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不济事,怎会为着一些实话就崩溃了呢?
“呜呜,药很苦,襄菊,你去问季东杰,是不是小日儿没有把这月的高薪发给他,他才会这样整我?”春眠皱着脸,垮着唇,半假哭半真泣,让她家丫头又心疼又无奈。
“小姐,您今天若把这碗药乖乖喝下去,明日我把皮儿抱来给您玩上一整天。”襄菊发誓,她哄自家那个皮小子也没有用过如此温柔的语气。这一次小姐再度病倒后,因用得药实在太多太苦,又回到了之前见药就推的赖皮样儿,着实让她费尽了脑筋。说起来,都怪那个元家老夫人糊涂又混账,偏偏,就算最疼小姐的姑爷,也不能真正奈那人如何。只不过,那人是姑爷的娘,可不是襄菊的娘,若她再敢欺负小姐半次,别怪她襄菊发威!
“皮儿好可爱....”
“对啊,那皮小子很可爱,也很喜欢小姐,您只要喝了这碗药,明儿个就可以和他玩个痛快。”
“可药也好苦啊,好苦好苦,襄菊......”春眠把小脑袋挤在襄菊怀里,响着哭音,只想把这一碗赖掉。
襄菊盯着那碗让小姐痛苦至斯的劳什子,心一横,眼一闭,“小姐,若襄菊能把这碗给喝了,接下来的药您是不是都会乖乖吃了?”
“.....什么?”春眠举起雾梦濛濛的大眼。
襄菊不再二话,仰头,张嘴,将手中药汤咕咕灌下。
“襄菊.....”春眠讶得小嘴半张,眸儿大张。
“的确.....”好苦!苦得心肝脾肺都痉挛到一起,恨不得一吐为快....襄菊勉强自个儿的眉眼鼻唇,作出一个笑容,“小姐,奴婢都能喝了,您总不能输给奴婢罢。”
傻襄菊,她只是撒个小娇,耍个小赖而已,她这样认真作甚?但她这样,她也只能乖乖点头,“我喝,不管几碗,我都会喝光。”
“好小姐,我正好煎了两碗!”变戏法似地,襄菊撩开旁边小几上的苫巾,将早就备用的另一碗药汤呈现出来,端到小姐嘴边,“您喝了它,明日的奖励依然有效。”
还是襄菊那丫头有办法,是不是?花窗之外,季东杰向立于身侧的好友轻声问着。
元慕阳未理,漂亮的眉峰因室内小人儿苦苦皱起的小脸而紧锁难展。
季东杰也不一定要得到答案,“她这次病,对她身子损伤极大,而那个璧石尚未真正归附于她,起不到十分的护养之用,你必须确保她不再受到外来刺激。不过.....”
他一声轻笑,“若同样的事再出一次,你想元通和襄菊会不会真的翻脸?”
“会。”元慕阳道,俊美颜容滑平如镜。
“我突然悟到为什么当初春家老太爷会挑中你了。”季东杰笑容掺进了一抹涩然,却旋即又爽朗依旧,“想不想知道我这趟去京师为另一位痴情种的娘子医病,发现了什么有趣之事?”
“和眠儿有关么?”意即,若无,请闭嘴。
季东杰径自道:“那位痴情侯爷居然信奉鬼神之道,府里养着一位据说精通阴阳玄冥之术的道士,为他寻找他家娘子的转世。”
元慕阳微微一愣。
“你知道我为何得知?”不指望身旁人能捧场应和,季东杰只管将那桩侯门八卦说得高兴,“我那日替侯爷夫人诊过之后,正直言力有弗逮请辞之际,那个道士突然闯了进来,围着我转了好几遭,那眼神看得人好想发火揍人,而后,他一脸怪异地盯我半晌,问我从何处来。我不明就里,也不想睬他,还是一旁的侯爷替我答了,然后,他嗖地跑了出去。还好,那位侯爷好风度,替那个茅山道士向我陪了礼。我出了侯府,按捺不住好奇,便在茶楼顺口打听了一番,方知个中因由。没想到,一个堂堂侯爷,为了妻子,居然甘愿受一个江湖术士的摆弄,可怜天下痴情人呐,和你有一拼呢。”
“那个道士围着你做什么?”
“谁能晓得?”季东杰耸耸肩,“兴许被我俊朗超群的风采吸引了也说不定,要知道,茫茫人世,不止你一个人男女通杀.....”
元慕阳可以不去理会这厮的聒噪,但却不得不为他带回的另一项讯息费神。道不清为何,听到那样的讯息之时,胸臆间莫名地便浮起了不安疑云。
“那位侯爷夫人当真不治么?”
“纵是华佗再世也枉然。”
“如此严重?”
