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想就觉得好可怕。”
女眷们的咕咕呱呱听得福乐渐渐不耐烦,只得再度重申。
“我说,我要替他换背后的伤药了。”
“那又怎样?”女眷们傲然斜瞟。
她隐忍地一叹,吊起双眼冷睇屋梁,努力忽视她们的存心挑衅。“我的意思是,我要替他宽农解带了,你们能不能避一避?”
“避什么?我们大部分都是生过孩子的已婚妇人了,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要避也该是这些小丫头避。”
被老女人们谴责到的小妹妹们不服气地哇哇叫。
“我们才没你们那么污秽,满脑子淫思邪念,我们纯粹是来帮二姐的!”
福乐累到无力反驳。正因为妹妹们努力帮她打破药碗、弄脏布条、阻碍进出、尖声聒噪,使得原本应付自如的看照工作变得格外沉重。
真想求她们不要再造孽了……
“二姐,你替我们评评理!她们凭什么仗着自己人老珠黄了就有资格留在这里?”
“你们说谁人老珠黄?”一屋子姑姑嫂嫂双眼喷火,“你们这几个没胸没臀的,也有脸放活?!”
“是啦,我们身上的肥肉是没你们多啦,就连大腿都没你们的上臂粗啦。都怪我们太年轻貌美了,实在比不上你们孔武有力的粗犷德行。二姐,你说是吗?!”
“二妹,你是怎么管教你妹妹们的?”众妖妇疯狂尖斥,气势骇人。
福乐淡漠以待,不参战,疏离地自眼角审析着床上始终含笑旁观的贵公子。
他还真多面孔咧。面对她父兄时,一副精明滑头的老贼样;面对她家女眷时,一副温文儒雅的沉静相,以俊美秀逸的沉默笑容打发掉杂七杂八的烂问题;面对她时,则……
蓦地,各方女将出爪厮杀的吵闹声拉回福乐的注意力。再这样丢人现眼下去,让月贝勒免费看好戏,也未免太便宜他了。
她面无表情地挑了支捣药棒,将之狠准地砸往脸盆架上的镜面,爆出惊人碎响。
众女愕然,凶猛的攻势全凝在半空,怔怔望向福乐。
她极其缓慢地冷然环看狼狈的女眷们,不发一语,屋里弥漫着令人发毛的冗长死寂。
“统统给我滚出去。”她淡道,语气轻如问候。
各路巾帼英雄们深知个性孤僻的福乐向来懒得生气,此刻着来,她好像真的有点不爽了。但俊勇当前,如狼似虎的婆娘们怎会得松口?
“要我们走,也应该轮不到你开回吧?”
“对呀,人家月贝勒都没说话了,你凭什么擅自作主?”
“因为,”福乐宛如冷面判官地字字担铿锵道。“我是他的妻子,所以我有权这么说。”
众女仍虚弱地企图再做垂死挣扎,却被她一个清冷的“滚”字给全部扫出门外。
终于,天下太平。
福乐正满意地捧起托盘步回内房着手正事,就对上月尔善另一张不为人知的面孔。
“你的皮还真厚。”他轻鄙淡笑,斜著俊眸哼声打量。
福乐不屑跟他罗嗦,也不想浪费时间来应付他这张两人独处时才流露的恶毒面孔。
“不要随便把伤肢放下来。”她以公事公办的严肃调调抬起他的左腿,小心翼翼地放回高高的垫褥上。“而且就算有木架固定住你的脚了,你也不可以动它。”
“你算我哪门子妻子啊?”
若非他的讥诮实在凉得令人厌烦,她才懒得理他。“我也没意思要嫁给你。”
“既然骨子里都贪婪无耻到那种地步,又何必在嘴皮子上假作清高呢?”他聊天似地心情慵懒道。
“衣服脱下来。”
“你不会自己动手吗?”
她不服气又不得不咽下去地狠睇他一记。哪有人嚣张得这么优游自在的!几个俐落的动作,她就将月尔善的上衣剥光,只剩胸膛上缠的布条。
“翻过去,背向我。”
“我脚痛,翻不动。”
福乐站直在床头边,瞪视将双手轻松枕在脑后躺卧的恶少。“你这是在故意找碴吗?”
“故意找碴的是你吧。”他吟道。
“怎么说?”
“我看戏正看得高兴,你就把角儿全撵出去,这不是摆明了在欺负病人吗?”
“我们这儿是郡王府,不是杂耍班。”
“你为什么说话都这样板板的?”
“你又为什么老是这样贱贱的?”
月尔善倏地瞠眼瞪向她。她状似镇定,实则吓了一跳。就在她快遮掩不了额上冷汗时,他和煦地弯起漂亮双眼。
“你真有意思。”
“哪里哪里,你这话才真有意思。”她的假笑忽然转为凌厉。“翻过去!”
