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钟楼响彻了半个东区夜空的悠扬钟声中,威廉歌美斯德阿冯索驾驶着一辆鲜红敞蓬跑车,在伊希斯李查德曼安德森女子爵所下榻的酒店〖沙漠旅人〗大门,前踩下了刹车。
侍应生小跑着走下台阶,恭身替威廉打开了车门。抓起精心准备的花束,年青的富豪走下车来,抬手向侍应生扔去了车匙和几张崭新钞票,径自迈开步伐,走进了酒店那金碧辉煌的圆拱大门。身穿着黑色晚礼服的公关经理恭候在前,向这位尊贵来客深深鞠躬。年青富豪微笑着,向这位拥有一双动人蓝色大眼睛的美丽阿拉伯裔女郎点点头,却没有如以往般主动上前攀谈,反而快步穿过酒店大堂,走进了电梯。这很正常。当你知道一位高贵的子爵夫人正在等待自己赴约相会时,任何真正具有绅士风度的男性,都必然应该暂时性地对某些事物表现出恰当的无视。更何况,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乘搭急遽上升的电梯到达指定楼层,仅耗费三十秒。从走出电梯到在总统套房的大门前站定,又耗费了十秒左右。威廉拉起衣袖看看腕上的手表,然后调整好呼吸与心情,在八点零一分到来之前的三秒,伸手敲响了房门。
被漆成华贵紫红色的紫檀木大门,在无声无息间开启。威廉优雅地微微弯腰,向门后人儿献上了九十九朵灿烂怒放的嫣红玫瑰。
“晚上好,子爵夫人。虽然鲜花并不足以衬托您的高贵气质,但在下仍冒昧向您献上一束玫瑰。希望您愿意为此而稍微展露笑颜,让这迷人的夜晚变得更加美好。”
“感谢您的赞美,阿冯索先生。”女子爵淡然伸手接过花束,道:“请进来坐吧。难得收到如此漂亮的玫瑰花,我想,应该找个花瓶把它们插起来。”
“不错的主意。”威廉紧随在女子爵身后走进房间,顺手带上门。目光投注于伊人背影之上,眼眸内尽是欣赏与赞叹。虽然仍戴着厚厚黑纱遮掩容颜,然而温暖的室温,却到底使她脱下了那身毫无曲线可言,古老又保守的连衣长裙,改为穿上一裘轻柔的低胸黑色晚礼服。粉颈上随意缠搭了一条黑纱围巾,把不设防地袒露而出的圆润肩头,与肌肤似缎子光滑的后背,更是衬托得黑白分明。镂空的轻纱长手套,使他仍未能尽窥佳人玉臂,但其丰盈纤美之处,却是稍有想象力都不难自行勾画而出。柳腰纤窄,仅足盈盈一握,浑圆的丰隆随着她摇曳生姿的步伐,而轻巧地左右微微扭动,带起修长双腿在裙边开衩处若隐若现。凉鞋绑带包围了她秀美的脚踝,如蛇般螺旋缠绕而上。假若说,白天的安德森女子爵,是一株雍容华贵,虽美丽却难以亲近的牡丹。那么今天晚上的她,则无疑就是散发致命诱惑的夜来香,于高贵庄严中,更多了几分让人眩目的性感。。
威廉摇摇头,以诗般的口吻轻轻叹着气。直到此时此刻他才真正了解,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配得起〖倾国倾城〗这四个字。
再继续多看下去,他惟恐自己将失态当场。威廉收敛心神,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安德森女子爵身上暂时挪开,转而去打量四周古色古香,充满了古埃及风格的布置。〖沙漠旅人〗酒店的总统套间极大,光是这客厅,便有三分二个标准篮球场大小。地板铺了厚厚的猩红色地毯,行走其上,便若置身云端。整个空间中都完全看不见电灯,只在角落上放置了两排造型极尽华丽的烛架。烛光倒映于落地大玻璃镜上,闪烁出如星空般的梦幻迷离。缕缕淡淡的香味从铜炉内里传出,使闻到的人都恍似泡在热水内,振奋中又带了几分懒洋洋。再加上墙壁上栩栩如生的浮雕壁画,霎时间,威廉竟觉熏然欲醉,时光仿佛在朦胧中急速倒流,回到了那人与神共处的远古年代,而眼前佳人也不再是来自英国的子爵夫人,而是一位美艳难言的古埃及女王。而这份感觉,更因为那顶来自远古神秘年代的〖冥者之冠〗,而益发显得浓烈无比。
等等,〖冥者之冠〗?!威廉骤然惊醒,凝神而望。不是错觉,壁画上的死亡守护者〖阿努比斯〗,确实正单膝下跪地将双掌高举过顶,捧起了一顶王冠,向身前之神祗进行奉献。而在狼首神祗面前接受奉献者,却不是王冠本来主人:冥王奥西里斯,而是奥西里斯之妻,拥有无上智慧的魔法女神伊希斯。那王冠尽管仅是浮雕,然而无论形状、大小、甚至局部细节的花纹雕刻,竟全都和真正的〖奥西里斯之冠〗全无二致。
女神伊希斯?威廉将双眉上挑,若有所思地向安德森女子爵望了几眼。目光无形却似有质,女子爵身躯微震,仿佛感受到了那目光中所蕴涵的异样。旋即宁定下来,道:“阿冯索先生,您怎么了?”