“她比眠儿那时的脉息更微更弱,几乎是没有脉相的,体温也低到与死人相差无几。那样一个人,除非有传说中起死回生的大罗神仙,否则.....”他摇头再摇头,实在不能理解,那位侯爷既然恁样疯狂的寻找妻子转世,必然是确定妻子已逝,又何必留着那副躯壳,还请医诊治?“实际上,以我来看,侯爷夫人躺着的若不是一具世间罕见的红玉床,身躯恐怕早就腐烂了。”
元慕阳应当要惋惜的。毕竟,那位侯爷夫人有恩于他,还是他幼年时最仰慕的美神化身。可他感觉不到一点遗憾,只是,很不安,极为不安。更让他怔仲的,是他不解自己何以如此不安。到底,他在意的是什么?仅仅因为对方正做着他以前做过的事?
鬼神之说,他先前也不信,如今虽笃信无疑,却也解不得个中明细,能替他释疑的,只要百鹞了罢。对了,百鹞!重新得回眠儿的日子太幸福,他竟然把那样一个人给摒弃到脑后了,他怎能忘了,百鹞还欠他眠儿的一魄?也许,他该去燃一炷唤缘香了。
四十三 人言
“小姐,你想不想弹琴?”
“不想。”
“那要不要看书?不是什么四书五经,是奴婢从坊间买来的一些小书,很有趣的。”
“不要。”
“小姐......”
“襄菊,不要吵我,我正在思考。”
哦,思考,只要不是百无聊赖,随便怎样思考。襄菊悄步退下,决定让已经双手抱颊对着园中一簇芙蓉眼睛眨也不眨地呆了有两刻钟的主子尽情思考。
“襄菊。”春眠叫住她,“你说,我们建一个收容失亲孤儿的免费书院好不好?”
襄菊一怔,“您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打算?”
“前两天我还躺在床上的时候,听见你和霓儿聊天,说黄梅城最近来了许多江东那边的难民,中间有一大半是没了父母的孩子。你家姑爷虽然已然赠粥施粮,协助官府安置他们,但也只能解一时之困。失了田房家业,那些大人们还可以找个营生来安家活命,那些已然没了亲人的孩子们怎么办?”
“这样的话,建一个收容他们的地方,的确是个好主意。”襄菊送下一口气。她初闻小姐提议,还以为小姐仍受元老夫人那句话所牵累。但若只是为了行善事,她自然是赞成的。
“不止是收容他们,还教他们读书,或者学得一技之长,若有可能,最好能帮他们找到愿意收养的人家。”
“这是件大好事,小姐和姑爷说了,姑爷一定会招人操办.....”
“不行。”春眠断然摇头,“这件事我要亲自去做。”
“这怎么行?你.....”
“我身体没事,不会让自己累着。”春眠想,她应该找些事来做。府内的财务太琐碎,也太须费神,她不宜过问,但开办免费书苑这种事,她应该还是可以做的。反正,她要做的,只是一个牵头人,若需人手,向元通要就是。一旦有了事可忙,便不会镇日将心神放在家长里短上面,也就不会时不时为婆婆那句话陷自怨自艾。
江东这一次洪灾,为十年来最重,殃及下游三百个县市,造成灾民无数,朝廷派了赈灾使,本地官府拨了专款,当地士绅也出面行动,仍抵不住灾民流离失所。
元慕阳作为江南巨贾,早早便投身救灾之列,集木集衣,筹粮筹款,络绎运至灾区。当下,黄梅城涌来大量灾民,他则沿街搭起数十粥棚果灾民之腹,并赠医施医,建临时居所,彻底落实“善人”之名。
善人有善行,是天经地义的事,黄梅城人除了为这位大善人出自本城而在茶余饭后稍稍自傲一把外,并不觉有甚稀奇。但当这位善人之妻办起了收容孤幼儿童的义学时,大家伙不免小小惊诧了一回。
毕竟,那位元夫人,也就是先前春家小姐,在黄梅城人人的印象中,除了心机,便是病弱,一个有心机又病弱的人,也能做善事,应该意外的,不是么?
可意外归意外,随着时日推移,义学当真办了起来,而且是一家可让无家可归的幼儿有地下榻有处吃饭的义学,地址即选在醒春山庄,名为“醒春书院”。
而说到此,话题又不得不挪回元庄主。这位集容貌、财势、品德于一身的男人,疼起妻子来怎能如此没边没沿?为达成妻子义学的想望,竟把醒春山庄三成的地面,加筑高墙,另凿新门,完全区隔开辟出来,归妻子随意支配。这般对娇妻近乎纵容的宠爱,由不得那些不管是嫁了人还是待字闺中的女子感叹:这样一个男人,怎不是自家相公?
“这种人,很讨厌,对不对?”一墙之隔,那边喧闹的儿童的嬉笑之声,这边立着不以为然的元家三小姐,和一位面容恭顺的丫鬟。
“以为自个儿是菩萨转世,施恩于人,并从哪些被施恩者的感恩和崇敬中获得满足,很讨厌,对不对?”
虹儿没有立刻回三小姐的话,沉了半晌,问:“三小姐,您是真的讨厌大夫人?”
“我说过讨厌大夫人么?”元芳菲挑起一边黛眉,“大夫人是我的大嫂,是我最敬爱的大哥的妻子,我为何要讨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