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该想的是,世钦会被切下的是耳朵,还是手指,又该如何保住他的耳朵和手指。
因此,优雅富丽的花园午茶,她有点吃得心不在焉,不是挖了一匙蛋糕搅进茶里,就是执起奶油盅一口喝下去。
甚至,她还丢下客人半途离席。
※※※
当喜棠出现在饭店房门口时,世钦一时怔住,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首先发现他的下落。
“再过一段时间,你会更明白纽爷爷本领有多大。”她宛如女皇登基般傲然入内。
“你一个人?”他瞪着俊眼,亲手为她带上门扉。
“你一个人?”她瞪着大眼,直视奢华大厅内悠然沉坐沙发内的身影。
“嗨。”对方弯起醉人明眸,状甚亲切。
“这是怎么回事?”张丹颐为什么会在这里?“这出绑架闹剧是你们俩主演的?”
“不,是真的。”世钦一头性感的乱发,衣装不整,凌乱脏污的衬衫扯落了好几颗扣子。壮硕胸肌若隐若现,撩人遐思。
丹颐安然小啜红葡萄酒,一派事不关己。
“戴伦情形如何?”世钦紧蹙眉心,彷佛冷静,却十指纠结。
“头破血流,肚肠被人踢烂而已。你呢?”她坐在蓬软的单人沙发内,成三人鼎立之势。
世钦深深埋首在爬梳乱发的双掌间,试图摆脱自身的疲惫,应付别人不断丢来的麻烦。
“中午我的座车遭人拦截,我警告过戴伦不要反抗,但他不听。”
“可是你乖乖与绑匪合作,所以毫发无伤,还可以跟丹颐一起在这里喝酒?”啊?!
“我只能大致告诉你,我和绑匪达成某种交易。他们只要有利可图,绑我也行,放我也行,差别只在于利益大小而已。”
“哪来的绑匪?”
世钦不语,丹颐悠哉啜饮,她马上怒睇罪魁祸首。
“是你?!”这个可恶的张丹颐?
“丹颐也是出于无奈。”他慨然拦住张牙舞爪的小怒娃,以免丹颐被扒皮。“他交友不慎,惹上青帮,硬逼丹颐让他们分一杯羹,进行围标,所以我才会遭青帮挟持。”
“我才不管什么青红蓝绿帮!张丹颐,你自己闯的祸,为什么要我老公替你收场?!”还嫌董家一窝专给世钦找麻烦的人不够多吗?
“没办法。”他闲适耸肩,懒懒饮尽小几上水杯内的清水。“世钦欠我人情,只好替他找个机会还。”
做小人还有脸理直气壮?!
“好了。”世钦干脆将她拉入身畔,一臂环紧她的腰身与双手,牢牢扣押入座,省得她发狗疯。“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抓烂他的脸,也解决不了事情。”
“世钦欠你什么人情?!他不想娶你妹,也是他和曼侬的私事,你这外人起什么哄、操什么心?曼侬早就看淡了,也跟我讲明她对世钦不再有感情,你还替她报什么仇、讨什么公道?!”
“喜棠,你坐好——”
“你为你妹感到不值总有个限度吧?!”她气到几乎自沙发上弹起爆炸,轰烂饭店屋顶。“你还要为你妹嫉恨世钦到什么地步?”
“喜棠!”世钦烦到直想捂死她的嘴。“你先冷静下来,我再跟你——”
“你心疼你妹妹、保护你妹妹、就是要替她出这口怨气,我没话讲,你大可冲着我来。姑奶奶我吃饱坐着等你!可你凭什么迁怒世钦?!”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喜棠。”世钦咬牙在她耳边狠狠咕哝,却差点被她挣脱了铁臂的禁锢。
“我也心疼世钦、我也保护世钦、我也会替他出怨气!”不是只有哥哥会这样爱妹妹,妻子也一样会这样捍卫丈夫。“不信你就拨个电话回去,问问你的妹妹和妈妈现在在哪里!”
丹颐当场冷下狠眼,气焰阴森。“你挟持她们?”
“我一听世钦出事,就知道与你脱不了关系!”而且还是出于他妹的警告。
“你对她们怎么样了?”丹颐森寒地冷睇着,吐息如兰。
“就看你打算对世钦怎样!”她恶斥。
“我会对他怎样?”
“今天要不是你,他会被人绑架吗?”
“是他自己要出面干涉我的事,我还能怎样?”
“你要找死,也犯不着拖着世钦去替你收尸!”
“他就是得收。”丹颐隐然动怒。
“你们够了——”
“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世钦就是得负责。这是他欠我的。”
“世钦从来不欠人什么!”
“他却欠我一份感情。”
“放屁,你妹根本不需要世钦的感情!”
“可是我需要!”
