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黑了下去,周遭的景色已经瞧不清了,白桃便抬头去瞧天上的星子,靠在黎侑怀里不肯起身。
黎侑忽然又问:“阿桃,若有一天我走了,你会如何?”
白桃蹙眉,不满道:“师父今日怎么总是生死离别不离口,世上比这四个字重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何必纠结于这些?”
更何况,她并不敢细想黎侑不在后的世界是什么模样。
黎侑笑着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语气尤其宠溺:“好,阿桃不喜欢,我就不说了。”
白桃一听不让自己说了,赌气般硬是要说,模仿着黎侑的语气,怪里怪气道:“好,师父想听,我就说。”
黎侑轻笑一声,仰着头也去看天上的星星。
白桃盯着他的下巴,语气并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如果你走了,我会等你回来,若你不回来了,我就会去找你。”
“若是找不到呢?”
“那就不停的找,直到我找遍了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去到你在的地方。”
黎侑眼睑微垂,无声地叹了口气,缓缓地对上她的眸子,凝视着她乌黑水灵的眸子,他的心脏也因为那双眸子里透着的坚毅而用力地跳动着。
许久,黎侑下定决心一般轻声道:“我爱你。”
他会用尽一切保护她,即便是从她的世界中永远地消失,就如同从未存在过。
“我会给你天底下最好的一切。”他弯着唇,心头如春水淌过一般滋润甘甜,他害怕再没机会了,急切而又小心地袒露自己的心意,“阿桃,你就是我的一切,胜过于我的生命、我的一切。”
白桃既惊讶又感动,望着他傻乎乎的笑着。
霎时间,四周安静了下来,白桃的耳边只剩了黎侑方才的低喃声。
黎侑宽大的手掌覆在了白桃的手背上,从她的指缝中穿过,紧紧地握着。
“阿桃,你会如桃花一般灿烂,永远幸福。”
山风穿过树梢,从远处携了许多东西,静悄悄地落在了山峰下的河水上,月色之下,波光粼粼,满载着星光流向远方。
白桃许久才缓过神来,只手捧着黎侑的脸颊,通红着脸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师父,你已经给了我天底下最好的一切。”
白桃望着黎侑,这一生中,她的眼只望过他一人,一望就是一辈子。
极北之地只有白昼和黑夜,黎侑走在花白通亮的雪地里,无边无际的白让他更加想念那双带着星光的眸子,终于,黎侑停了下来,脚下的冰川被白雪覆盖,冰冷的雪水浸湿了他的鞋袜,几乎将他的双脚麻痹。
他静静地望着漫天盘旋而下的白雪,觉得这场雪不会停了,轻声道:“白泉,穆辛,我答应过你们,会照顾好她,让她看到世间一切的美好,若她知晓自己的父母死在雪地中,她的师父也长眠于白雪里,她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雪吗?会不会变得和我一样,讨厌这通透的白。”
他讨厌白,但满身的白,只是为了警醒自己时刻记得自己的承诺。
黎侑的脸被冻得苍白,乌青的嘴唇缓缓地勾起一抹弧度,就在他想要躺倒在这满地的白雪中时,忽然瞧见了远处闪烁着一点星光,他咬了牙,蹒跚地走了过去。
在一个小小的冰洞之中,渗出了一小股微弱的水流,金黄的水,金黄的光,如头顶的太阳,金的让人眼花缭乱。
黎侑跪坐在冰冷的雪地上,用灵力幻化成一个食指大小的竹筒,小心翼翼地接了一小捧宏光水,心满意足的笑了。
他所爱的那双眸子,依旧会为了漫天的白雪而弯弯,里头会载着欣喜与雀跃。
她依旧会提着裙摆,在平整光洁的雪地上踩出一串又一串脚印,从她的房门口一直延伸至远方。
黎侑望着天,一股灵力从他指尖涌出,直冲而上,在上空绽放出一朵刺眼的白色光芒,随后,他便笑着躺倒在了地上,任凭寒意侵占全身,嘴角的笑耀眼灿烂。
晚来一步的俞翕寻到了重阳,却迟迟等不到黎侑的消息,一日一夜后,刚准备启程去寻他,便看到了远处天边的那抹白光,喜上眉梢,拉着重阳急冲冲地往那处赶,重阳亦是心急如焚,闯过一阵阵飓风,又翻过一座座冰川,终于在满世界的白里找到了黑发的黎侑。
二人相视一眼,皆松了口气。
俞翕接过他手中的竹筒,心中生出一股敬意:“只有甘愿性命换取宏光水的人才能活着寻到它,师兄你......当真是爱惨了那丫头。”
黎侑尚还留了一丝神识,却好像并不是很清醒,见俞翕来了,恍惚道:“阿桃......等我、回家......”
