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醒了?你别吓奴婢。”
是阿香!如意缓缓松开紧锁的柳眉,一睁开双眼,就看见阿香正坐在床沿,脸上尽是慌乱的表情,眼眶里还隐约泛着雾气。
“怎么了?”她气若游丝地问。
“奴婢叫了你好几声,你都没应声,差点没把我的魂给吓掉。”阿香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你的身体好冰,奴婢以为……以为……”她没再说下去,但掩不住神情的慌乱,她方才真的吓坏了。
如意虚弱的一笑。“我没事,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通常小姐卯时便会醒来,今天不知怎么的,竟连个动静也没有,原本早想叫醒她,后来心中念及反正也没什么事,何不让小姐多睡会儿,所以又拖了近半个时辰才进内室来看看她,却没想到一碰到小姐的身子,却冷得像冰一般,差点没把她的三魂七魄给吓散。
“该去给爹娘请安了。”如意撑起身子,却觉得有些晕眩,阿香连忙扶住她,如意摇摇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小姐,你没事吧?脸色好苍白,是不是着凉了?我去请丈夫。”阿香紧张地道。
“没事,我很好,不需要大惊小怪。”她在阿香的扶持下下了床。
阿香立即拿起翠绿衣棠替她着装,如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不知怎地,有些不舒服,胸口也闷得厉害,心情彷若铅重。
“小姐,你昨晚又作噩梦了吗?看起来好象没睡好。”阿香观察她的气色,感觉像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可是怪了,如果小姐作噩梦,阿香应该会听到才是,可昨晚阿香并没听见什么,那该就表示小姐睡得很香甜……”她自顾自地推敲着。
“但怎么你的脸色这么苍白,精神也不好?”
“是吗?”如意坐到镜前……嗯……气色真的是差了些。“昨晚……”她想了想,头却莫名地发胀起来,心也抽痛着,有些东西闪过她的脑海,但她却无法确切地捕捉住。
“小姐,真的不用请大夫吗?你的脸色看起来好糟。”阿香梳理着她及腰的乌丝,担心地望着镜中面色憔悴的小姐。
“没什么,大概是昨夜受了点寒,一会儿就没事了。”她心不在焉地应着,神情恍惚地望着镜中的自己,思绪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昨晚……她似乎作了个梦,梦到有个男子……他……对她说了些话……如意低垂螓首,眉心微蹙,抬手轻覆胸口,她记得昨晚胸口疼得厉害,如椎心刺骨,而后……而后……
“怎么想不清了?”如意喃念道。
“小姐,你说什么?”阿香疑惑道。
如意宛若没听见她的话语,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那名男子到底是谁?为何老是出现在她的梦境里?昨晚……就像是梦中梦般,搅得她分不清现实与梦幻,但重要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对她说的话……如意轻揉额际,一抹叹息自她口中逸出,怎么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小姐、小姐……”阿香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
如意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嗯。”
“该去向老爷和夫人请安了。”阿香提醒道。小姐今天不知怎么回事,魂不守舍的。
“唔!”如意这才起身,与阿香一起步出闺房。
满园的花香飘散在风中,扑鼻而来,如意这才觉得精神振作了些;微风轻抚过她的脸庞,带来几许凉意,蓦地,一道清脆单调的高音划过耳畔,如意陡地停下步伐,向园子望去。
“怎么了,小姐?”阿香疑惑地看着她。
“有声音。”如意呢喃道。
“什么声音?”阿香左右张望。“鸟鸣吗?”
如意望向园中一株苍劲参天的古松,听阿爹说这松树已历经三代,古朴且厚实,笔直的树干高耸入天,似在与天争齐,她却觉得它傲然于尘世之外,独立于宙手中,不管时空如何改变,它永远静伫于斯……
“小姐,怎么了?”阿香唤道。
如意浅笑。“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这古松好象有生命,正淡然地旁观世事,超然物外,笑我们这些红尘儿女在这污浊俗事中翻滚,沾了一身的秽气。”
阿香一脸茫然,如意轻绽笑靥。“我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
她又望了古松一眼,这才迈步离去。
阿香连忙跟在身后,更觉得小姐今儿个是真的有些不对劲,可她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下意识地往松树的方向瞧了一眼,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她抖了一下,急急离去。
一阵微风吹来,拂过树梢,扬起藏身其中的衣䙓,他锐利的双眼直锁住廊上翠绿的身影,不曾稍离,而后举起手将指间的叶片放入唇间,吹起一阵清脆的乐声,瞬间消失于古松之上,只见枝叶因风轻颤,似在呢喃,伴随着那几乎已不可辨的模糊乐音。
※※※
冯瑞骅坐在厅上,与孟氏夫妇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但视线却不停的往门口瞧去,似在等人,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穿着一龚交领紫衫,身形修长结实,五官带着一丝粗犷味,下巴方正,眉宇间尽是十足的英气,年约二十三。
孟氏夫妇互看一眼,明白地微笑。“今天如意似乎起迟了,我差人去唤她。”孟夫人说道,她年约四十,容貌秀丽、娴静温婉,一身大袖罗衫,衬出富贵气息。
“不,不用了。”冯瑞骅因被猜中心事,脸庞微微泛红。“让她多睡会儿吧!”
