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萨兰故作厌烦地刻意将她挥甩到神父身旁,吓得虹恩像碰到火炭似地尖叫着跳离神父到老远去。
阿尔萨兰狂傲大笑,大步迈向屋星,置虹恩生死于度外。
任凭神父再怎么苦口婆心地解释,虹恩依旧躲他远远的,缩在花丛后不肯靠近。偏偏今日没有弥撒,没一个女教徒能替他上前劝说,只得挫败地杵在原地。
“我……我知道阿尔萨兰说你吃人是在胡扯,可是……你不要用蓝眼珠看我好吗?”被玻璃珠似的眼瞳瞪着,她浑身都快发毛了。
神父一楞,恍然大悟地突然一笑,连忙拉下斗笠遮住半张脸。“这样行吗?”
虹恩应了应,才小心翼翼地慢慢出来。
“你就是天天窝在被子里的虹恩吧。”
她愕然抬头,只见神父一弯笑意。阿尔萨兰怎么连这种事也讲出去?
“放心。放心,他只跟我说而己。他难得带人来我这儿散心,你不想到后面园子去逛逛吗?”
虹恩是在半恍惚状态呆呆跟到后园。他刚才说阿尔萨兰难得带人来散心,是不是?会不会是她听错了,还是神父那口怪腔怪调的汉语有问题?阿尔萨兰特地带她出来……散心?
“呃……那个……”
“你可以叫我安神父。”
“安?你是汉人?”
“不。”神父笑笑。“我的译名叫安同宁,为了入境随俗才拿安字做姓氏用。”
“哦。”
“你想问什么?”
“没什么……。”她突然又不好意思问了。转到小教堂后园的刹那,她双眼发亮。“你这儿有药圃?”她兴奋地弯身细看药草。
“你懂药草?”
“我不懂,可是石五哥懂,他也种了很多奇怪药草在自家院里。”想到曾经转手收养过她的石家药铺,温馨的回忆让她忘了解释清楚其中缘由。
神父也不多问,只是笑,摘了一些酿酒用的果子请她尝。
“阿尔萨兰呢?”她不安地东张西望,转向教堂时,窗里幽暗的专注身影令她心头一震。
他一直在屋里看她?
“别理萨兰,他会照料自个儿。”安神父蹲在菜圃里开心拔杂草。“你还在怨他吗?”
虹恩尴尬地背对窗户,看着神父辛勤工作。“我……有什么好怨的。”
“那么何必成天窝在被子里?”
“我没脸见人了。”
“因为萨兰欺负你的事?”
神父连这事也知道?不过听说神父和和尚一样,都是弃绝尘世与男女情爱的修道之人,她心头的顾忌便少了许多。
“不是因为他欺负我的缘故。”
“那就是你自己的缘故了。”
虹恩一时诧异神父的敏锐,但看他安然自若的除草神态,她放心地羞怯一笑。“对,是我自觉没脸见人。”
“为什么?”
这就不方便了。
她如果真有那么三贞九烈,就该痛恨阿尔萨兰这个凌辱她肉体与尊严的禽兽。可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她竟然对他有些心动。
一想到他曾在她高烧病倒、风花雪月又疏于照料的时候亲自看顾她,想到他并没有在她代嫁当夜的惶恐中急急占有她,想到失身那夜他火热的纠缠、紧紧困住她的结实铁臂及伟岸胸膛、他深沉的低喘、她无法自制的陌生回应与昏弦感、以及他狂暴后的深情拥吻与温柔昵喃她丢脸地红着双颊闭上眼。她完蛋了!一记起自己是这么没节操、没志气的家伙,她真想一辈子窝在棉被里算了。
把人丢了也就罢了,反正这是为人妻的必经之路,可是怎么会连心也丢了?而且还是丢给一个对她冷眼防备、轻蔑不屑的花心男人……
“我觉得我真像个还没上战场,就已被自己打败的窝囊废。”
神父起身拍拍手上泥土。“所以你决定不打了,投降了?”
虹恩愣愣地眨巴好几回大眼,仿佛想通了什么,神色忽而转为坚决——
“不,我还不想投降。”
对,她感觉到自己还可以再战!虽然她诚恳地与阿尔萨兰交心,却踢到一记铁板,她并不想就此弃械投降。她知道像她和阿尔萨兰这种年少时代就孤独飘零的人,有其牢不可破的心防,自我防备的屏障。但她是幸运的,总在辗转间被善良的人们接纳、关怀。如果她没这么幸运,今日的她很可能就是另一个阿尔萨兰。
“我想,我还有足够的勇气再和他好好谈谈。”她用力地深呼吸。
“啊,屡败屡战,就是这个意思?”