他无奈地耸肩。“遵命。”
她解下月尔善背后的伤药,仔细检查了好一阵子。“很好,之前化脓的地方都处理干净了,就等它慢慢结痴。过几天你会觉得背伤之处很痒,但是别用手抓,也别躺在床上乱扭身子摩擦它,因为有些伤还--”
“我什么时候才能下床走路?”
她望望侧脸伏在枕上见不到表情的魁梧背影,顿时心软。月尔善再怎么嚣张狂妄、善变又惹人厌,他还是很担忧自己的脚伤。
“再忍一个半月左右,你就可以起来走动了。这段期间我会叫小哥继续替你的腿按摩,你自己也要常常练习收紧和舒展筋肉,但不要用到关节。”
他没反应。福乐无可奈何,虽然不希望他对自己的伤势过分乐观,还是忍不住轻声安慰。
“你会恢复原来正常模样的。”
“你以为你是神仙吗?说正常就正常。”他冷哼。
福乐明白伤病在床的人多半心绪不佳,难免会为了发泄而出口伤人。但不知为何,他的不屑领情重重地挫了她心头一记。
“比起吉林将军两年前在西征喀尔丹时摔断手脚的伤势,你这条腿叫做小巫见大巫!”她自床沿悍然起身。“我正是当时跟着蒙古大夫照料他的人,人家吉林将军现在还生龙活虎地在东北驻防,骑马打仗样样都行,就是因为他忍得住待在床上四、五个月的煎熬。你如果很想当个终生跷脚的大少爷,行,你要下床就下床,要跑要跳,悉听尊便,也省得我浪费时间在你身上!”
“你就是那年因功被皇上封为郡主的?”
福乐一怔,回身惊瞪仍背对她侧卧在床的男人。“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你不是想不起跌落山谷前的事吗?”
“只是部分想不起。”
“而且刚好都是我家人苦苦追问你的部分?”
“是啊,好巧。”
福乐庆幸自己现在两手空空,否则她不管抓了什么都会狠狠往他头上砸去。
照顾他的这几天,她早磨出了应付他的一套手段:不理不看不怒不管,只要打料他的伤势就行了。可他总有办法惹得她愤恨牙痒,直想掐死这个她一手救助的混帐。
“你到底还要我这样打着赤膊躺多久?”
明明就是个要人照料的伤患,对照料他的人居然还这么狂妄而傲慢。他以为她是府里的丫鬟吗?
可是医者得有医德,她怎可把私人情绪发泄在伤患身上?
福乐忍辱负重地回到床边,重新为他的结实后背敷上新药,最后为他围上固定伤药的大块布片。月尔善很不合作地任她一个人忙,完全不移动一下臂膀或身子方便她包扎。很奇怪地,她竟然没一句抱怨,也没乘机对他痛下毒手,拿他的伤口施以报复。
小小的玉手在他身上灵活地忙碌著,一下子就打理好换药的杂务,还替他换上衣物。
他还没观察完毕,她就已转身捧起桌上托盘,准备离去。
“中午吃什么?”他仍面向榻内侧卧著,随口道。
“牧区杂草。”
他翻过身子皱眉以对。“什么?”
“牧草。我们这儿的牧草很鲜美,要吃多少有多少,到了夏季,味道更好。”
他撑肘起身。“你打算拿那种东西给我吃?”
“你想吃马吃的粮食?”她故作不解地回视。
“我问的是我今天中午吃什么,不是问牲畜的。”他森然低吟。
“那你可问错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厨子。”
“少跟我卖弄你的臭架子!”他毫不掩饰怒斥中对她满含的不屑。“既然使尽手段把我弄到这里来,强迫我接受你那什么廉价的救命大恩,甚至不惜趁我不省人事时爬上我的床,逼我得娶你做为报答,那就拿出点为人妻该有的样子!我今天中午究竟吃什么?!”
“我看你挺瞧不起我家人的,还以为那是因为你多少也有点脑筋,懂得思考,没想到你会笨到对他们的说辞照单全收。显然我太高估你的智力。”她哼然睥睨。
若不是他负伤在身,他真会当场动手,教她马上哭着下跪求饶,发誓自己再也不敢如此放肆。
“托你的福,这下我可学到了何谓穷乡僻壤出刁民。”他歹毒地一勾嘴角,俊魅得令她隐隐一悸。
“你若想见识咱们刁民的真本领,我很乐意成全你。”
“你尽管展现你们卑劣的一面。反正我人是动不了了,目前只能任你们宰割,又没什么娱乐,就干脆来一次西域落难的痛快奇遇,让我回京后有名堂可供吹捧吧!”
他怀恨的狰狞笑容并未吓倒福乐,反而引起她莫名的同情,再次地期望给他安慰。
“我知道,你现在动弹不得的处境很难挨,不光是身体上难挨,内心也会很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