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摊开双手,无奈摇头。又道:“虽然理论上是这么说,不过也别太担心。只要病人能在我们医院内静心休养一段时间,康复机会还是相当大的。既然病人的父母还未到,那么就麻烦先生你先替病人办好了入院手续再说吧。”
沙文添微一犹豫,点头道:“也只好这样了。替病人安排入住单人病房吧,我不想她受到别人打扰。”
“请等等,两位。”急促的清脆脚步声,连带一把爽朗声音陡然穿过走廊,出现在医生与沙文添身边。雪白皓腕“啪”地打开了份证件,递到了两人眼皮底下。那证件上的照片映入眼帘,沙文添立时吃了一惊,抬头急望。四目相对,竟是同时发出了“啊”的惊呼。
“司、司马?”
“沙文添,是你?”那位身穿黑色西装套群,剪成齐肩短发,眉宇间英气勃勃的女性,居然正是沙文添再熟悉不过的人,G市警视厅,特殊罪案调查科代理科长,司马影姿。
这位曾经与沙文添出生入死过好几次,共同经历了许多奇怪异事件的年轻女警官,只是愣了几秒,便忽然展颜,摇头笑道:“居然是你,沙。我早该想到了。”
“哦,想到了什么?”沙文添努力压抑自己澎湃的心潮,淡淡问道。
“我早该想到了,能够在没有任何安全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将从四十多米高处跳下来的人接住,而自己竟然毫发无伤。除了你以外,还能有谁做得到?”司马影姿不经意地拨拨头发,脸色一边,正色问道:“沙,跟我说老实话,你跟芈罗绮是什么关系?”
“邻居,昨天刚认识的邻居。”沙文添敏锐地从司马影姿的神色中嗅到了几丝不寻常,疑惑问道:“普通的高中女生自杀,为什么竟会让司马妳出手调查?”
“沙,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邻居。”司马影姿苦笑着耸耸肩,随即沉声道:“现在芈罗绮涉嫌跟一起关系五条人命的谋杀案有关。特殊罪案调查科已经接手处理这起案件了。作为本案中唯一的生还者和证嫌疑人,我们要将她转到特别监护病房中进行保护。医生,病人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警方要跟她做个口供。”
“关系五条人命的……谋杀案?”那医生登时被吓得倒退了几步。沙文添伸手扶住他,道:“别怕,你不是说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吗?那还有什么好怕。”扭头对司马影姿道:“芈罗绮好象是落地时大脑受了震动。似乎,有机会变成植物人。”
“植物人?那可麻烦了……”司马影姿柳眉轻蹙,向医生问:“病人现在在那里?我想看看她。”
那医生哆嗦着,向急救室内指指,道:“就,就在里面。”
司马影姿点点头,道:“很好。”也不理会医生,抓起沙文添的手,道:“我们进去看看。”她动作极快,快得甚至让沙文添连拒绝的机会也没有。地狱刑警心里暗叹一口气,虽然责备自己的软弱,却终于还是舍不得放开她手,随着司马影姿走进急救室内去了。
说是要看,其实也没什么可看。芈罗绮静静躺在病床上,身体连接了各种测试的仪器,脸上还罩着个氧气罩。她脸色很苍白,虽然在晕迷中,可是她却仍仿佛正被梦魇纠缠,脸颊肌肉都是扭曲僵硬的。想起昨天晚上这女孩子那富有青春活力的一颦一笑,再对比眼下恍似活死人的她,沙不禁有些伤感。
司马影姿却没那么多情绪。芈罗绮对于女警官而言,并没有任何交情。她俯下身起,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好几分钟,起身叹道:“看来要录取口供,真是没有希望了。”
沙文添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看能不能帮点什么忙。”
“这回看来,还真是非你帮忙不可了。”司马影姿烦恼地摇摇头,可随即又是一笑,道:“沙,自从上次那回时以后,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忽然就从我的公寓搬了出去,打你手机又不通。我还以为……我还以为……”
“一点小事而已,没什么。”沙文添不想再这件事情上多谈。连忙转过话头,道:“不是说有五条人命吗?现场在哪里?带我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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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文添没有想到,所谓的凶案现场,其实就在〖尔雅中学〗,就在芈罗绮跳下去的那座教学楼里,就在钟楼后面的一所小房间。
这房间已经很旧,很旧没有人进去了。光从四壁与天花板角落处堆积的厚厚灰尘,便能知道,这是所被遗忘的房间。可是现在,它再不会觉得寂寞了,再不会。五名花季少女的同时离奇惨死,让它重新唤醒了世人对自己的注意。
沙文添低头弯腰,拨开门口封锁现场的黄色胶带,走进了房间里。距离案发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小时,尸体也早被警方搬走作进一步的解剖化验了,取而代之,是地板上用粉笔划下的五个不规则圆圈。圆圈周围十分干净,并没有鲜血的痕迹,但空气中却总是隐约飘荡着淡淡的血腥气息。沙文添用力嗅了几下,问道:“怎么现场清理得这么快?”