“没什么……子爵夫人。只是看见这墙壁上的浮雕,忽然让在下产生了好奇之心而已。请恕在下失礼。〖奥西里斯之冠〗乃是绝世奇珍,任何人得到了它,除非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想必都是至死不肯放手的。而据在下了解,安德森家族的财政状况十分良好,那,为什么子爵夫人您,居然舍得把它拿出来拍卖呢?”
“绝世奇珍?”女子爵语气似讽刺,亦似无奈。“您错了,阿冯索先生。事实上,对安德森家族而言,〖冥者之冠〗只代表了一个永远无法摆脱的噩梦。可惜我委实知道得太迟,否则的话,我早已把它卖掉,而不必等到今时今日。”
“〖法老王的诅咒〗么?”威廉笑了起来,道:“那么在拍卖会正式开始前,或许我应该请名神甫来,主持一场驱魔弥撒。”
“图坦卡蒙不过是被遗忘的法老,而冥王奥西里斯却是法老中的法老,两者间根本不可相提并论。”仿佛听不出威廉语气中的轻佻与蔑视,女子爵平静地走过来坐下,伸手拉过柔软舒适的大靠枕,在上面拍了拍,道:“〖冥者之冠〗的故事不短,阿冯索先生。而夜晚也才刚刚开始,要是您不介意,我们为什么不坐下来慢慢说呢?”
“在下求之不得。”威廉深深鞠躬,老实不客气地盘膝坐在女子爵身边。籍着并不明亮的烛光,年轻富豪以锐利而暧昧的目光,肆无忌惮欣赏着女子爵优美修长的双腿曲线。看起来,相比〖奥西里斯之冠〗的诅咒,他对女子爵本人更加兴趣浓厚,而且对于这一点,并没有特意加以掩饰。
看似对威廉的大胆视若无睹,女子爵借助厚重的覆面黑纱,仍保持了一如既往的镇定与冷漠。沉默片刻,她悠悠叹息。虽是近在咫尺,但这一声叹息,却忽然间变得虚无缥缈,既似发自幽冥,又似来自法老们的长眠之所。
“〖奥西里斯之冠〗不属于凡人,正如其名称字面意义一般,它的真正主人,是冥界之王奥西里斯。几十个世纪以来,它都被隐藏于北非沙漠中,安稳地被收藏在由埃及第一王朝荷露斯诸王所建造的〖冥者之城〗神殿中,被死亡守护者阿努比斯、及所有上下埃及的神祗们严密保护。
它是无上至宝,同时也是凡人不可触莫的最高禁忌。诸神曾经预言,任何胆敢对〖冥者之冠〗产生觊觎之心者,都必须承受诸神怒火的惩罚。从我的太曾祖父李查安德森教授把王冠从沙漠中带进文明世界的那一刻开始,诸神的诅咒已经无情降临。”
接下来的时间,几乎就完全围绕着安德森家族历史打转了。从阿尔弗雷德大帝时代到诺曼底王朝,从金雀花王朝到百年战争与红白玫瑰战争,再到都铎王朝时代与光荣革命,然后又是日不落帝国的辉煌,威廉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学课堂,正在听历史系的教授讲课。好不容易讲完历史,话题立刻又变成了古典哥特式小说。假如说历史课还多少有点趣味,那么对安德森家族在遭受诅咒后所承受的灾难与不幸,长篇累赘,枯噪乏味的描述,显然只能使人无聊得直想打瞌睡。纵然有安德森女子爵奉上亲手磨煮的香浓咖啡作为消遣,时间的流逝,仍是缓慢得惊人。
当然,真正的绅士,是绝对不会在像安德森女子爵这么一位高贵而优雅的女性面前,表现出任何失礼举动的。从头至尾,他都面带微笑,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样子,更不时加上一两句话,以显示自己并非仅是单纯的担当听众角色。
当这场完全没有营养的长篇演讲终告结束,时间赫然已过去了整整两个小时。女子爵住了口,稍稍揭开面纱,举杯将剩余咖啡一饮而尽,娓娓道:“阿冯索先生,至此,我已经尽量把关于〖冥者之冠〗诅咒的所有事情,简明地向您说过了。那么,您是否还有什么问题呢?”
“有的,子爵夫人。”威廉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道:“在下唯一还有的疑问就是:安德森家族遭受诅咒,和您有什么关系?您花费整整两小时去讲述一场其实与您根本无关的悲剧,又用意何在?”
随着威廉吐出最后一个字,房间内的空气调节设备,突然间仿佛同时出现了故障般,凝固得只教人感到窒息。铜炉内所传出的温腻香气,更忽然变得刺鼻无比。死寂,绝对的死寂,瞬即便将片刻前的融洽气氛悄然取替。
女子爵仍静静地坐在柔软的天鹅绒地毯上,倚着缎子做的靠枕。她浑身上下,连一根手指,半寸肌肉都不曾动作过。
可是她却已经变了,缕缕阴寒萧杀之气若有若无,却又源源不绝地透发出来。那气息冷如春冰、利似尖针、锋锐胜刀。这如冰、如针、又如刀的气息,使她蓦然间变得很可怕,甚至可以说很恐怖。
“阿冯索先生,我实在不明白您的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