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禅剑
两场比赛之后,时间已近正午时分。
比赛双方回到自己的休息室用餐,之后有大约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期间,组委会安排了一些诸如啦啦队表演之类的助兴节目以免一万多名观众久候不耐。小贩们也开始兜售面包汽水之类的吃食。
在休息室里,我们一边用简单的午餐,一边谈了谈前两场比赛的得失,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到下一场钱通对柳生宗能的比赛上。丁建中对柳生宗能擅长的“柳生二刀流”似乎非常熟悉,说道:“所谓柳生二刀流,是结合剑道和居合道的一种双手剑术。居合道是一种拔刀的技术,虽然也有攻击性,但演变到今天J国的居合道更类似于茶道,讲究展示时的礼节套路,所以在今天的比武中,柳生可能不会更多地使用居合道。当然,在实际作战时,老钱也要防备他使用拔刀斩一类的技术!然后就要注意他的双手剑:柳生宗能这个人是右手太刀,左手小太刀,在实际应用中应该是太刀主攻,小太刀主守;不过一旦贴身相搏则会变为小太刀主攻,太刀牵制。”
钱通也不多说话,只是一边吃饭,一边仔细地听着,面上神色若有所思。丁建中讲的只是大概,等到了比武台上,还得他自己去寻找破敌的方法。不过我看钱通似乎并不显得紧张。
下午十三时三十分,双方代表团回到场馆内。在裁判的示意下,钱通和柳生宗能同时走上了比武台。柳生宗能身着和服,一长一短两把剑斜插在腰带上,长的太刀在左、短的小太刀在右,剑柄咄咄逼人地指向正前方!而钱通则将三尺长剑背在身后,剑柄从他脑袋右后侧伸出来,以便随时以右手反手拔剑。
钱通与柳生对面而立,相距约十米左右。两人互相凝视着,柳生宗能眼光凌厉而钱通却神色平静。双方相互略略行礼后,裁判吹响了比武开始的哨声。
和前两场比赛不同的是,钱通和柳生两个人都并没有马上攻击对手――保持着十米间距,两人只是互相瞪视着,微微地移动脚步,似乎彼此都在寻找着对方的破绽。
场馆内变得很安静。我在台下甚至听见了柳生宗能挪动身体时,脚下踏着的木屐叩动地面的声音。然后,我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开始缩短――仔细一看,钱通和柳生竟然都在不约而同地慢慢靠近对方。而且,他们彼此之间越靠近,两个人的神情体态也就越显得紧张戒备!柳生微佝着腰,双手交叉虚按在两把剑柄上;而钱通也是上身略略前俯,右手更是不自觉地抬起至右侧肩部。两个人的动作显然都是为了便于以最快的速度拔剑――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样?直接拔剑攻击不是干脆得多吗?
身边坐着的唐霜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轻声说道:“这两个人在十米距离上找不到对手的破绽,所以互相靠近以便给对手造成更强大的心理压迫,即所谓的以气势逼迫对手露出破绽。这个时候两个人会不自觉地运用最方便自己攻击和防御的体态动作,也就是说,这就是他们最完美的攻防准备姿态――谁乱动的话,就等于是卖破绽给对手了。”
“可他们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我吞了口唾沫,低声问道。
唐霜微微一笑:“那就看两个人中谁的气势更强,谁更沉得住气。”
“这样看来,他们一旦交手,岂不就是分出胜败之时?”苏仪补充了一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正想问的。
“不见得。”唐霜道,“只是,两个实力相近的剑客交手,抢占先机是很重要的。钱通和柳生宗能虽然不至于一招分生死,不过他们一旦交手,就会立刻看出谁抢得了先机!”
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台上两个人还是那样――互相凝视着,做着随时拔剑的准备,脚下也不断地缓缓移动位置――但就是不交手。观众中开始响起了窃窃私语声。我禁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啊!怪不得霜姐一力追求给观众以最大的视觉冲击呢!
真的有人沉不住气了!柳生宗能大喝一声的同时,身子前倾,双手交叉握住了两把剑柄,突然向钱通冲过去。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飞速拉近,八米、五米、三米……钱通却反而一动不动,倒像是被柳生宗能冲击的声势吓呆了一般。
“小心!”看台上不知谁惊叫了一声。刺耳的剑身与剑鞘摩擦声中,柳生宗能双剑出鞘!长长的太刀顺着出鞘之势自左下至右上闪电般划出一个凌厉的弧形,其势直要将钱通剖成两半方才甘休――居合术中的拔刀斩!
