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神父虽不赞同这些奇招异数,但眼前救人要紧。
“我能怎么保?现在连我们都确知虹恩就是该斩杀的目标,元卿岂会不知道?”阿尔萨兰终于火气爆发。“如果我有办法,我会不救她吗?你们谁有更好的主意,你们来教我吧!”
他愤恨的击掌打得桌面杯碗叮当响,恼怒的身影背着大家,气焰逼人。
虹恩的心被他的怒火消融,化为一股暖暖热流。
萨兰不愿杀她,舍不得杀,却不得不杀。如果他对她没有感情,就不会如此痛苦;如果他够狠,就不会有这些挣扎。
“若我真的注定得被斩首,我会根庆幸你就是那名刽子手。”
萨兰不确定自己听到什么似地回头,攒眉瞪视。她与他对望,望人彼此的灵魂,犹如面对着镜子。她的心底映着他的孤单,他的灵魂映着她的脆弱。
“我觉得我已经很幸福了。成为你的妻子后,我所有的愿望都实现了。我……有自己的家、有亲人、有朋友,还有了可以生孩子的梦想。”她硬生生地扬起坚强笑容。
“就算现在就离开人世,我也没有遗憾。我想要的,全都得到了。”
“虹恩。”安神父无法忍受。“别说这种丧气话,事情还没有走到尽头,多得是转目余地,不要就此放弃希望!”
“事情哪还有转圜余地!都已经摆明了王爷除了杀她一途,无路可走。”月嬷嬷低喃。
“你可以不杀,你可以带着虹恩逃!就趁现在事情尚未闹大,赶紧带她逃吧。”
“没用的,安神父。虹恩无论怎么逃,都逃不出笼罩着整座京城的阵法结界。”萨兰痴望着榻上脆弱的小身影,“我若不杀你,死的就将是元卿。”。
“兰福晋是你的妻子,你当然舍不得,可元卿那只狐狸又不是你什么人,还顾忌什么!”月嬷嬷巴不得砍了那家伙。
“他救过我一命。”萨兰坚定地向虹恩声明。
虹恩深深地望着他,缓缓放下了所有怯、扰虑,绽放令他为之目弦的笑颜。
他几乎不敢相信他在她眼中看见崇敬的光芒,仿佛他是高贵圣洁的英雄。她的引以为傲,她的痴心仰慕,全都毫不保留地展现在那双晶灿大眼中。
他的意识差点被胸中一波波热澜溺毙。从没有人给过他如此珍贵的无形冠冕,也没想过这徽不足道的眼神会带给他这般强烈的冲击。
虹恩,虹恩!
他亟欲搜寻适当的字眼,告诉她他此刻的感觉,可是他该怎么说?他要说什么?那份意念隐隐约约,无从捕捉。
“难道虹恩真的非死不可吗?连个躲的地方都没有?”
安神父的感叹打醒他的心。
“最能保护她的就是兰王爷,偏偏非杀她不可的也是兰王爷。”月嬷嬷无奈哼笑。
“还有人可以保护她。”萨兰一句话楞住所有人。虹恩痴痴等着他的下文,那份全然的信任、全然的依赖,让他紧握铁拳痛下决心。
“你回克勤郡王府去吧。”
她有如当场被他一斧劈为两半。“你……要我回去?”
这就是他的答案?
“她娘家有能力保护她吗?”安神父怀疑有人能与萨兰的身手相抗衡。
“她娘家那窝鼠辈或许没本事,但她大哥的能耐,绰绰有余。”
“我不去!”虹恩坚决声明。
“虹恩……”安神父婉转相劝。
“我嫁进来之后,就是兰王府的人。这里就是我的家,我没别的地方可回。”
“别在这时跟我耍脾气。”萨兰渐渐沉下脸色。
“我不要靠别人保护,我要跟你在一起。万一……我真的出了什么事,我最后一刻只想要你陪着我!”
“你除了顾虑自己的感觉,也想想我的立场好吗?”他咄咄逼进。“你要我如何天天面对一个会死在我手里的人?你要我如何杀自己手无寸铁的妻子?”
“可是……我不要离开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任性。”他的暴喝震得她整个人一跳。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抖着小手强作镇定。
“可是患难夫妻,就是要在一起,才能共渡难关。我不能丢下你一人去面对……”
“你如果真为我着想,就该尽快赶往克勤郡王府,别扰乱我的立场。”
“我没有扰乱……。”
“你既是我妻子,又是我任务上的眼中钉,是我必须斩杀的对象,又是我非得保护的人。你说,我到底该如何自处。”
“我知道你的处境很为难,可是……。”
“我从你醒来的对候就想问你,你的出现到底是不是某种刻意的巧妙安排?”
