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白桃悠悠转醒,全然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黎侑的书房里。
黎侑指着角落里的那个大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白桃猛地回忆起此行的目的,一跃而起,跑去开箱子,“这是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搬过来的冰块儿,本想着给师父解暑,结果忘记了。”
白桃十分委屈,咔咔地解开锁扣,“天这么热,恐怕早就......”
融化了。
这三个字还没说出口,白桃就震惊地看向了黎侑,一脸不可思议。
黎侑走了过来,看着箱子里只化了一小块的冰块,笑着说:“你有心了。”
“竟然没有化?”白桃用手戳了戳坚硬的冰块,“太神奇了!”
黎侑瞟了眼箱底还未散尽的乳白色灵力,欣慰一笑。
“师父。”白桃捏着嗓子,当着黎侑的面揉了揉手腕,又揉了揉脖子,“我扇了一下午的扇子,腰酸背疼、脖子也疼,五日后下凡......”
黎侑温柔一笑,打断她的话,“晚饭多吃一点。”
“那五日后......”
“让为师送你?”
“不是,我是说五日......”
黎侑本还微微眯着的眸子猛地睁开,“今日既然休息了这么久,那么明早抽查惊鸿步。”
白桃一听到这三个字就头疼。
这几天黎侑像是着了魔似的,揪着这个步法不肯放手,练了一次又一次,没完没了。
黎侑笑着问:“一起去用晚膳吗?”
“多谢师父关心,我先去帮重阳做饭,师父您慢些走!”
白桃惹不起,撒腿就跑。
夜里,白桃睡熟之后,似乎感觉有人在给自己捏肩,本来酸胀的肌肉被刚好的力度揉捏着,十分舒服。
黎侑望着床上躺得四仰八叉的白桃,无奈地笑了,手上的动作没敢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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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侑两天后就要出山了,他还是没打算让白桃跟着。
白桃环抱着双臂,坐在门槛上,看着自己院落中被风吹动的花花草草,陷入了沉思。
她听说书先生讲过,曾经有一位妃子生的明艳动人,皇帝一见美人,心情大好,什么都依了她。
白桃望着天上飘过的云彩,眉头一皱,咬了咬牙。
“白桃啊白桃,你终究要靠你的绝世容颜才能混口饭吃了吗?”
院落中的那棵树上落了一只鸟,听她此言竟然吓得险些掉在地上,赶紧闪着翅膀飞走了,头也不回。
白桃白了一眼那支没有眼光的鸟雀,起身走向了那件被挂起的衣服,小手伸向了蒙了层灰尘的化妆盒。
黎侑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许多,倒也不必再学着白桃,刻意用灵力将温度降下去再喝。
这几日白桃没消停过,如今一静下来,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他端起茶杯,轻轻晃着,嗅着茶香,注意力难得的无法集中。
窗外的景色一览无余,黎侑想到了白桃,她似乎总喜欢趴在自己窗口偷看自己,窗前那棵树下似乎还有她的身影,粉色的衣衫,比后山刚开出的那些小桃花还要娇嫩、动人。
杯中的茶水刚被饮尽,院子外立即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黎侑勾唇一笑。
她来了。
“师父!”
闻声,黎侑微微抬首,指尖微颤,喉结上下一滑,目光有些错愕。
白桃这么些年就没怎么打扮过,虽然胭脂水粉样样不缺,可头一回使用,就显得有那么点不像话了。
魑魅魍魉的模样,大概就是如此。
惨白的脸,黑炭似的眉,血红的眼皮,两团圆圆的腮红像是猴子臀部,火红的嘴唇像是吃了小孩。
偏偏如此就算了。
翠绿的长裙外罩火红的外衫,脚上踏着一双绛紫色绣花鞋,头发被高高盘起,左一根碧蓝的钗子,右一支金黄的簪子,中间还有一朵鲜艳的桃花。
红的绿的金的粉的蓝的紫的......
白桃将奇葩一词展示到了极致。
黎侑直接看呆了。
可白桃的目的就是要让他看呆,很显然,她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你......”黎侑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一路来,没被其他人看到吧?”
白桃十分自信地一笑:“放心,只给师父看。”
黎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师父,我、美、吗?”白桃右手提着裙摆,故作优雅地转了一圈,眼巴巴地望着黎侑。
黎侑艰难地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是正常的,笑着说:“美。”
黎侑一顿,又说:“超脱凡尘的美。”
闻言,白桃松了一口气,“既然师父觉得好看,那我就安心了。”
“怎么这么说?”
“我还在担心自己会变得很奇怪。”白桃在黎侑座位旁找到了自己的小板凳,拖出来,坐了上去,“我不希望师父看到我不好看的样子。”
黎侑愣了一下,“为什么?”
白桃的脸本来就是红的,此时她的耳朵也红了一些,“我只想让师父看到我最好看的一面。”
她偏过头,冲黎侑一笑,“也只会给师父看!”
