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击太快。
被挡在另外一侧的祈行夜在几秒之间, 只来得及想清楚商南明的意图,就听到震耳欲聋的巨响。
以及随之而来的剧烈震动。
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视野中车辆顶棚在颤抖,隐藏的武器备件从暗格里掉落, 车窗外的视野变化, 车轮和地面摩擦到火星四溅,刺耳声音针一样扎进脑海里。
祈行夜也不得不跟随巨大的冲击力向一旁栽倒, 一头撞向身侧车窗。
电光火石之间, 他只来得及本能伸手护住自己的头,但依旧被撞得眼冒金星。
也许只有一秒, 也或许是一百年。
祈行夜能感觉到身边人俯身过来,替他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等他回神, 自己已经站在车外。
而商南明大步流星绕过车身,走向承受撞击的那一侧。
浓烟滚滚,满地狼藉。
红色跑车再如何昂贵, 吹捧性能,但它从设计之初就没有为战争服务。而调查局出品, 从一开始就为守卫而生。
昂贵跑车被撞成一堆废铁, 玻璃碎茬散落满地,前一刻还洋洋得意的李行头抵着方向盘生死不知。
商南明迈开长腿, 长靴踩过一地玻璃碎茬, 猛然发力将变形严重的车门拉开,在跑车碳纤维构架不堪重负的呻.吟声中, 对李行的伤势视而不见,毫不温柔的一把将李行从驾驶位上拖出来。
软绵绵又矮小的李行被商南明拎在手里, 像在拎一块抹布。
李行撞到了他的头, 鲜血顺着额角蜿蜒濡.湿头发, 晕厥过去。
但他没有昏迷太久。
商南明上下审视两眼,毫不犹豫抬手扇向李行,清脆的声响中,红手印很快在李行脸上浮现,肿了起来。
刚站起来就看到这一幕的祈行夜:“…………”
调查官打人啦——咳不是,是好心调查官路遇昏迷伤患热心做急救,帮助伤患恢复清醒。
哦~多感人啊,打成一片的深厚保护感情。
祈行夜假惺惺抬手擦掉不存在的感动泪水,顺便关了自己的记录仪。
“你拎着他审问,我去他车里看看有没有剩下的液态化污染粒子。”
祈行夜晃了晃脑袋,让自己在冬夜的冷风中恢复清醒,随即立刻检查李行的污染系数。
E级最低。
证明李行贴身触碰过污染粒子,但是并未被污染。
祈行夜遗憾的咂了咂嘴:“咦?怎么就不是D呢?那就可以顺理成章的把他归进污染物了。”
商南明看了他一眼。
祈行夜:“这位市民太热心了,竟然主动送来线索帮助调查案件,那我们怎么能辜负他呢?”
他笑眯眯一撸袖子,抬手猛地发力——
跑车幸存的另一扇门顿时也被拽了下来。
卒。
李行即便在昏迷中,也忽然冷得哆嗦。
祈行夜进跑车寻找污染粒子时,商南明则负责对李行的审问。
他没有耐心温柔等李行醒来,手段简单粗暴。
但有效。
刚被颠簸得七荤八素犯迷糊的明荔枝,刚强撑着从车后座里爬起来往外一看,顿时打了个寒颤。
明荔枝:好可怕……
剧痛之下,李行迷迷糊糊恢复意识。
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漠然没有感情的眼眸。
冷得像高台上供奉的怒目像神佛,不怒自威,居高临下看来,好像他是该死的垃圾。
李行知道自己应该生气。像他往日对待跟随自己的小弟和员工,绝不允许他们瞧不起自己。
但直到现在他才人生第一次意识
到……在有些人面前,他连生气的资格都不存在。
只是,垃圾。
“你,你……”
李行脸肿得两倍大,说话也不利索:“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敢打我?信信信不信我让我妈废了你?”
商南明漠然:“你家现在自顾不暇,你已是弃子,还等谁来救你?”
“你手里的液体,哪来的?告诉我,是你唯一的明路。”
明荔枝恰是时候的从车上拎下来污染物拘束箱,重重放在商南明身边,然后乖巧站好,呲牙笑起来时甚至还有甜滋滋的小梨涡。
李行跟着被震得一颤。
本来还想嘴硬,但一看黑箱子,顿时头皮发麻——这是要杀人装箱啊!
