断出为男性,但对于男性而言,对方有些矮小,从视频情况看,只有一米六左右。
因为那人带着专业的头盔和护目镜,脸也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并且穿过天桥下方时始终方向朝前,没有回头,所以使得影像辨认工作更加困难,始终没有完整的面部出现在监控里。
调查局提供的移动分析设备,远比民用的技术先进,很快就将此人的身体数据和动作特征分析出来,提供了详实数据。
祈行夜尝试将有关此人的数据输入数据库中,却一无所获。
商南明瞥了一眼:“并不是所有人的全部数据都在数据库中,这涉及到个人隐私问题,不会强迫国民提交全部数据。只有重刑犯和重点关注人员,才会有完全的数据在犯罪数据库中。”
“没有比对结果,说明对方在此之前,并非重刑犯或重点关注人员。”
商南明轻叹,给出祈行夜不愿意听到的结果:“很有可能,那只是一个普通人。”
祈行夜捏紧了手指,关节泛白。
如果是罪大恶极之人,似乎还有理由,有可以被划分出人类群体的正当缘由,承受愤怒和指责。但,最讨厌的结果,就是那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属于“普通人”群体。
让恶变得宽泛。
且令人失望。
一直以来用生命保护在身后的人们中间,竟然会有这样根本不值得保护的人……
“不必想太多。”
商南明平静道:“恶和善总是纠缠的,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有些‘白’,落在条件适合的环境里,也会开出恶之花。”
寻常看到的再普通不过的人,一旦环境改变,落进压力更大或被提供了作恶条件的地方,也会有被公序良俗和世俗目光压制的阴暗想法,在内心滋生。
商南明看过太多,也有过被护在身后的人们伤害攻击的时候,他已经习惯。
他只是担心祈行夜的坚定信仰,会被动摇。
但祈行夜恢复得比他意料中快太多。
当祈行夜重新抬眸看过来时,已经恢复了寻常那副笑嘻嘻的模样:“监控里很难看清那个人的长相,但小王刚刚不是在两公里外的垃圾桶捡到了玻璃瓶?”
“如果他不是个惯犯,那就算严密,也是生涩,百密一疏。或许他会觉得离开天桥就安全了,放松警惕摘下头盔,或是出现在其他监控摄像中。”
祈行夜转身向车辆走去:“走吧,去实地看看,也许那附近的摄像头可以提供新的线索。”
张丽提到过,那人骑远了之后还专门停下来向后看过。
在祈行夜看来,这是作恶后的得意洋洋,将此作为可以回味的“功勋”,想要欣赏自己的杰作。
那很有可能,沿路的转角或丢弃瓶子的垃圾桶处,那人会觉得安全了而停下来,回味自己的“成功”。
那也会令那人露出更多破绽,提供有关身份的线索。
商南明开车,祈行夜将沿路的摄像头全都标记,并让专员去要来了监控录像。
除此之外,为了避免再出现摄像头太少而漏掉信息的情况,他还将路边的一些小饭馆和商店认真记了下来。
有的店面门口有摄像头,也都被他一一标记了下来。
商南明:“你想要拿到这些摄像头的监控视频?很难。有的人家不一定开,只是装上起一个震慑作用,有的,不一定配合你,将视频给你。”
就算能够拿到视频,那也是明天或更久了。
对那个极为危险的伤人者而言,太慢了。不等找出线索,他就会再次伤人。
祈行夜却眨了眨眼,迷茫:“为什么要那么久?”
他晃了晃手机,界面停留在拨号界面,上面备注的赫然是“肥肥面庄老板”。
商南明:“……?”
他向车外看了一眼,看到他们刚刚开过的一家装有摄像头的店,就是“肥肥面庄”。
“你……”
商南明皱眉:“认识那家店的老板?”
祈行夜自然的点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我可是在京大读书四年,这附近所有的店我都熟悉,也经常回来,新店我也认识。”
他比量了一下:“这条街,从头到尾,没几个我不认识的老板。”
商南明:“…………”
他的眸光难得惊讶。
“我怎么有种错觉。”
商南明问:“你为什么到哪里,都认识?”
不论是安平区的美食街巷,还是京大附近的店面——如果说侦探社附近的街区人们认识祈行夜,是因为他人缘不错,注重邻里关系。
但整个京城都认识,是不是离谱了?
即便商南明本身也擅长对外交际,经常被调查局的人惊叹。
但他还是觉得,祈行夜的程度已经不能单纯归类为人缘好了。
大概是民俗学的“玄学”范围了。
祈行夜闻言笑了:“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人口普查机器人,怎么会认识京城两千万人呢?”
商南明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听祈行夜语调轻松道:“顶多认识几万个啦,毕竟通讯录容量有限。”
商南明:“…………”
祈行夜叹了口气,愁眉苦脸:“我还是觉得现在的手机技术不够用哦,通讯录竟然还有上限?不够用啊!什么时候有能装下几十万个手机号的通讯录就好了。”
“因为装不下,其他的手机号我只能背下来了,好烦哦。”
商南明:“除了你之外,别人很难有这种需求。”
深夜时间,对很多人来说都已经沉沉入睡。
尤其是需要凌晨早起工作的面馆老板。
祈行夜耐心等着,几分钟之后,面馆老板似乎终于被吵醒,声音带着睡意接起了电话:“怎么了祈大兄弟?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要打架吗?”
商南明不由得侧目看来。
半夜被吵醒脾气还这么好,对方和祈行夜绝非点头之交。
祈行夜:“大哥救命啊!你家监控视频赶紧给我,还有这条街上其他人家有监控的,你认不认识?也帮我说说。”
“我接的委托,有人在这条街上杀了人跑了,还有可能杀其他人,不快点找到他就会有下一个受伤——人命关天,江湖救急!大哥,全靠你了!”
