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谁家妇,缘流洗素足。
明月在云间,迢迢不可得。
——谢灵运《东阳溪中赠答》
在众人心寒的时候,杨惜芳身形动了。只见她奔东趋西,走南踏北,如穿花蛱蝶,丽影翻飞,越动越快,渐渐幻成无数淡淡的残影,在暗淡的暮色中有若幽灵。众捕快眼前如仙子曼舞,暗叹此舞只应天上有,心醉神迷间泛起无限的睡意。鹰鼻捕头暗道:“要遭!”猛地暴喝一声:“围!”众捕快清醒过来,于是,缓缓地向前迈出脚步,收缩包围圈。
杨惜芳见鹰鼻捕头识破自己的“幽寒幻影”身法,倒颇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就此停下。“幽寒幻影”不仅仅是催眠的!她本意也不在于此。她只是想拖延一下时间,以便筹思脱身之策。可是,地面不能硬冲,而上面更加不能蛮闯,有潮退在手,这二者都绝对不成问题,偏偏潮退已成了别人的。现下叫她更有何法可想?眼见得众捕快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不容多想,奔跃中,出手向左抓去。
啊一声,一个庞大笨拙的捕快被她抓了个正着。不假思索地,急运劲将他抛向天空。咻咻咻,屋顶挽弓搭箭的众人以为是杨惜芳要溜,也不细思,手中箭支脱弦而去,划破夜空,直奔那被抛起的身影飞去。一声猪死前的惨嚎,空中的身躯,变成了刺猬。众人一愣。杨惜芳所争的就是这一刻,倏地一脚踏在一名捕快的头顶,脚尖用劲,身形如飞,闪电般掠向屋顶。足尖甫踏实屋瓦,双臂暴长,双掌急取正取箭的面前捕快。双掌来得好快,那两名捕快还没来得及惨叫,身躯已然向后飞了出去,而小命也向阎王报道去了。杨惜芳更不稍停,穿此空隙,向南奔去。一众捕快分两路追了下来。
咻咻咻,一支支羽箭在身边呼啸擦过。
弓箭手的箭落在了身后,可是听声音,后面似有不少人追了上来。她尽力的向前奔跃,时而房上,时而地面,始终未能摆脱那些紧追不舍的家伙。而那些人也始终没撵上她。
她东回西绕,忽南急北折腾了大半夜,几乎跑遍了全城,总算把追她的可恨家伙给甩掉了。
她停住身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跳动如战场擂鼓,咚咚直响。略略观察形势,她落下身影,向东疾行,穿过两条街道,隐身一黑暗角落喘气。这时,一队捕快自身前街上由东向西而去,她心下暗懔,即刻摒住呼吸,不敢稍动。喘息方定,向西而去的捕快又向东而来。不久,又折而向西。
见此情形,她心下烦恼又冷灰不已,忖道:“真是祸不单行啊,我刚把人小赶走,就遇见这档子莫名其妙的事!我取了包袱,这就出镇去吧。”主意已定,于是,冒险在捕快穿梭巡行中,摸回了韩记客栈。其时,东方天已隐隐发白。
小心翼翼地走进屋,点上灯,她看了一下,屋里没有被翻过的迹象,而包袱也在,不觉松了口气,坐下稍事歇息。见桌上有茶,也没有深思,倒一杯,咕隆喝了下去。顿时,但觉天旋地转,天昏地暗,心知茶有问题,急运内息,可是那里还有一丝内息?她支持不住,终于不省人事,扑倒在桌。不久,一个长有八字须,一脸酒色过度神情的中年汉子开门进来。他也不打话,运劲抛出一枚暗器。暗器带着呼呼风声,却又缓缓而行,蓄着一股巨力直向杨惜芳头顶“百会穴”撞去。如果撞得实了,杨惜芳纵有一百条命,也只好去和阎王周旋了。眼见得要撞上,暗器突然失去了力量,掉在桌上。八字须汉子一改谨慎神色,露出得意亦复淫邪的笑容。只见他大踏步,掀起杨惜芳,扯去她面巾,陡地一呆,随即猥亵地笑道:“他奶奶的,果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妞儿!”伏下头去,便要吻她。橐,窗户上响起了一下撞击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棱上。八字须汉子一惊,喝道:“谁?”伸手抄起杨惜芳,自窗对侧破墙而去。
人小醒来时,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头兀自疼得厉害,他睁开眼,只见黑漆的一片。揉揉惺忪睡眼,他挣扎着坐起来,心下奇怪道:“这是哪儿?我怎么跑到人家床上去了?”下得床来,摸索着挨到桌边,不小心撞翻了一条凳子。他扶好凳子,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感觉头痛稍减,又喝了一口。
这时,一人开门走了进来,询问道:“杨大哥,你醒了?”
人小一呆,道:“哦,天翔,是你?”
“是我,杨大哥。你觉得怎样?”余天翔走过来,坐在他对面,掏出火折子,点上灯。
“天翔,是大哥叫你来找我的吗?”人小问道。
“不是。”余天翔若有所思地说。
人小看他一眼,见他神不守舍的,心下已明白七八分,问道:“你去酉城看望子琪了?”
余天翔嗯了一声。人小又问道:“见到子琪了吗?”
“没有。”余天翔低声道。
“没有?”人小不解地问道,“难道那边的兄弟也不知道子琪她在哪里吗?”