“不,不是,你问的什么液体我真不知道啊!我是好人,好人啊!你抓错人了!”
李行试图求饶:“你放我走,就当没看见我行吗?我家有钱,我都给你,两千万够不够?五千万!六千万!你让我给我妈打个电话,多少钱都行!李氏集团听过没有?”
“听过啊。”
带着笑意的回答从身后传来。
李行费力扭头看去,就见跑车另一边,俊美青年半倚靠在跑车车顶,撑着脸笑眯眯看来。
“抓的就是你李行,李氏集团二公子。”
那青年明明美得像幅画,说的话却是森罗阎王:“你现在爹不疼娘不爱,就算死在外面也没有人在意吧?哦~你也不在日内瓦公约的保护范围内。”
青年点头,拎着手里的牛奶瓶子,悠闲迈着长腿走过来:“不过想了想,好歹也是李家的公子,太粗暴也不好,还是要客气礼貌点。”
李行刚松了口气。
下一秒,却见青年修长有力的手掌一把抬起他的下巴,另一手已经拎着牛奶瓶子做出往下倾倒的姿势:“李公子跑了这么远,还撞了人这么刺激,一定口渴吧?”
青年笑眯眯,瓶口一点点靠近李行的嘴巴:“来,喂李公子喝水。”
“!!!”
李行惊惧万分,顿时拼命挣扎起来:“不!我不渴,不喝!你拿走,拿走——啊啊啊啊啊!!!”
商南明根本不给他挣脱的机会,铁臂般牢牢禁锢,祈行夜捏着他的下巴,连犹豫都没有就让牛奶瓶里的液体倾泻而下,浇了李行满头满脸。
李行杀猪般嚎叫起来,双目紧闭五官皱成一团的扭曲,声嘶力竭却绝望。
但那液体,并没有像李行想象般腐蚀掉他,只是哗啦啦的水声中狼狈。
冷风一吹,顿时打了个寒颤。
半晌,李行才颤巍巍的试探着睁开眼,喘着粗气眼球赤红。
眼前依旧是青年那张笑眯眯的俊容。
落在李行眼里,已经和阎王无异。
“李公子怎么吓成这样?是不喜欢喝水吗?”
青年故作惊讶,随即点点头好像理解:“也对,李公子那么有钱,一瓶水不到两千万怎么能喝呢?”
李行长出一口气,只觉出了一身虚汗,软绵绵虚脱成一滩。
死里逃生……
“那换一个吧。”
青年笑容渐冷,随手扔掉玻璃瓶,碎裂在地面清脆。
他转身,重新拿起另一个牛奶瓶。
铁锈色的透明液体在玻璃瓶中摇晃,衬得那双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漂亮得像艺术品。
却令李行惊恐瞪大了眼睛。
“不,不!”
李行拼命蹬着腿想要往后退,经历过一次惊吓的他远比之前心理防御能力更弱,一戳就破:“你不能这么对我,不能!我有钱,我有很多钱,我可是李行,你小心我让我妈……”
“啧,多大人了还找妈妈?
你还穿尿裤吗?”
青年皱眉冷呵,神态蔑然:“垃圾就应该找准自己的定位,好好在垃圾桶里待着,不要跑出来给环卫工人添麻烦,懂?”
“如果做不到……那就只剩下死亡一条路。”
青年慢慢俯身向下,修长身躯压倒性的压迫感,阴影逐渐投射在李行身上,像虫子被拖进黑暗中吞噬。
“你妈不教你的事,还需要我来教?”
那一瞬间,李行忽然有一种自己已经死了的感觉。
一股热流,顺着裤腿流淌下去,尿骚味散开。
商南明皱眉,不发一言,但也伸手将李行往外送了送,嫌弃的让他远离自己。
短短几分钟,李行心情大起大落,过山车一样惊险令人在刺激后疲惫,再也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
祈行夜见状挑眉,知道自己要的火候已经到了。
他摇晃着玻璃瓶碰了碰李行的脸,对方顿时惊恐看来,死里逃生后惊魂未定的软弱。
“很好,看来你很清楚这是什么了。”
祈行夜点头:“我在你车里找到的一箱牛奶瓶子,一共十二瓶,但缺了四瓶,空了两瓶。你都用在哪了?从哪拿到的?”
一共用掉了六瓶。
但目前他们获取的信息来看,一共两名受害人,两瓶液体。
还剩下四瓶呢?