对面的面馆老板瞬间清醒,勃然大怒:“岂有此理!杀了人还敢跑?!”
“你等着,包在我身上!”
挂断电话,祈行夜又迅速联系了沿路上看到的其他几家,三言两语将对方说得义愤填膺,热血沸腾,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忙。
不到十分钟,祈行夜已经收到了这条街上绝大部分监控视频。
旁边的专员:……神迹!
他咽了口唾沫:“如果祈侦探来分析部做外围专员,效率一个顶十个!”
工作十年,还没有刚进入调查局工作的祈行夜工作优秀,是什么感想?
专员:谢邀,感受到了人与人的察觉,心服口服,差距太大连比试的心思都没有。
祈行夜的方法很快奏效了。
被多角度拼凑起来的监控视频,很快在终端屏幕上被程序重组成了三维立体影像,一目了然的清晰。
那人骑车快速从天桥下逃离,一口气跑了几百米,确定没有人追过来之后,就慢慢放缓了速度。
他将装液体的瓶子扔进垃圾箱,然后摘下了口罩,依靠着墙角捧腹哈哈大笑起来,极为愉快。
似乎是觉得不可能有人找到他,安全感之下,他推着车哼着歌,摇头晃脑的拐进旁边阴暗狭窄的小巷。
在转角的瞬间,透过眼镜的缝隙,某一个角度下,监控拍下了那人的侧脸。
虽然模糊,但,五官俱在。
祈行夜眼神冰冷,却愉快的打了个响指,笑了起来:“Bingo!抓到你了。”
视频被截图,解压缩放大,重新处理图像,根据光点凹凸数位点重组,过滤杂质,图像变得清晰起来,并被发送到分析部,搜查此人的身份。
祈行夜刚转头,向商南明露出一个笑容,终端就传来了提示声。
“商长官!在距离天桥三公里外的居民区,发生了另一起泼液体伤人事件,受害人和天桥受害者的状况极为相似!高度怀疑同为案件,尚未正式现场确认。”
安可的声音急切,从听筒中传出来时,听起来快急哭了:“受害人报警求助,那附近的专员截取信息认为和我们的办理范围重叠,所以给我打了电话。”
他六神无主:“我在京大另一边追查另一条加害人的线索,距离第二起伤害事件九公里,无法立刻赶到,我……”
“我知道了。”
商南明沉稳截断对方的话:“地址发给我,我和祈行夜在附近,由我们来负责。”
“安可,你们组继续负责跟进另一条线索,同时注意配合分析部。”
商南明迅速向地址驶去,同时一心二用,给安可下达了明确指令。
有了努力方向的安可也快速从慌乱中平息下来,应声执行。
与此同时,和本次污染案相关的所有信息,都源源不断的向商南明汇总,他有条不紊的处理并分析,再向负责本次案件的人员下达指令,同时还要安排好从总部赶过来的化验科人员。
情报分析部张长官气得给商南明打电话,指责他跨部门行使指挥权,不问过自己就安排自己的人。
“化验科!隶属于!分析部!不是你的机动1队,商南明,你手不要太长!”
商南明轻笑:“什么部门?我们不是调查局大家庭吗?”
四两拨千斤。
张长官:“…………”
站在道德制高点给别人扣大帽子!偏偏还没办法反驳……啊啊!
副驾驶上的祈行夜全程目睹,欣慰向商南明竖起大拇指:“有乃父之风!你爸爸我当年也是这么干活的。”
商南明:“…………”
等赶到第二起伤人事件发生地时,远远的,祈行夜就看到了围在居民区门口的一圈人墙。
警察在接到电话时已经赶到了,救护车也在旁边不断闪烁红蓝光芒,在深夜中将附近的楼宇都染上紧张的颜色。
旁边居民楼的窗户后面,有居民好奇的伸头张望,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奇怪的是,这些人只是围着,面露难色,却就是没有一个人动作,所有人甚至身穿制服的医护都围在附近,却无法上前,更别提送医或救助。
气氛僵硬,在场众人揪紧了心弦,每个人都在抑制自己的慌乱和恐惧。
祈行夜赶紧下车迈开长腿跑来:“让一下谢谢!这是我们职责内的案子!”
他拨开人群,看到了被挡住的场景。
青年倒在地面上,不断试图向外攀爬,痛苦的小声呻.吟却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救……”
他颤巍巍向祈行夜伸出手臂,眼睛浑浊涣散,却还充满渴望。
“救救我……”
青年的下半身,已经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液体,白色烟雾升腾缭绕,像是被浓硫酸腐蚀后的模样。
他下半身的衣服布料全被腐蚀,旁边的地面上还残留着液体泼洒后的水渍印痕。他的双腿连皮肉都已经融化,露出森森白骨,在散发着腥臭焦糊气味的油脂粘液里半隐半露,骨骼破碎弯折,像被烤化的芝士条。
油脂渗透砖石,留下人字形印记,从不远处拖行过来,还有鲜红碎肉散落在半路上,鲜血成为划线。
青年的腰部以下已经快要完全融化,上半身,却还完好无损。
似乎从腰部开始被分割成两个不同的世界。人间,和地狱。
青年痛苦呼救,一声声如泣血嘶哑。
“救我,求求你们,谁都行,救救我……”
“不,杀了我,杀了我!”
祈行夜注视着青年,僵硬在原地,屏息也没有发现。
他的心脏沉重酸涩,在向下无底坠落。
但随即升腾起来的,却是愤怒。
点燃了他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