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多少钱?”她暗暗咽了口唾涎。
稍候半晌,对方并未回答。
晶秋朦朦胧胧地望出去,楼梯间的灯光隐约勾勒出外送员的外形,虽然大近视眼无法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但他手中的大纸盒散发著诱人犯罪的浓香,铁定是披萨店来的。
“小弟,这份披萨多少钱?”她再问一次。
阳德听见了她试探性的呼唤,但暂时空不出脑袋来反应。
他彻头彻尾被震讶呆了!
美女!
这个字汇以子弹冲出枪管的激速射进他胸口!
货真价实的美女!
他茫茫然发现,虞晶秋的青丝竟然带有天生的蓬松感,远远胜过别人撒下几千块大洋烫出来的效果。她瓜子形的脸蛋半掩在浓密的发中,显得出奇的年轻荏弱,纤白得几乎毫无瑕疵的玉颊,受到水泽热气的蒸薰,柔泛著轻淡的红霞。
老姑婆眼镜摘掉了,女教官发髻松开了,修女似的衣衫脱去了。卸除一切刻意穿戴的障碍,如今,一个俏生生的、甚至是性感的出浴美女亭立于面前,眉宇间赧含着别扭羞涩,微启红唇询问着他。
她有病呀!没事把自己伪装成老处女做什么?
“喂?你倒是回答我呀!”晶秋美女有些懊恼了。
“三十四块钱。”阳德瞬间揪回遐想的意识。
好熟的声音!晶秋向来不善于背记泛泛之交的长相、声音、姓名,可是,也不知为了什么,她却能从短少的人类记忆库里,迅速攫取出这个人的身分。
大猫助教!
“啊……你……是你……是吗?”她的双颊悄悄抹上一层胭脂红,显然自己也察觉这个问题非常莫名其妙。
“是。”阳德却应得妙绝顺口。“拿玻里是我高中死党家里经营的,我有空会上门帮帮忙。”
“噢……这样……嗯……我了解了。”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脚放在哪儿都不对劲。好糗,让同校服务的教职员觑见她衣着不整的矬样。
“请签收。”阳德微哂。每回虞讲师咿咿呀呀地扯出一串虚词,即代表她又感到蹩扭或手足无措了。
“谢谢──你刚刚说,披萨多少钱?”她翻开皮夹。
“三十四块。新客人上门,小店免费招待一次,三十四块是用来支付我中途停下来,到7─11买了两罐可乐。”
“噢……嗯……那……”她又结结巴巴了。“谢谢。”
此情此景,除了接过披萨,俨然也没有其他的下一步举动。
阳德接过几枚大大小小的铜板,继续杵在原地。老把戏,以不变应万变。
“唔……”晶秋捧著泛香的披萨盒,很难决定接[奇][书][网]下来应该如何。“很晚了……”
“是呀!”他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忙不忙?”她当着相识朋友的面掩上门,好像不太礼貌。
“忙完了。”阳德甩了甩头,马尾巴在脑后摇晃成波浪。
“吃……那你喜不喜欢吃披萨?”她没话找话说。
“喜欢,谢谢。”阳德深深鞠个九十度的躬身礼,自动绕过她,侵入“老处女”的私人领域。
“喂,我──”她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又没表示任何邀请的意味,怎么大猫助教转眼就攻城掠地了?
晶秋张口结舌,眼睁睁让四天前的搭便车事件重演,望着他穿梭于二十来坪的空间,自在得有如猫科动物视察私属的领域。
“披萨给我,赶快进去穿衣服,当心着凉。”他老实不客气地反客为主。
对付虞晶秋,最上乘的招数就是利用她的单一脑轨,随时随地攻她个措手不及,目的才能顺利达成。
二十来坪的单身公寓,摆设相当简洁,他凭著直觉楚向理应是厨房的方向。
果然没错!
流理台上置著一盏杯架,他翻正其中两只玻璃杯,再打开冰库,拿出制冰盒。冷冽的冰块滑进杯内,敲击出叮叮咚咚的响音,甚是好听。
可乐倾进杯内,两片披萨从纸盒移入平盘里,他备妥了一切前置作业,才发现女主人从头到尾跟在他后头发愣。
“趁热吃,不要客气。”他大方地招呼著,在方形小餐桌一端落坐,轻盈矫捷的举措流露著浑然天成的优雅,回眼探看。
“谢谢……”晶秋接过餐盘,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我从午餐之后就没再进食了。”阳德白森森的牙齿深深陷进披萨里。“嗯──”
任何人听见这声满足的轻哼,马上会产生连带效应,开始对眼前的义大利食物垂涎三尺。
晶秋咽了口口水,再也顾不得哪门子的礼义廉耻,先填饱肚子要紧。
“你……唔……”满嘴的披萨馅儿先吞一半进肚里。“你为什么拖到现在才吃东西?”