是不是证明还有四个受害人?
如果及时问出来,或许有的人还没有被彻底污染,还来得及救回一命。
祈行夜神情严肃冷酷,提及自己目的性的问话时,便不复刚刚的言笑晏晏。
李行本想做最后的挣扎,狡辩。
但在他被祈行夜粗暴抬起下巴,和那双冰冷的丹凤眼对视时,那一点挣扎之心荡然无存。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我用了,我不知道……”
李行磕磕巴巴:“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就是偶然发现的,挺好玩,就拿来用了。求你了!别把那东西泼我身上,我真的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
祈行夜嗤笑:“现在又改口风了?不说你有钱了?你爸妈呢,还提吗?”
他将牛奶瓶子重重砸向李行的额头,在对方恐惧嘶嚎声中,稳稳将瓶子放对方头上,冷笑:“现在想起来了吗?还想不起来的话,我们可以再激烈一点。”
“别担心,只要你撑住别死了,我有很多种感兴趣的刑罚想要在你身上试试——贴加官?不不,万蚁噬心?也不好,干脆用这玩意儿给你洗个澡?”
李行被吓得哆嗦,溃不成军。
“我想起来了,真的!想起来了!”
他崩溃大喊:“我是用掉了六瓶!第一瓶我在我朋友身上试了试,觉得挺有意思效果不错,中午就带着出门玩了……”
在祈行夜和商南明前后夹击的威胁下,再无反抗之心的李行很快失去了嚣张跋扈公子哥的气派,被打回原形鼻涕眼泪一起流,将这六瓶液体的去向全部交待个清楚。
第一瓶试试手,李行又将另外两瓶液体,用针管随手打进了经过的路边水果摊和商店的商品或箱子里,兴奋的想要看看其他人喝下这东西会是什么效果。
但李行很快就没了耐心,他放弃等在商店旁看结果,拿着另外几瓶液体出发寻找新的“刺激”。
这次,他选择了见效更快更直接的方式。
李行喜欢山地自行车,但因为最近和他哥吵架,他很久都没能出城玩,今天得了新玩具,他很快就手痒痒想要加倍快乐。
他骑车驰骋在京城偏僻的小路上,欢快从街巷快速驶过,将小巷墙角堆放的杂物撞得七
零八落,就算前面有行人也不避不闪,反而兴奋的冲上去,看行人狼狈躲闪的模样以此取乐,听着身后传来的怒骂声哈哈大笑。
被骂得不高兴了,就反手泼洒液体过去。
他不在乎对方到底是谁,反正不管是谁,就算是死成一团浆糊,他也能让他妈用钱把对方的命买下来。
一百万不够就一千万,一千万不够就一亿。他的钱多得是,当然要用来找乐子。
街上只要是长得漂亮的美女,或是比他高比他长得好的年轻男性,都会被他嫉妒又厌烦,想:如果没有这些只有脸和身材的穷逼,他一定会更喜欢这个世界的。他有什么错呢?都是这些惹他心烦的人的错,他这叫替天行道。
“反正他们活着也没什么用吧,浪费土地空气,让我连想在城里好好打个高尔夫都没地方。”
李行撇了撇嘴,满不在乎:“他们要是能让我开心一点,也是他们的价值了。”
胆小自卑又依靠暴力强装老虎的人被吓回原形,连说假话的勇气都不会有。
李行说这话,不是想挑衅祈行夜,而是他本身就深入骨髓的这样认为,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而已——祈行夜看得清楚。
就连平日里迷糊又佛系的明荔枝都厌恶皱眉,偏过头不想看。
一股热血直冲心脏。
祈行夜只觉自己眼眶发热,有冲动一拳将李行轰出去。
却被商南明拦下:“案件结束,再处理他不迟。”
他冷静道:“另外两个受害者,以及那两瓶被注射进商品里的,会造成更大范围的随机传播。李行是唯一知道这些污染粒子所在地的人,他还不能死。”
祈行夜:?我说要杀了李行吗?
随即他恍然:哦——是商南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是商南明觉得李行可以死了。
李行却没听明白商南明话中隐含之意,反而嘚瑟起来:“听见了吗?你不能……”
“嘭!”