虹恩双眼发亮,朝神父灿烂一笑。“对,就是这个意思。”
两人开心地相视而笑,她一点也没注意到神父早己脱下斗笠,只觉得看着他的蓝眼睛,有种仰望晴空的轻松与舒坦。
不过他俩的笑容在踏入屋内的刹那,立刻被教堂里多出的访客楞住。
对方所受的震惊显然更甚虹恩与神父。
“你是……虹恩格格?”其中一名俊伟男子瞠着一双几乎将她生吞活剥的猫眼。
“应该称她为兰福晋了,御猫贝勒。”另一名神采出众的飘逸男子悠悠笑道。
“你居然带她到这里来?”御猫贝勒连声招呼也不打地骤然转向阿尔萨兰怒斥。“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又是谁派来的角色,你会不知道吗?”
“这儿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安神父淡淡声明。
“图谋不诡的探子却不在欢迎之列。”御猫狠瞪虹恩,吓得她不知所措。
这到底在说什么?他们是阿尔萨兰的朋友吗?
“够了吧,难不成你御猫贝勒的英明谋略会毁在一个小女孩手上?”阿尔萨兰慵懒地瘫坐长椅上,小酌教堂自酿的葡萄酒。
“新酿的吗?”容貌甚俊的那名优雅男子笑问。
“尝尝看。”阿尔萨兰大方地递上嘴边美酒,顺便向虹恩介绍。“那个恶形恶状的是御猫贝勒,这个滑头嘴馋的是元卿贝勒,打声招呼吧。”
“你。”御猫几乎杀人。阿尔萨兰竟把他们的身分当着敌手面前泄漏出去。
“你就是元卿贝勒。”虹恩谅讶地双手掩口。
她居然亲眼看见禧恩姊苦苦追寻的心上人!
“是啊,我就是。”他灵俊一笑,虹恩立刻明白何以禧恩姊会被迷得晕头转向,连面子都不要地疯狂追着他跑。
“那个……我……一直很想见你一面。”她话中的“禧恩姊”三字刚好被阿尔萨兰踢开长椅的噪音掩盖掉。
“现在你见到了。”他温柔的轻哺比笑容更醉人心弦。
“不,我说的是——”
“当着丈夫的面红杏出墙,未免太大胆。”阿尔萨兰庞大的身躯突然阻断她所有视线。
“不让好友们观赏小嫂子的绝色娇艳,也未免太小气。”“我们今天不是特地来串门子,元卿。”御猫阴寒警告。
“也不是特地来欺负小女孩的吧,御猫贝勒。”阿尔萨兰懒懒地顶回去。
“这儿向来是咱们商议要事的秘密之所,你带她来,难不成是要让她知道少女阵的事,好回去向'某人'报告?”御猫豁出去地冷冷一笑。
就算萨兰有着再绝顶盖世的身手,他御猫的容忍也有限度。
“少……少女镇?”虹恩不解。啊,他们该不会是在密商什么男人们寻欢买醉的暗号吧?元卿啧了一声,踱到窗边看风景去。
虹恩尴尬地望望阿尔萨兰,环顾周围暗潮汹涌的相互角力,勉强挤出期望是很自然的笑容。
“我……我的发簪好像掉在后头院子里了,我出去找找,你们慢慢聊。”她摸着那头原本就披肩的长发,自露马脚地快步离去。
“什么少女阵?”这下换安神父沉下脸色,“你们到底平日在我这儿商议什么大事?”
“你说呢,萨兰,什么是少女阵?”御猫阴毒地勾起嘴角。
阿尔萨兰无碍安神父执着的凝望,狠瞪御猫。“我以为你应该知道说话的分寸何在。”萨兰再怎么率性,也不会把这样重大的秘密抖出来。
“你做事都不顾分寸了,我又有什么好忌讳?”御猫笑道,他这回是彻底被惹毛了。
“你们说的事……该不会和近几个月的少女无头血案有关?”安神父不可置信地质问。
“我们说了什么事吗?”御猫礼貌地反问。
“就是少女——”
“我们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阿尔萨兰悍然与御猫对立,截断神父的下文。
御猫轻笑。“现在才守密,不嫌太迟了?”
“虹恩没你想的那么精明。关于她大哥查案的事,她纯粹站在中立立场。”阿尔萨兰只顾着守卫虹恩与神父,完全没会意到一旁的元卿神色有多森冷。
“你今天带她来此,她的立场就再也不中立。”御猫阴然回应。让最大劲敌的妹妹切人他们的秘密核心,简直胡闹!
“我只是让她来这散散心,没有探查你伟大计谋的意思。”
“能散心的地方多得是,为什么要挑在我们私下碰头的机密处所?”御猫怒斥。
“鬼府的王爷能公然去哪儿散心?”安神父有力地低问。“再说这里是教会,不是什么机密处所,我非常欢迎虹恩到我这儿来。”
“你怎么不想想你这教会是靠谁才能保留到现在?”御猫狰狞的冷笑狠准击渍神父的立场。
天主教在康熙八年即被颁布禁教令,直到二十多年后才由朝中大臣向礼部悍然辩驳,终获解令,明示百姓可公开信奉天主教,并于西安门建教堂。
“正因为你们洋教在朝堂上是个有利的筹码,我才力主保留大主教的信仰自由,否则我留你这洋人寺庙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