“萨兰?”
“这如果全是巧合,未免巧得太离谱。如果是预先筹划好的计谋,则真的十分高明。能把我逼到今天这种两难地步的人,我实在佩服。”
“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为什么我要娶的人会临时更替,为什么我会娶到一个被人暗中掩饰身份的奇怪少女,为什么我会这么凑巧地娶到我最该杀的人,你不觉得巧合太多了吗?”
“萨兰……。”
“你的出现让我想到一句话:愈是危险的地方,愈是安全。我觉得隐隐之中似乎有某种计谋,正是跟着这个方向走。所以你会被嫁到这最危险的刽子手之家来,因为这里最安全。”
“我知道你只是想逼我回去,但……”
“是不是有人料准了我绝对对你下不了毒手,恩!你是不是也为了这个目的而拼命引诱我,制造我的不忍心?”
“我没……”
“虹恩,巧合是当然的,但过多的巧合,就象征着某种阴谋。”
“别这么说!事情……”
“你最好暂时离我远点,让我重新思考这整个骗局。你在这里,对我只是干扰。或者这正是你执意留在这儿的目的?”
“我不要回去,你骗不了我的,我就是不回去。”她强硬地哽着喉头瞪视他。“你是故意用话欺负我,我不会上当,我绝对不走。”
纵使她眼眶满是被他刺伤的水光,依旧死守立场,坚持不退让。
“你留在这里除了带给我庥烦,还有什么作用?”
“就算我没用,你不想看到我,我还是不走。”
“你为什么这么惹人厌,一定要黏人黏到这种地步?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我发誓我绝不会打搅你……”
“我突然可以理解你为什么一再被人转送。说是逃避官差查缉也许只是个借口,受不了你的任性和无理取闹才是事实吧。我甚至现在就有这种感受。”她完全怔住,被他击中最脆弱的部分。
“虹恩,告诉我,你是不是在每次被送走之前,都这样死缠着人家不放?”他眯起残酷的质疑双眸。
她失去意识地呆呆瞪着他,耳边逗荡着童年的哭闹不要把我送走,我会乖乖做你们家的女儿!我发誓我会乖!我不要走!
几乎每次被寄养人转手,她每次都会如此拼命恳求。每个对她温柔的家庭,最后都以残酷收场。
让我留下来,我不要再被送走了!我会乖乖的,让我留下来!
凄厉的孩童哭喊冲破回忆的屏障,捣毁她小心翼冀的刻意遗忘。萨兰为什么要把这些挖出来?为什么要重新在她的伤疤上补一刀?
“你是不是每次都在收养期间热心地装乖假巧,好在人家家里窝下来?”
“你是不是总把人家搞得很受不了?”
“你是不是被送走时都会这样一哭二闹三上吊?”
“你是不是每回都不择手段地拼命委曲求全,让自己被留下来?”
“你是不是老拿这套死缠烂打的功夫和一厢情愿的想法,逼得别人烦不胜烦?”
“虹恩?”
“住口!”她疯狂地哭喊着,冲到萨兰身前狠捶猛打。
“你是故意这样说的,你只是想逼我走!你住口!”
“你干什么?”他厌恶地一把推开,她却又打回来。
“你又不知道我过去的事,凭什么随口乱说!你根本是在胡说八道,我才不听你的!”
“虹恩!”他恶狠狠地抓住她的狂乱小拳,凉凉一笑。
“何必这么反应过度?难不成我全说中了,嗯?”
“住口!我不要听你说,我不要听。”
“看来我说对了。”
“不管你怎么讲,我都要留下来!我不走!”
“真是丑态毕露,也难怪你会一再被人送走。”
“住口!”她狂喊着,泪水糊乱整张脸。她无力地垂头滑坐在地上痛哭,两手却仍高高地被他箝着。
是的,丑态毕露,她活像一条邋遢的狗,什么招数都使尽了,仍得不到任何一家收留。一家接着一家地转手,她一家接着一家地哀求。她以为这一次不会再被送走,永远都不会了。
她恨萨兰,为什么要这样践踏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她狠狈地哭着。这是她的家,她不应该会被送走!
“虹恩,别这样。”萨兰蹲跪下来,捧起她的小脸吻啄安抚,“你总得面对现实,这没什么好哭的。”
“我不走,我不走。”她凄楚地哽咽大喊。
“我知道,就像你以前说的,你每到一个新家庭,就好像有份使命,得为他们做点什么。你在我这儿也是,你为我做了许多许多。”他轻声呢喃着,环抱她的小身子摇着拍哄。
“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离开我们的家。”
“我知道。”他以脸颇摩掌她泪湿的容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