重重一拳。
力道之大,甚至让李行猛地甩脸向侧,一口血雾喷出来。
他哀嚎两声却又咳嗽起来,随即含着一口血将两颗牙一起吐了出去。
牙齿滚落地面。
李行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嚎叫起来。
祈行夜缓缓站直身躯,漫不经心的摇晃揉着手腕,笑眯眯点头:“看来李公子不太了解我这种穷人。我除了没有钱,其他什么都有。尤其是脾气——真是对不住,出生到现在,一直没能管理好自己的暴脾气。”
他满含期待的看向李行:“你不介意吧?”
李行鼻青脸肿,满眼含泪,却在祈行夜问话时就开始拼命摇头,反驳的话一个字不敢说。
祈行夜笑眯眯抬眸:“对不住哦商长官,我好像被污染了,污染效果是手有它自己的想法,总是想和李公子亲密贴贴。”
他诚恳道:“我觉得多揍李公子两下,污染就好了。你认为呢?”
商南明唇边的笑容稍纵即逝:“你说得很有道理。”
然后,李行看见了流星。
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有人的拳法可以这么快,毫无招架之力,一下接一下落在身上,残影变成一道道划过的流星。
李行被揍得哭爹喊娘,到最后哑得就剩“我说,我都说”几个字了,眼泪都流到干涸。
祈行夜掰了掰手腕,笑着否认:“不,你不想说。”
李行:“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求你了让我说!我自首,我自首,我有罪快把我抓起来吧!我想进监狱呜呜呜……”
放下手时,祈行夜甚至遗憾的叹了口气,意犹未尽。
他惋惜:“很少能找到这么称心如意的麻袋的。”
李行惊恐:“我配合!你们要干什么我都配合!你们想杀了我爸妈我也愿意帮忙!”
对于污染,李行确实毫不知情,他也根本不清楚那瓶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液态化污染粒子,是他和朋友们在一处别墅玩的时候,从别墅角落里某个房间里发现的。
那是一具尸体,已经不知道死了有多久,却没有腐烂,依旧维持着本来的面貌依靠墙角而坐。
像肉身不腐的活佛。
但一旦划伤尸体的皮肤,就会有液体从里面渗漏出来,会将所接触到的所有活物迅速腐蚀成骸骨,像传说中的化尸水。
最先找到尸体的猎犬不小心划破尸体,哀鸣着死亡,在李行和另一个朋友眼前活生生化成一滩血水粘液。
李行惊呆了。
随即他兴奋的认为这是另外一场有趣的游戏,刺激的活动可以带来足够的肾上腺素,刺激已经无聊的大脑恢复快乐。
他用随手找到的瓶子小心装满了从尸体里挤出来的液体,带回城里家中。
而剩下的那具尸体,他并没有理会。
“我又不认识他,和我又没有关系,我为什么要管他?”
李行瞄着祈行夜的脸色,小心翼翼:“不过我开车走的时候,还有几个人留在那,你可以问他们。”
“还有你那些朋友的电话。”
李行想要交待,但奈何他死活想不起来。
“真的不骗你!那些没用的东西我为什么要记住啊,反正有其他人为我服务,他们记住不就行了吗?”
李行欲哭无泪,可不管他怎么努力,被纸醉金迷毁掉的大脑都是一团浆糊,根本想不起来丁点东西。
他一天赶几场狂欢聚会,这轮喝完喝下轮。人会记得自己吃了多少粒米吗?他又怎么会记得那些玩腻了的别墅都在哪?!
回应他的,是祈行夜手掌紧握成拳的不小心贴贴:“诶呀,手怎么自己动了呢?李公子你怎么又吐血了?嘶又动了,好苦恼哦,怎么停不下来……李公子你昏过去了吗?没事我会还你清醒拳,你这种情况多半是废了,不过揍一顿就好了。”
任由李行哭爹喊娘,却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路上两辆车形成天然的遮挡物,成了无人可见的好场所。
商南明抬头望天。
没看见,就等于不存在。
明荔枝嫌弃:“我就说过,李行这人一向不大聪明,没进化好,都不如大猩猩。”
凭自己实力考进京大的明荔枝,又跟随了祈行夜这样的智力怪物,于是天然的认为自己是比较蠢的普通人,自家老板是聪明的标准,同龄人们则都应该是和他差不多的智力情况。
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蠢到这种地步——忘记带脑子生出来了吗?