孟迁望着冯瑞骅,手捻胡须,满意地微笑。瑞骅这孩子对如意实在没话说,从小到大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若不是他们夫妻俩舍不得女儿离开身边,如意早已是冯家媳妇。
他们“孟”、“冯”两家自祖父那一代起便是至交,来往密切,孟府向来以书香传家,还曾在朝为官,后来因官场险恶,易生是非,遂不再涉入。
冯府与他们则截然不同,功在沙场,为朝廷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深得皇上的信任,且在不久前,冯瑞骅更摘下武状元的头衔,可说是光耀门楣,没有辱没冯氏一族将才的声名,所谓虎父无犬子。
“今儿个天气暖和,所以小侄想待会儿带如意到郊外走走,不知世伯……”
孟夫人含笑打断他的话。“问你伯父做啥?待会儿你自个儿问问如意。”
“是啊!”孟迁笑道。“你也知道,在这府里我的话可没什么分量。”他瞄了身边的夫人一眼,嘴角带笑。
冯瑞骅微笑地看着孟夫人赏了丈夫一个白眼,而后听见廊庑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一转头,便瞧见如意的身影,她穿着浅绿的短襦和白色长裙,外罩着一件对襟的碎花背子,襟长过膝,很有春天的气息。
如意入厅,先向双亲请安。“爹娘,早。”她福了福身子,才转向冯瑞骅。“早,冯大哥。”
“早。”冯瑞骅露齿而笑,却在瞧见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后,皱一下眉头。“怎么了?
又作噩梦了吗?“他审视如意略显疲惫的容颜。”要不要再多睡会儿?“
孟夫人起身,忧心地望着女儿。“胸口又不舒服了是吗?阿香,去请大夫。”
“是,夫人。”阿香连忙道。
“不用了。”如意摇头。“女儿很好,娘别担心。”她安抚地握一下母亲的手。
“如意,若不舒服可别忍,知道吗?”孟迁也自椅子上起身。
“是啊!你看你,脸色这么差,连手都冷冰冰的。”孟夫人握紧女儿冰凉的手,面带忧愁。
“女儿自小就是这样,娘别烦心。”如意说道。
“可你这阵子早上起来时脸色都不好。”孟夫人蹙眉说。
“没这回事,女儿觉得精神好极了。”如意撒了一个小谎。事实上,这阵子她天天作噩梦,发病之事,是因为怕双亲担心,所以并未明说,不想他们操烦,毕竟说了也没有任何帮助。她转向冯瑞骅,刻意换个话题道:“冯大哥怎么来了?”
“本想带你到郊外走走,但你身子不适,还是多休息的好。”冯瑞骅温柔地道。
“怎么连冯大哥也认为如意弱不禁风?”她眼角带笑,正欲往下说,却在瞬间皱了一下眉头,她的胸口……
“怎么了?”冯瑞骅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孟夫人见女儿倏地脸色发白,紧张得叫嚷出声。
如意的额上沁出冷汗。“没……没事……”她话还未说完,便突然倒抽一口气,身子再也无力支撑地往前倒去。
冯瑞骅眼明手快地撑住她。“如意……”
“快去请大夫。”孟迁慌张地大嚷。
“是……是……”阿香头一个往外冲。
如意揪着胸前的衣裳,痛苦地呜咽,彷若有利刃刺穿心脏,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从未这样莫名地发病过……而且现在是白天,她并未入梦,为何……为何……
“如意……”冯瑞骅焦急地喊,她的身体冷得吓人。
“怎么会这样?”孟夫人泪眼纵横,看着女儿如此痛苦,她也心如刀割。
如意不由自主地曲起身体,试着减轻疼痛,意识开始模糊,她隐约听见父母急切担忧的呐喊声,想出声回答,却疼得说不出话来。
冯瑞骅仓皇失措地抱紧她。“如意,别怕,大夫马上就来。”她痛楚凄然的模样让他的心跟着纠结,她冰冷的肌肤透着死亡的讯息,他知道她有心痛的毛病,但从没见过她发病的模样,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蚀骨之痛。
“女儿啊!你别吓爹。”孟迁急得快疯了,冷汗自额上争相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