喜棠脑浆凝结。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她完全转不过来。
这个……也就是说,不是曼侬苦恋着世钦,不得结果,所以丹颐这个做哥哥的就陷害世钦以替妹妹出口气了。而是……
“你在中国,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到了欧洲,还是不接受。”丹颐俊美的冷脸满是怀恨。
“我不接受,与地缘无关。”他身心俱疲,好想直接入土为安。
“我也没有强迫你接受。但你为什么在我坦白后,态度完全改变,让我连你的友情也失去了?”
“我没有不要你这个朋友,我只是还没厘清自己该怎么面对你。”
“你觉得我很可笑吗?我的这份感情很丢脸吗?”丹颐扯起荒谬的笑容。
“我没有这样想,你也别离题——”
“是你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
妈的!世钦一掌重重打在桌上,震得人人心中一凛。
他立刻懊恼于自己的失控,烦躁得抓起水杯仰头猛灌,企图冲掉一切混乱。
他喝得太快,惊觉之际,连吐出来都来不及——
“我到现在都还深爱着你。”
丹颐缠绵的低喃,幽怨而凄凉,听得喜棠小口大张,呆若木鸡。
“你给我的回应太残忍,我无法不报复你。”
世钦只忙着呛咳,想反驳都没法子说出一个字。
“他、他回应你什么?”
丹颐根本听不见其它的狗吠,一迳痴痴凝睇他情动多年的男子。“你为什么在巴黎跟那些母猪疯狂做爱、疯狂作画?你为什么宁可为这种货色倾注你的才华,却不肯为我画一张?”
面对丹颐伸来的萧索食指,喜棠呆到不知她“这种货色”该说些什么。
“这不关喜棠的事。”世钦捂口垂头,一脸痛苦。“我也不想再——”
“不关她的事吗?”丹颐苦笑。“你每一个模特儿都一个样儿,一定是黑发大眼小个头。我一看到你带回上海的新娘,马上就知道你为什么总是找那样的模特儿作画、找那样的女人做爱。”
什么什么?她怎么都听不懂。
他想念她,深深思慕她,那个遥远时光、遥远北方的玉娃娃。单纯的恋慕,渐渐随着欲念成长,令他饱受内心煎熬。最下流的渴望,与最娇贵的憧憬,在画布上融为瑰丽而诡艳的幻境,令人望之目眩神迷——也令丹颐隐恨。
“尤其是你珍藏的那个破烂布偶。”
“它已经被你拔掉了脑袋,你还想怎样?”世钦淡淡低狺,气息险恶。
“可你还去珍藏那坨垃圾。”
“关你屁事。”
“什么布偶啊?”为什么这两个男人净在那儿打哑谜?
丹颐失声大笑,瘫回沙发内。
发什么神经?
“这就是你情有独锺的北京格格?”荒谬至极。“这就是你心底宝贝得要死的小情人?”
他又是一阵狂笑。世钦一脸凶煞,她则一脸痴呆。
“是,她自己小时候说了什么,她全都不记得,甚至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尽管笑,笑死最好。
她转瞪世钦。“你以前就认识我?”
“你甚至粘世钦黏得要死。”
“你为什么知道?”她鄙视丹颐。
“我就是知道。”他胜利地哼笑,不打算告诉她世钦多少次在醉酒后一再地炫耀往事,重述甜美回忆。
“你闹够了没?”世钦寒吟。
“你很感动吧。”丹颐的笑中渐露失落。“有人竟会为了你的安危追杀到这里,还拿我家人的性命来要胁。”
“我不想跟你谈我的心情。”
“我知道,你什么都不想跟我谈。”
丹颐悠然起身,潇洒地步向大门。
他虽然选择了不会有结果的恋情,却拒绝沦为被人同情的悲惨角色。世钦接纳他也罢,不接纳他也罢,起码他已经坦诚心境,没有什么遗憾了。
跨出房门的刹那,他却仍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但他不回头,绝不回头。他有他的傲骨,这份傲骨不容一个不懂他感情的人践踏。
“我不后悔自己喜欢上你。”他背对房内,向门板哑然低吟。“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排斥,就停止继续喜欢你。”
蓦地,一只巨掌有力地扳过他,面对严峻的容颜。
“别在我身上浪费你的感情。”世钦无情道。
丹颐垂眸,自嘲一笑。“我高兴浪费,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我不可能对你有那种感情。”
这一句深深刺穿他最后的尊严。他一咬牙根,转身离去,却受制于仍箝在他臂上的铁掌。
“放手。”丹颐冷斥。
“你忘记一样东西。”
“什么?”
“我在巴黎时,忘了还给你的回应。”
一个沉重而有力的深吻,紧紧覆上丹颐错愕的双唇,丹颐怔忡半晌,任世钦专注而投入地拥吻着。他吻得何其激切、何其灼烈,让丹颐破碎的迷恋进发为灿烂的晶光,绝望深处乍见另一种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