趁李行被揍得看不清东西南北,明荔枝还暗搓搓上前踹了一脚。
第一次做“坏事”的乖孩子随即跑得飞快。
在李行交待的同时,已经有其他调查官和专员在跟进线索,全力寻找另外几名受害者,以及被随机注射进液态化污染粒子的商品,进行回收。
街边常见的水果蔬菜饮料食物,在人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注射了这样危险的物质。
如果不小心被谁买走,食用或接触……那是一场公共的大规模灾难,足够掀起恐慌。
可问题在于,李行本来就是随机投放,又有个浆糊脑子,根本想不起来自己在哪干了这些事。
这让搜查回收变得更加艰难。
接到祈行夜电话说明情况时,枫映堂心都凉了。
恰好李氏夫妇打电话到座机线路上等待中,助理询问时,枫映堂重新挂起笑容:“接进来。”
对面不等说话,就听枫映堂笑着问他们:“生活很无聊?喜欢找点乐子?还专门找上调查局——是觉得其他系统机关的权限太低,不够刺激,是吗?”
他单手插兜,斜倚在宽大办公桌前,唇边笑意发冷:“如果今晚再多死一个,我不吝于将所有罪孽都归到你们一家人身上。死一个,你们一家就死一轮,怎么样?”
“多拜拜虚无缥缈的佛吧。”
“……地藏都不会渡你。”
李氏夫妇惊恐求饶,试图让枫映堂放过自己。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挂断电话的冰冷声音。
“副官。”助理等在门口。
枫映堂微微侧身看去,没有开灯的办公室内,他的神情冰冷,危险莫测。
“行动。”
“我不希望在天亮时,还能看到李氏夫妇高枕无忧。不觉得李氏集团的大楼很丑吗?败坏了京城的天际线。”
他轻轻笑了:“太丑了,我不喜欢——我不喜欢,就是所有对李氏集团进行调查的部门,不喜欢。”
虽然是D级影响类案件,但考虑到李行以一己之力提高了整起案件的威胁范围,安可一组又暂时退出,因此商南明下令,目前所有在调查局总部没有案件在身的机动1队调查官,都一并前往支援。
不拘于正式调查官,就连实习生也投放进对污染商品的搜查中。
一共九位,在京城内李行提到的地方,进行仔细搜查。
唯一好在,因为李行经常在外面鬼混烂醉如泥,所以李氏夫妇在他身上安了定位。
虽然李行想起来就会关掉定位,但好在他的浆糊脑子一般想不来。
调查官得到了还算完整的定位路线。
即便中间有断断续续的空白,但也足够为万里挑一的精英们提供有力线索,指向最有可能的位置,让搜查进度快速推进。
“派去的实习生回报,李行的别墅里,找到了他朋友的尸体。”
商南明放下电话,淡淡道:“死透了,已经成为污染物,由调查局进行拘束处理。”
严格来说,那并不是李行的朋友,只是凑在他身边蹭卡吃喝派对的小弟,在李行眼里,和自己养的狗差不多。
实习调查官突入别墅后,就在游泳池里发现了沉在水下的骸骨。
那位朋友半边身体都被液态化污染粒子腐蚀,一半还有皮肉,一半却连阴森骸骨都已经被腐蚀坍塌,像任由揉捏的橡皮泥。
温水中泡了半天,被污染后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热气腾腾的水面漂浮白雾,从水底升腾的腐蚀白烟化作气泡在水面翻滚。
化开在游泳池里,变成一池人肉汤。
朋友死不瞑目,只剩一半的脸上残留着惊恐和不可置信,眼球瞪得老大,在水底随水流飘荡起伏,厉鬼般可怖。
不小心和水下尸骸对视的实习调查官吓了一大跳。
旁边专员却头疼:“挑个好地方死啊,就不能找个箱子吗?死水里——害人害己,死了都这么麻烦。”
游泳池配备的换水系统六小时全部更换一次整池水,进入下水系统,并入街区网络下水管道,再汇入主干道。
而朋友化成热气腾腾的人肉汤,让整碗汤都被污染,一部分被重新下水道,范围被扩大到令人头疼的地步。
专员揉着太阳穴转身,唉声叹气开始加班。
很快,整片街区都在深夜接到了抢修下水系统的通知。
专员嘟囔:“万幸没死在海里……”
但李行交待中的其
他几个受害者,还没有被完全找到。
按照他所说,两瓶液体是在从小巷中穿行时泼出去的,可能有一个老不死的,一个女的,一个小孩。
李行只欣赏了一下当时的惨状和哀嚎,就骑车走了,根本没有过多记忆那几个人的情况。
祈行夜额角青筋迸起,怒极反笑:“我能杀了他吗?”