这一刻,黎侑狭长的眸子里,装着的都是白桃。
她的妆容似乎不再那么奇怪了,甚至,黎侑开始觉得这样也很美。
很可爱。
他的喉咙似乎有些发干,黎侑下意识地端起水杯,却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水了。
“我来!”白桃趁机献殷勤。
她起身时带起了一阵风,其间夹杂的胭脂味让黎侑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他最喜欢的,只属于白桃身上的桃花香,被这阵胭脂水粉味遮去了不少。
白桃笑着将满满一杯水递给黎侑,他接过水杯时不慎将茶水洒出了一些,落到了他白净的衣袍上。
白桃又立即拿过他桌面上摆着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衣袍上的茶渍。
忽然,她正动作的手被黎侑一把握住。
他呼吸稍显急促,“我来。”
不过,他的手没有松开。
就着黎侑的力道,白桃握着帕子替他擦拭衣袍。
他似乎有些紧张,手心渗出了汗,有些湿润。
白桃不由得摒住了呼吸,心跳都跟着慢了下来。
衣服上的水渍逐渐散去,黎侑的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抬首,缓缓道:“阿桃,为师闻不到你的味道了。”
白桃干咽了一下,“什么?”
黎侑另一只手轻轻覆上白桃满是水粉胭脂的脸颊,白桃一颤,下意识地想躲,黎侑眼疾手快,拖住了她的后脑勺,她没法躲,慌张地回避着黎侑的视线。
黎侑眼中泛起异样的光,“其实你不必用这些东西来装饰你自己。”
白桃有些呆住了,他脸颊上的微红看的她想入非非。
黎侑手上凝着乳白色的灵力,轻轻抚过白桃的眉、眼、鼻,停顿在她的唇上,所过之处,胭脂水粉瞬间消失。
他的声音很轻:“你只站在我跟前,我的眼里便再也没有其他东西。”
白桃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颤声道:“他、他们说,女为悦己者容。”
黎侑收回的手一顿。
“师父,师父能让阿桃感到开心,所、所以......”白桃别过脸,握着帕子的手一紧,“所以师父,是阿桃的悦己者。”
黎侑望着白桃,有些无奈。
他被三界称颂,学识渊博、能文能武,不求白桃能够与自己月下对诗,却也不曾想过她是真的对文学一窍不通。
“女为悦己者容。”黎侑轻声重复着这句话,笑出声来,“那为师身为阿桃的悦己者,该如何让阿桃愉悦?”
白桃飞快地眨着眼睛,在心里总结着措辞,头顶又传来黎侑的一声轻笑,“好一个悦己者。”
他的现在很开心!
白桃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热打铁,“师父,下凡......”
黎侑点头,“好,我明白了。”
他松开了握着白桃的手,拿起桌面上的毛笔,准备写些什么。
白桃好奇地凑上前,黎侑却忽然不写了,两人对视着,白桃催促道:“师父,写呀!”
黎侑往后一仰,将笔放下了,靠在椅背上,问道:“阿桃的悦己者,只有师父一人可好?”
白桃想也没想地点头:“好!”
“从今往后,都只有我一人?”
白桃一个劲地点头,“只有师父一人!”
黎侑满意地笑了,这才重新拿起笔,边念边写:“天帝亲启,爱徒心系三界,欲与我军同进退,但身为其师,难以安心。阿桃为女子,且,尚未学会飞行之法......”
黎侑一顿,望了眼白桃,抱歉道:“为师的过错。”
白桃摇头,“不怪师父。”
黎侑继续念,继续写,“请天帝特许,再派遣天兵千名,坐骑千头,营帐百余,粮草千石,以全黎某护短之心。”
白桃越听越不对劲,抓了抓脑袋,问:“我一人前去,为什么要新增这么多东西?”
黎侑叹了口气,说:“调遣兵马手续繁琐,早几日为师已经将兵马的数量上报给天帝,如今这些,是为了保护阿桃新增加的,得重新申请。”
白桃震惊地拿过纸张,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问:“这天兵千名,为何?”
“饕餮凶狠,保险起见,必须派人保护你。”
“那为何要坐骑千头?”白桃几乎要破音,“干脆让这几千头坐骑去对战饕餮就行了。”
“千名天兵,自然要千头坐骑。”黎侑摘下腰间的扇子,慢慢地扇着,似乎这几千的数量只是弹指之间的事情。
“那、那这营帐百余?”
“十位天兵住一个营帐,千位不就要百余个吗?”
“粮草......千石?”白桃将纸张放下,不可思议,“知情的人才知道我们失去收服饕餮,不知情的还以为我们这是上赶着给饕餮送吃的去了!”
黎侑笑出了声,“这些都是,必、需、品。”
一字一顿,犹如一块块石头砸到了白桃的心口。
白桃咬咬嘴唇,忽然不知道自己折腾这几天是为了什么。
“罢了,罢了。”白桃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不去便是了。”
“不去了?”黎侑叹气,摇头,“太可惜了。”
白桃望着面前一下一下扇着扇子的黎侑,心中五味杂陈。
“那......”黎侑扇着的手忽然一顿,凑上前来,问,“那我还是阿桃的悦己者吗?”
白桃十分不情愿地点头,“是。”
黎侑放心了,笑得比之前还要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