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月尔善一定对你很不友善,你才会这么敌视我,但月尔善他不是故意的。我想,他是把任务失败和负伤受困的气全出在你头上。你受的委屈,我们会重重补偿。”
谁希罕。有本事就全都立刻滚出去,她才不屑跟他们攀关系。
“我代我弟向你致歉,也代他向你致谢。幸亏他是被你所救,要是他身负重伤地流落到荒郊野岭去,不死也会成残废。这恩情,是我们欠你的。”
得了吧!装得再友善也没用,不信就是不信。
他尴尬得无言以对了好一会,才忍不住地朝她跨近一步,福乐就向后弹离好几步,剑拔弩张地戒备以待。
不行……她根本不接受他的善意。罢了,那就谈正事吧。
“福乐郡主,请问你家人除了搜救回我弟之外,有没有再继续派人搜寻他的同行伙伴!”
这下换她难堪了。可是,虽然她家人没一个有此闲情,她却一直有在私下进行。所以,应该算有吧……
见她退缩地点点头,日堪微蹙双眉。“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就发现伤患啊。
“你是不方便说,还是赌气不想说?”
“我干嘛跟你赌气!”不要把她看得跟她外表那般幼稚。
日堪非但不被她突来的娇斥冒犯,反而松口气地和煦一笑。“你总算肯开口跟我说话了。”
那又怎样?倔强的小脸依旧忿忿防备,不甘示弱。
“我想你大概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先点你一下,省得平白无故地又受了月尔善的罚。”
“什么严重性?”
“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有了不起到我们这种边关刁民都得认识的地步吗?”少自抬身价。
他忍俊不住,登时回复热切的好心情。这么可人的模样,竟配着如此倨傲的脾气,摆明了不屑别人疼惜,却更引人兴趣。可月尔善的悠哉警告自他脑海一浮起,欢欣的笑容马上隐去。
“我不是想向你炫耀身世,只是想告诉你一声,尽量别跟他问及任何有关身家与受伤的事,也别泄漏你知道他不是四贝勒的事。他很不喜欢别人刺探他的隐私,或干涉他的处置。”
“我从不跟他喳呼那些有的没的,就已经被整成这样。你以为我会对那种人的隐私有兴趣吗?”
“你不好奇,可你家人呢?”
她愣住了口,随即捏紧小拳喝道:“就算我家人喜欢东问西问,月尔善也看起来没啥子不高兴,享受得很。”
“他不会对外人泄漏真实情绪,所以,我想你八成替你家人受了不少委屈。”
“为什么?”这对她太不公平。“我也是他的外人,凭什么--”
“他已经将你视做他的人。”
“我才不要!”
“我可以谅解。”他好言安慰。“他先前对你真的太过分了,也难怪你会如此反感。但那事其实我也有错,因为我在你还没被月尔善压入澡桶里惩戒时就已抵达房外,我当时以为你们是在打情骂俏,所以没及时出面阻止。直到情况愈来愈不对劲……”
“你们一家全是怪胎!”
目堪怔住,呆望她滚落的泪珠。
“我只是做一个医者该做的事,既不打探他的隐私,又不贪他什么好处。我一心一意只想着怎么把他治好,怎么替他找回失散的伙伴,怎么料理其余善后。这是每一个牧人都会做的相同反应,帮助一个落难的过客,只是牧人他们的能力照料不了他,但我可以,就只有这点差别而已。可你们是怎么看待我的?不是指责我别有居心,就是大谈报酬问题。我有开口要求过那些吗?我没有你们却死都认定我绝对有,我否认时又当我是矫情,耍弄客套。你们到底还想怎样?算我错了行不行?我不该不自量力地出手救援,我道歉,行不行?你们干脆直接移驾他处行不行?”
“这的确是我们的错,但你家人的言行却……”
“他们是有企图没错,可你们难道一点分辨能力都没有吗?月尔善他会笨到看不出我和我家人的立场完全不同吗?”
日堪双唇开开合合,发不出声响,不太想告诉她什么一扮黑脸一扮白脸的龌龊推想,省得再次伤到她。
“你们走,最好马上就走!反正他伤势已经稳定住.又处处跟我的嘱咐唱反调,那请自便!他想怎么处置他的身子,我没意见,我也不敢再有什么意见,只求你们马上离开,别再折腾我们这些小角色!”
“对不起,你……恐怕还是得再忍一忍。而且,你有恩于我们,这份情……”
“我不要你们还!”她悍然驳斥。“我不要你们的任何东西!难道我没有拒绝的权利?!”
“我想,正因为你什么都不图,才惹得月尔善对你一肚子反感。”他语重心长地深瞅她的盈盈泪眼。“我也是这种人,我不贪图什么的。这点你跟我很像。”谁跟他很像了?