他向商南明保证:“放心,身为侦探,我可以做到完美杀人,保证不留半点破绽在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商南明笑了下:“看来让你进入调查局,是一个正确的决定,最起码避免了在社会新闻里看见你。”
祈行夜是守规则的人,从他就算委托人死亡都会完成案件就知道。但他遵守的并不是公序良俗和法律道德,他守的,是他自己的规则。当他认为有必要,杀人也无所谓。
不过……
“交给我。”
商南明平静承诺:“放心,他不会比死更轻松。”
李行惊恐缩成一团,眼睁睁看着两人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的结局。
他满脸泪痕狼狈,哭着想要求饶:“我知道错了,真的,你们放过我这次我一定做个改过自新,再给我一次机会……”
“从你人生里导致的第一起死亡开始,你就已经失去了机会。你杀人,于是人杀你。”
祈行夜居高临下,冰冷侧眸:“你想要机会?但已经死亡的人,再也不会有机会了。他们没有你那样的父母,不过没关系,我来做他们的‘父母’。”
已经被确定的两位受害者,身份已经由分析部发了过来。
流浪汉在几十年前,也曾是京城大学的学生。
物理系。大二那年,他疯了,从此不知所踪,再没有人看见过他。
没想到几十年来,他一直都在京城大学旁边流浪,以捡垃圾为生。
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另一个年轻学生的人生延续。
而下半身不得不截肢保命的青年,则是个上班族,朝八晚十努力挣钱,想要给自己和青梅竹马的爱人拼搏出一个温暖的小家。
毁于一旦。
历经数小时,几位医疗官终于结束这场复杂手术,一身大汗的松了口气。
青年依旧在麻醉中没有苏醒,睡得香甜。他虽然保住命,但余生都要定期接受治疗,压制为了清理他体内的污染粒子而造成的排斥反应,更从此重度残疾,只剩腰部以上。只要活一天,就是痛苦。
医疗官难过:“他醒了之后知道自己的状况,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唉。”
专员摇头苦笑,喉咙酸涩难言:“我必须要给流浪汉的父母打电话,告知他们儿子的死讯。老两口等了一辈子不敢咽气,就为了等儿子回家……但我连一具尸骨,都不能还给他们,落叶归根。”
同样艰难的,是对青年的爱人开口,告知青年如今的情况。
不可置信的质问后紧接着的,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专员站在门外,垂头看脚边从门内倾洒出来的温暖灯光,湿了眼眶:“抱歉…………”
唯一还算好消息的,就是安可平安无事。
正如商南明所预料的,三层防护服严密保护住了安可的重要器官,没有让他遭受致命性创伤。
虽然肋骨及四肢在内大大小小十余处骨折,满身擦伤创口,但在搭档胡未辛的紧急抢救并送医后,安可并无性命之忧。
化验科的人建议安可卧床休息三个月,安可立刻跳下手术台向他们展示肌肉。
“看!我好好的,不需要休息。”
安可笑得没心没肺:“给我拐杖就行。我们出外勤的不像你们搞技术的,都比较糙,扛得住。”
胡未辛眉头直跳,一把将他
按回行军床:“躺着!我扛。”
安可瞬间乖得像兔子:“哦Q皿Q”
呜呜呜!
商南明平静听着各方回报,神情平静:“好。精力继续放在对被污染商品的追查上,另外几个受害人,由我来负责。”
抖出所有信息后的李行失去价值,被商南明扔给枫映堂,继续为了李氏集团的事压榨李行的另一重价值。
祈行夜在得知安可和青年的命都保住了之后,也稍稍放下心。
他重新笑了起来:“安可活蹦乱跳和上岸活鱼一样,估计明天就又是一条好汉。”
至于青年……
祈行夜叹了口气:“只要在世上,他还有挂心的人,有足够多被他爱着的人还在,他还被需要,他就能为了所爱之人撑下去。再痛苦,只要有一线机会,就会抓住。”
当他坠落,爱意会编织成网,阻止他的下坠。
商南明平静问:“这么乐观?”