“忙呀!”他抱怨,再咬一大口乳酪加面饼。“除了法律系的助教职缺,我还兼任海鸟社的管理老师、系学会顾问及拿玻里的临时小弟,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工作。”
“我了解。”晶秋心有戚戚焉。“陀螺般的岁月实在不是人过的。”
“虞老师,你好像只兼了一门课而已,难道工作量也算吃重?”他非常非常专注地研究著披萨的虾仁配料。
“噢!不,我的工作重心放在“学无涯文教基金会”上头。”晶秋解释道。“去年,几位教育界的长辈合伙成立了“学无涯文教基金会”,目的在援助因为疾病、意外事故或家庭问题而失学的青少年。我们雇用几位具有一定学识的私人老师,再安排他们辅导有心向学却无法正常受教育的孩子。目前为止,已经收了五十七名中、小学的学生。在这种荜路褴褛的草创期,基金会的工作人员统共也不过七个人而已,最近更全数投入募款园游会的策画,我几乎缓不出时间来打理大学的兼课。”
“哦?”他彷佛对虾仁的形状著了迷。“你预计基金会的工作还会忙上多久?”
“起码再过七个月才能步入稳定期。”晶秋困扰地自言自语。“或许我应该推掉下学期的总体经济学。”
“或许吧。”他抬头,愉悦地笑了笑。“我忘了拿干椒粉,你家里有没有!”
“嗄?噢,呃──”她的脑细胞仍然沉浸在专属的思绪里,无法适应话题太急遽的转变。“你不妨找找看冰箱。”
下个学年度究竟该不该接下经济系主任的约聘呢?伤脑筋,人情压力只怕推不掉……
阳德踱向冰箱,迳自暗忖着她话中的肯定性。倘若虞晶秋原本就萌生弃教的念头,那自然是上上大吉,无论结局是由他促使事实成真,或者她主动婉拒约聘,都可以省掉他“陷害”她去职的愧疚感。
白花花的银两明摆著让他染指,不赚白不赚。
嗯,不错!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拉开下层冷藏室的门。
“……虞老师。”他拧起俊秀如剑的浓眉,盯紧箱门内的贮存物。
“啊?”她回以熟悉的虚词。
“虞老师,请问你平时都在何处就寝?”他的表情纠结著百分之百的严肃。
“什么?”晶秋终于稍稍回神,讶然的眼色迎向他杏仁形的瞳孔。“当然是卧房呀!”
“我猜也是。”阳德正经八百地赞同。“我想,睡在冰箱里可能太冷了一点。”
什么跟什么?她被大猫助教整治得满头雾煞煞。
“我只是很好奇……”他慢条斯理地倾身,冰箱门将里与外遮隔成两个世界。“你把眼镜……”一副备用镜架出现在冰箱门上方。“还有闹钟,冰在冰箱里做什么?”她失踪了三天的小公鸡终于现身接受处置。
“对呀!”当事人自己也万分疑惑。“它们怎么会跑进冰箱里?”
阳德简直绝倒。听听!她的说法彷佛东西自己长脚跑了似的。他很怀疑虞晶秋怎么独自生活到现在,却没在一心二用的时候把公寓烧了?
眼角滴溜溜地转,猛地扫瞄到牛奶瓶后头的奇异物品。
嘿!这样东西更好笑了。
“对不起,我漏提一样失物。”他慢吞吞地勾出冰镇多时的异物。“这块布料应该是睡衣吧?”
一袭半透明的蝉翼拎在他指间晃呀晃,晃成炫丽红艳的风情。
“啊……啊……”晶秋全身的血液倏然往头顶心冲刷,满头发丝几乎给烧烫成焦土。“那……那个……”呐呐的无法发声。
不!她的睡衣!她最最亲密贴身的衣物之一!居然给一个男同事暧昧兮兮地捏夹在手上。
而且,这件睡衣是她新婚的死党转赠的。由于朋友当初预定在新婚夜穿的性感睡衣买小了一号,不合身,所以转送给她。而她向来反对暴殄天物的,又想,反正睡衣顾名思义只会在入睡时穿上身,又不可能让旁人看见,稍微暴露一点也无所谓,不料如今──
我的天!大猫助教会如何想我呢?晶秋几欲晕死过去。一个欲求不满的老处女,夜夜凭藉著超凉快性感睡衣过干瘾──
“还给我!”
晶秋慌乱地跳起身,扑向急待湮灭的证物。使力过猛加上过度匆惶的结果,她的裸踝勾绊到两条椅脚之间的横杆。
“我──我的妈──”反射神经发生作用。
腾空的右掌直觉地按住桌角,企图支阻住跌跌撞撞的窘态。老天不长眼,她无功不巧地扯住桌巾的流苏,桌面的可乐杯、瓷盘、披萨,哗啦啦随著颓倒的重力流落至地面。
“啊……啊……”她颠踬了一下,眼看即将稳住肇祸的倒势,一块滑腻的披萨不知怎地出现在她落足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