“没有。除了把尸体搬走外,现场连一颗灰尘都保持原状。”司马影姿在沙文添肩膀上擂了两拳,嗔道:“你看我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么?”
地狱刑警笑笑,走上前去仔细观察。他来回踱了几步,忽然道:“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排列,没有被移动过,是吗?”
“是,你看出来什么了?”司马影姿敏感地双眉一挑,隐约猜到了什么。
“有力量存在过的痕迹。我还能够感觉到它的脉动。而且……”沙文添神色凝重,道:“妳仔细看这五具尸体所倒下的位置,然后尝试把它们连接起来?”
女警官沉吟着,慢慢踱着步子,沿着那五个粉笔人形走了一圈,忽然醒悟过来,脱口道:“这是……五芒星?代表魔术的标记?”
“不止是五芒星。而且,还是代表邪恶黑魔术的逆五芒星。”沙文添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道:“这是最糟糕的情况。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学生们,肯定是召唤出了地狱里的魔鬼,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她们不知道,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地狱魔鬼从来不会做白工……司马,这件案子,妳可以写结案报告了。是恶魔杀死了她们。”
“这样子的结案报告叫我怎么写?即使写出来了,有人信吗?”司马影姿很有点哭笑不得。她一摊手,道:“再说你也总得给我点证据吧?还有,芈罗绮又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同一社团的同学,其余五人都死了,她又为什么没事?既然逃出生天,为什么还要跳楼呢?沙,别以为G市警察总局是美国FBI,可以接受任何‘荒唐’的结论啊。”
沙文添点点头,脸上忧色更浓。他缓缓道:“我现在很害怕,司马。假如我的推测是正确……不,或者还没有那么恶劣。可以让所有警员都离开吗?只留下我和妳。”
“可以。”司马影姿并没问为什么,转身走出去,向守在走廊与楼梯处的警员们吩咐了几句。把所有下属们全都遣散以后,这才重新走进凶案现场,反手把门关上,问道:“沙,你想怎么做?”沙文添神色凝重,单腿半跪而下,徐徐道:“我要把这里残留的魔力引发,将昨天晚上的情景重新回放。”
地狱刑警深深呼吸,陡然闭上眼眸,随即又睁开。眼眶内已不再是人类的眸子,而是两蓬诡异的幽蓝火焰。纵然这种变化,司马影姿早就看过无数次。可是此时此刻,她依旧不自禁地向后退开了两步,任由压抑不住的恐惧,从脸庞上流露而出。沙文添抬起头来,嘴角边泛现几抹同时混和了苦涩与哀伤的笑容,然后举起自己左臂,将视线投注于上。
那是一只宽阔厚实,手指修长而有力的平凡手掌。虽然总是冷冰冰地,可是司马影姿却知道,被这只冰冷手掌握住以后,那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关怀,可以让你像捧起火炉般温暖。而此刻,目睹那只手掌被熊熊燃烧的蓝焰所包围缠绕,司马影姿却觉得好冷,一直冷到了骨子里。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地狱魔火的焚烧之下,沙文添掌心处本来只是若隐若现的诡秘标记,赫然变得无比清晰。
逆五芒星,魔鬼的标志,象征邪恶与亵渎。
地狱刑警提起燃烧的手掌,猛向地板拍下。蓦然,地狱魔火暴起疾走,如同打翻了颜料瓶般将那蓝色源源倾泄。一只看不见的手紧握画笔,用这世上最危险的颜料肆意泼洒。以最狂野不羁的笔法,在水泥地面上径自勾画出无数复杂图形。仿佛将沙文添掌心处的印记放大了数十倍以后再直接复印在下,巨大的逆五芒星魔法阵瞬间成型。以两个相互交叠的圆圈包裹着山羊骷髅,不住跳跃舞动的火焰,让这魔鬼的化身图形看起来更栩栩如生,足以教任何人都为之不寒而栗。
无数既像图案又似文字的魔法符号,一个接一个地发出朦胧亮光,并且同时脱离地面向上飘升。它们带动着魔法阵开始缓缓转动,与幽蓝火焰相互纠缠。青烟缭绕,空气悄然如水荡漾,让四周都忽然就陷入了虚幻不实的梦幻迷离。越退越后,已将后背紧贴在墙壁上的司马影姿,双手掌心早湿漉漉地全是冷汗。骤然,柳叶双眉一惊上挑,漆黑如星的双瞳内,明明白白显露出了满腔的难以置信。她赫然惊觉,无论自己还是沙文添,都已经彻底消融于空气中。摸不到,看不见,只剩下最单纯的“感觉”。因为他们已陷身于过去,在这个时间,这个空间节点上,他们并不存在。
惟有魔法阵依旧旋转,诡秘的地狱魔火也仍在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