祈行夜笑了:“商大官人,不要低估了生命的坚韧。活下去的条件由我们来创造,剩下的,交给生命。”
那眼眸中的光亮太璀璨,让商南明一时愣了下,随即轻笑。
“嗯。”
“因为是你说的,所以,我相信。”
被撞得报废的车辆被扔在原地,移交给专员处理。
从跑车中被搜查出来的剩下六瓶液体,则被移交给了化验科。
化验人员从祈行夜手里接过那箱玻璃瓶时,兴奋得鼻子都张大了却不敢呼吸,唯恐自己一吹气就把瓶子吹跑了。
他们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瓶转移到他们带来的特制手提箱内,抑制不住的激动,堪比寻常人中了一亿彩票。
还有和祈行夜有过一面之缘的化验人员,拽住祈行夜的手臂兴奋的向他展望自己的研究未来,语速极快且喋喋不休,人都快激动得昏过去了。
祈行夜疯狂掐人中:“嘶!大哥你撑住!三分钟没研究过了是吗?很快就有材料可以研究了,你可别死我怀里!”
化验人员:“啊啊啊好快乐啊哈哈哈!我是小蝴蝶我要飞了——”
祈行夜:“…………”
专员:“……不是很懂你们搞研究的。”
祈行夜将空拘束箱拎在手里,和商南明并肩向最有可能是受害人所在地的方向走去。
论起对京大附近一片街区的小巷,在场没有人比祈行夜更了解,他是最好的向导。
明荔枝也时不时插话,根据李行的描述提出自己的意见。
李行在骑行中,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定位信息,只能提供一个模糊的方向。
不过这难不倒祈行夜。
单是小巷和杂物,再加上进入小巷之前经过了很长一段的商业街区这条信息,就足够为他们划分出大致范围,缩小了需要搜查的面积。
“就是李行的想法难猜了点。”
祈行夜嫌弃:“谁会和傻子共用一个视角啊?”
明荔枝心有戚戚点头:“我之前还以为李行是在装傻,还觉得这人演技也太好了,演傻子这么像,比顶级演员都强。现在我明白了,他是真傻,比别人少个器官的那种傻。”
好在随机伤害事件发生时,已经是深夜,路上没有那么多行人,避免了更大规模的伤害。
也让祈行夜稍稍放下心,不必担心污染现场被谁误闯出事。
“最好在天亮前解决。”
商南明看了眼手表:“一旦人多起来,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祈行夜点头。
他在商业街区尽头的岔路停住脚步,看向自己眼前延伸向黑暗的七八条巷口方向,沉吟思考。
下午时那几名受害者被李行泼
溅,但一直没有相关报告。
没有路过的目击者。事发地点足够偏僻,可以让十几个小时内都无人经过,但又让李行可以骑车通过。
不是死胡同,但行人很少。
“那条胡同的后半段,今年夏天暴雨时被冲塌了,划进危房,一直在修。居民也被暂时安置在别处了,没人住。”
明荔枝忽然福至心灵般了悟:“是那条巷子吧!”
祈行夜眼睛瞬间亮了,他竖起大拇指,不吝啬自己的肯定:“荔枝真棒,世界第二!”
明荔枝:“哦哦哦!谁是第一?”
“我。”嘿嘿嘿~
“…………”
小巷里没有路灯,很难看清脚下复杂的路况。
祈行夜却像是本就生活在黑暗里的动物,悄无声息的敏锐,几次拽过商南明避免了他在昏暗中撞到杂物。
商南明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被其他人保护,就是祈行夜。
距离太近,他皱眉想要拉开,却被祈行夜又拽回来,不由分说扣紧手臂。
“你往那边走干什么?”
祈行夜纳闷:“你是有什么撞电线杆的爱好吗?”
商南明:“我有保持社交距离的爱好。”
祈行夜:“?”
他一头雾水,不知道商南明为什么忽然抗拒,但他不会放过调戏商南明的绝佳机会。
“商大官人害羞了?”
祈行夜笑嘻嘻的凑上去,垫脚时自然而然环住商南明的肩膀:“怎么,突然发现爱上我了?没关系,我这么优秀,你爱上我也是正常的。大胆说出来!我爱听。”
商南明微微垂下眼睫,便撞入那片夜空般宽阔神秘的眼眸。
闪烁着无数璀璨星光。
他缓缓伸手,盖住了祈行夜的眼睛。
祈行夜:“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