众人惊呼声中,钱通脚步交错后退了一步,堪堪避过那一道弧光。呛啷声起,三尺青锋已然出鞘,剑身辉映着场馆内的灯光,有如一条浑身散发着光芒的游龙,又像是一道随时会择人而击的闪电。
柳生宗能咆哮似地大吼起来,他右手的太刀挥起漫天刀影,劈头盖脸地向钱通卷去。看起来,柳生是在拼命地抢先机!钱通哼了一声,并不格挡,脚下又退出好几步,眼看着已经接近比武台边缘了。柳生宗能眼中颇有喜色,攻势却是愈紧――如能凭着一轮急攻将钱通逼下比武台,那自是上上大吉了。
这下连丁建中也紧张起来:“J国剑法以劈砍凶狠著称,老钱若再不图反击,任由柳生攻势大张的话,可就麻烦了!”众人听他这样一说,不免更增忧虑。却听唐霜悠然笑道:“丁秘书长,亏你还是少林弟子,怎么不知达摩剑法的玄机?”丁建中一怔,讷讷道:“我的确不熟悉达摩剑法,不过据我所知,达摩剑法刚猛迅捷、招招抢攻,是一门极上乘的外家剑法。而老钱眼下一退再退,却似乎与达摩剑法要旨不符……”
唐霜摇头道:“所谓刚猛迅捷、招招抢攻,只是达摩剑法的皮相。达摩剑法的精髓却是‘禅’,那可是能与道家‘太极剑’相媲美的‘禅剑’啊!”
丁建中看着比武台上两人斗剑的情形,忧心忡忡地说:“可老钱现在被柳生一轮急攻逼得连连后退总是不争的事实吧?”
唐霜笑了一声:“达摩老祖当初面壁七年方悟禅,钱老师这区区几步后退,又算得什么?”我与苏仪却是对望一眼,不知唐霜打的什么谜语。
再看台上。此时钱通竟被逼到比武台边,已经是无可再退之势。苏仪却拉了拉我,悄悄说道:“你看他脸上神色,很奇怪……”我定睛细看时,却见钱通一脸悲天悯人,哪像是在比剑?分明是一个得道高僧在度化凡夫俗子!
柳生宗能哪还看得到钱通的表情,他看到敌人已经陷入绝境,自然要痛下最后一击以获全胜。只听他大喝一声,右手太刀和左手小太刀同时高高扬起,便欲向钱通当头劈去。丁建中不禁惊呼出声:“双劈华山!”看台上更是一片惊叫声。想来不少人此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不忍看钱通落败。柳生这一招全力而为,双刀齐下,即使钱通举剑格挡,也势必被刀剑相击之力震下比武台。那一瞬间,胜负似乎已经注定!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钱通一声清啸,右手自下而上用力反挥,三尺长剑青芒闪烁,随着这一挥之势迅捷无比地刺出,柳生宗能的双剑尚在自己头顶蓄力,钱通的剑竟已经倒卷上来,剑尖更是径直刺向柳生宗能的咽喉部位。我看着钱通自下而上挥出长剑,只觉他神态动作之间洒脱之极,就像被诸般杂事困扰已久的人终于挥了挥手,说着“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然后将所有烦恼抛到了一边那样令人有长舒一口气的轻松感觉。
而柳生宗能却是大骇!眼看只要双剑劈下就能稳获本场胜利,谁知对手竟然一扫刚才的颓势,绝地反击一般用出漂亮的剑招。自己的双剑还没劈下,只怕就要先被对手一剑穿喉,柳生怪叫一声急向后退跃。钱通的剑尖堪堪从他喉前扫过。
只听唐霜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万事随缘往……看来,这一场比赛,钱老师已经顿悟禅机了……”
万事随缘往?刚才那一招的名称么?倒是贴切!
此时柳生刚刚倒退开数尺,尚未站定脚步。而钱通的剑招已变!他踏前,挫身,手腕抖处,长剑改上撩为左削,同时双脚快步移动,身随剑走,攻向柳生宗能右侧。柳生宗能竖起右手太刀欲格挡这一剑平削,左手小太刀则蓄势以待反击。岂料钱通腰身忽地一扭,脚步亦突然转而向右,一翻腕,本来向左削的长剑仿佛蛟龙翻身般,立刻改向右削。此时柳生宗能的右手剑已经格在外门,左手短剑却不及举起格挡。无可奈何下,再退一步。
“来去若梦行……”又听见唐霜喃喃地念出这一招的名称。我突然觉得:看着台上钱通那行云流水一般的剑招,听着台下唐霜用如梦如幻的声音“唱招”,实在是一种无上的享受!
接下来的“浮世沧桑远”“轮回法舟轻”“水月通禅寂”“鱼龙听梵音”钱通可以说得上一气呵成。也许正如唐霜所言:他已经“顿悟”了!(文学库 Www.WenXueKu.Com)
柳生宗能的“二刀流”已经完全被克制住了。他想反击――每次他都只用一把剑、或者“太刀”、或者“小太刀”去接钱通的剑招,而另一把剑则蓄势以待,意图像钱通一样一招挽回局面――但是钱通总是毫不停留地转入下一招,令他不得不把本来是用于反击的后手用出来进行防御。即便如此,柳生宗能仍然止不住步步后退。
我已经看到了柳生宗能一脸惊讶与受挫的表情。此时他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他已经退到离身后比武台边缘不足一米之地――这很像刚才他把钱通逼到台边时的情形。
钱通攻势忽止!不但停止,而且他还后退了一步――此时钱通离柳生宗能大约有三米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