“对一般人来说,我们这种超脱的修养是很奇怪的。”他以夫子般的智能模样抒发胸怀大志。“因为通常很少人会什么都不图地去做一件事。你救助我弟,应该是冀望着我们回赠的厚礼,或是打算勒索一份人情,或是假作什么都不贪图地想博得美名。所以你的回应,会让人觉得你心机很深,背后有某种不易测透的目的。我了解这种被人曲解的感觉,因为我也常遭到这种事。”
他到底在讲什么?拒绝他们的回礼就是拒绝了,哪还有这么多大道理好解释的?
日堪见她眨巴不解泪眼的模样,很有开导愚民的满足感。该是淡淡离去的时候了,好给人世事难以参透的空灵感受。
“我不多打扰,告辞。”
“可你话还没解释清--”
“来日方长,我们多得是机会慢慢谈。”
“你真打算一直偷偷待在我家?”
“直到京里的人马赶来。”
她沮丧地垮著小脸,看得日堪又忍不住。
“你就这么不喜欢我……我弟弟?”
她尴尬地左右瞄着地面,似乎有某种不得不面对的感觉在流转著。不,她才不承认,那大丢脸了!
“我本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恶感可言,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才发现有的人是我再怎么强迫自己也无法接受的。”
“你对他连了解都称不上,又怎能断言自己绝对无法接受?”
这话倒扎扎实实地点了她一记,也让她大觉怪异。“你干嘛这么努力地想拉拢我和月尔善?”
“没有,只是他和我很像罢了。”
她愣愣眨巴湿润的长睫。这人有病啊,动不动就说别人跟他很像。
“月尔善或许有些性格上的暇疵,很难令人接受,但你要试著以智能去分辨。因为有些缺点是他有,而我没有,这点我们就很不同了。”
“你不要跟我拐弯抹角!我只有一件事绝对肯定,就是我不会嫁给你弟,你不用白费力气地撮合!”
“那么你也可以开始看看身旁其它优秀的男人了。”
语毕,他便很优秀地飘然远去,留下满脸错愕的福乐。
显然她家里又多了个怪胎做客。这样下去,日子还要不要过?
她决定了,从今起,再也不跟月尔善打照面。反正他的伤势已经稳定,她只要每天去查看一眼即可,不必逗留,也毋需罗唆。
算她白痴,竟然妄想过月尔善会对她有好感,这份可笑的期望差点将她溺死在澡桶中,也洗清了她的大头梦。月尔善看她就讨厌,见她就恶心,她何苦再去作践自己惹人嫌?算了!
福乐疏离的转变,连家人都感到不对劲,又套不出任何口风,月尔善却轻巧一记就打破僵局。
“这个,要给我?”福乐愕然。
“是啊。”月尔善笑得好不纯真,看得他房里挤满的福乐一家人眼花了乱。“昨儿个北京的人马抵达此地时,我就要他们立刻把这份我指名的礼给找出来。”
“可是……”她既惊喜又有些无措地捧著掌中书本。“可是我不懂什么经脉穴位,这本针灸经穴图册,我不一定研究得来……”
“就是因为不明白,才要好好花功夫研究啊。”
众人莫不暗暗赞叹地景仰著月尔善的谈笑自若,目睹福乐连日与他冷冽对峙的心防如何被他轻松击溃。
她不知道月尔善的阴谋,却也不迟钝。“你干嘛送我这么贵重的图册?”虽然她兴奋得直想快快研读内文,此礼来势之唐突,实在不能不谨慎。
“你或许因为跟蒙古大夫刀医多年,对骨骼筋肉方面很拿手,但汉人对医术的研究别有一番见解,其中一项,正是精于筋肉血脉间的缝隙探索,每个穴位,都犹如宇宙。”
“听说把针扎在穴位上,不但不会出血,还会驱病止痛是吗?”她急切问道。
“不尽然,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福乐脸上大展敬佩的光芒,崇拜他瞻仰手中至宝。不需药草、不需流血或包扎就可以处理伤病疼痛……真是太神奇了。她本以为那只是中土的传说,没想到竟会是真的!
“贝勒爷,您也太宠她了。”屋里挤著的一家老小假惺惺地猛敲边鼓。
“就是啊,何必派人请江南名医割爱这本秘籍给我们家这笨娃研究?让您的人马南来北往地长途奔波,就为了拿这东西讨咱们福乐欢心?”
“福乐真是好命,有贝勒爷这么疼她。”
她没力地一挑左眉,暗咳一声,就客客气气地请大伙移驾别院,她有事要私下同月尔善说。
见女儿如此愈来愈上道,郡王爷连忙帮福乐将闲杂人等统统扫出去,还贼兮兮地笑着替他俩掩上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