余天翔叹了口气,道:“我想见她,又怕她知道,所以没让兄弟们知道我来这边。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她,远远的看她一眼,知道她过得开不开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人小在心里叹气,沉思道:“她过得那么的不开心,都怪我的吧。我真不应该再出现来打扰她的生活的。”余天翔见他不语,又道:“杨大哥,我明明知道子琪她喜欢的是你,可我就是没办法忘记她。”
人小道:“天翔,不要说傻话。你错了,子琪她只是暂时被自己一些孩子气的念头蒙蔽了,在她心底,真正爱着的是你,只是她自己也不知道罢了。”
“真的吗,杨大哥?”余天翔兴奋道,“那又为什么?”
“天翔,有些东西是一辈子也没办法忘记得了的。你和子琪一块儿长大,你们一直都相爱着对方,你又没有伤害过她,十几年的感情积累岂是说忘就忘得了的?”人小不紧不慢地说,好像面对着那深藏在心的蓝天大海说给自己听似的。如果沧海枯了,如果天地陷塌,也许所有的记忆就不会那么深刻亘古吧。
余天翔黯然,道:“杨大哥,有时候,我比较相信缘份。爱情是没有道理可言的。天下尽多一见倾情的恋人,别说十几年,就是几十年的爱情都未见得经得住缘份的冲击。”
人小不言。余天翔又伤感道:“也许缘份让我和子琪在一起的时候,情份在我们之间溜掉了。”
爱情是没有人了解的东西。人小的心因着余天翔的话而揪痛起来。唉!什么事没有可能呢?我说过永远不会伤害她,那天不也把她伤害了?人小心道。
余天翔不知道人小在想些什么。他压下感伤,改变话题道:“杨大哥,据我所知,浮云楼的酒可没什么味道。”他是想问人小为什么如此消沉。
人小深吸一口气,又呼了出来。他勉强一笑:“你们喝惯了我调制的女儿爱,当然眼高于顶,把全天下的酒都看得一文不值了。”
余天翔笑了一下,道:“杨大哥,……”
人小制止他继续说下去,道:“天翔,你别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余天翔道:“我从没见杨大哥这么消沉过。”
人小吹灭灯,看看天色,自语道:“浮云楼要开门了。”转向余天翔道:“天翔,其实浮云楼的酒挺不错的,我请你喝两杯去。”
余天翔隐隐觉得人小将要告诉自己一些自己从前不知道的事,点头道:“杨大哥既如此说,我就去见识见识这能把杨大哥醉得一塌糊涂的琼浆玉液。”
二人相视一笑。
二人赶往浮云楼,远远地就看见酒楼的门紧闭着,才知道来得早了。本待回去,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客店伙计,四处张望着,似乎在等什么人。余天翔打趣道:“杨大哥,想不到浮云楼的酒还真不是吹的,竟然有人如此眷念,比我们来的还早!”
人小看着那人,皱眉道:“天翔,不对!”
余天翔问道:“什么不对,杨大哥?”
人小正要说话,那人奔二人走了过来,远远道:“春雨惊雷。”余天翔一呆,人小大声道:“柳絮随风。”
走到二人面前,那人抱拳行礼道:“属下唐七参见杨大哥。”抬头看清余天翔,又道:“参见七当家。”
余天翔道:“唐兄弟免礼。你是在这里等杨大哥吗?”
唐七道:“是!”又对人小道:“杨大哥……”
人小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问道:“唐兄弟,发生了什么事?”
唐七道:“杨大哥,刚才兄弟们传来消息,说是杨小姐被尤二抓到尤府去了。”
“什么?”人小失声道,“抓去多久了?”
唐七道:“据负责暗中监视杨小姐行踪的兄弟说,是尤二亲自动的手,就在不久前。”
人小心中的怒火腾地熊熊燃烧起来,慢慢握紧了双拳,虽然心中上有太多的疑问,却知不是问的时候。他沉声道:“天翔,你先回客栈去等我。”又吩咐唐七道:“唐兄弟,你去联系一下风镇及附近市镇的弟兄,尽快来惊雷客栈集合。”顿了顿,狠狠道:“我拆了尤府!”
余天翔及唐七从未见他们的杨大哥发怒过,初次见他动了真怒,都不禁心下一懔。冲冠一怒为红颜,他们知道他们的杨大哥已然动了杀机,尤二这次是有死无生了,尽管尤二有着无比强硬的靠山。唐七心道:“杨大哥真有胆量,连‘塞外孤星’沈剑都不放在心上!他奶奶的,早就看尤二不顺眼了。这次终于轮到北疆的兄弟们随杨大哥大干一场,扬眉吐气的时候了!”也不多说,兴奋地快速离去了。
余天翔比较谨慎,沉思道:“杨大哥,尤二是沈剑的徒弟。沈剑虽说是武林四大高手之一,却十分护短,我们动尤二,他一定不会袖手的。况且,尤府名义上是尤二的府第,实际我们都知道那是沈剑的势力所在。”
人小道:“天翔,我会仔细考虑的。你先回惊雷客栈,我这就赶去尤府,我回来后我们再商量此事,如何?”
余天翔道:“杨大哥,我跟你一起去!”
人小道:“天翔,你不放心我吗?尤二还没被我看在眼里!”
余天翔知道他杨大哥的脾气,听他如是说,便不再罗嗦,道声“保重”,目送人小匆促地离去。待他去的远了,便跟了下去。他知道他杨大哥的武功很好,但不知为何到底有些放心不下,或许是因为对手不仅仅只是那好色之徒“油郎”尤二,还有那雄踞塞外第一高手宝座多年的沈剑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