俞翕叹了口气,拖着黎侑攀到重阳的背上,不停地往他身子里灌输灵力,嘱咐道:“宏光水只能保存三天,你要尽力快些。”
重阳收到指令,待二人坐稳,也顾不得酸痛的臂膀,扑腾着巨翼直冲云霄,往天宫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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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妖塔内一片黑暗阴森,只能靠着空气中悬浮的鬼火辨明前方的路。
白桃沿着唯一一条通道往前走,幽蓝的鬼火是不是从她身边擦过,掀起一阵阴冷古怪之风,惹得她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白桃从小就害怕鬼怪悬疑之事,每回硬着头皮听完重阳讲的鬼故事后,半夜只敢躲在被窝里,生生闷出了一身汗。
黎侑知道她怕鬼,所以在她怕的紧的时候会吹箫弹琴,哄她入睡,可黎侑并非次次都在,不在时,白桃又不敢出去寻他来,那时候,重阳说的那些无头鬼、摄魂怪、鬼娃娃通通在她脑子里生出画面来。
在黑暗中,白桃只记得受伤时那钻心的疼痛和独自一人的惧意,无论如何都难以克服。
白桃颤抖地喊了一嗓子:“灵儿?”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声回声。
在外看明明只有几步路长的塔,白桃却沿着狭窄的通道左拐右绕,走了小半个时辰,最后才走到锁妖塔中央。
足有一整片太湖大的塔室,只有四壁上点着的一排排烛火发着光,就连甬道中的鬼火都不曾在此处出现。
木灵儿被一条粗壮黝黑的锁链捆着、半跪在下方的一方赤水中,水没过了她的大腿,此时她早已面色憔悴,苍白的唇都在颤抖,戒灵链还在不断地吸食她身上的灵力。
所有的灵力散落在这片水域上,变作一道赤色的灵力柱,汇集到塔顶悬着的那颗灵珠上。
白桃下意识地要去解开木灵儿身上的锁链,而她一踏入赤水中,便被这刺骨的赤水冻的一个激灵,浑身的血液几乎都要凝固住。
似乎感觉到白桃的到来,木灵儿缓缓睁开了眼,“阿......阿桃?”
她眼下全是乌青,半睁着眸子,像极了索命的女鬼。
白桃顿了下,立即回应:“是我,我来替你解开锁链。”
木灵儿摇头,又合上了眸子,“锁链一旦扣上,便不会被外界之力解开,只有待够时辰才行。”
说到后头,木灵儿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似乎再度陷入了昏迷。
白桃急切地想要知道救她的办法,可又唤了她几句,都没有得到回应,只好自己寻着出路。
戒灵链没有办法用外力破坏,白桃便把注意力放到了池子里。
猩红的池水似是饕餮大口,贪得无厌地吸收着木灵儿的灵力,那道灵柱却越变越小。
直觉告诉她,待这灵柱完全消失了,木灵儿这一身的灵力也就被抽干了。
白桃愤愤地想:哪里有这么不像话的惩戒?灵力抽干了,木灵儿也就跟着死了,恐怕这才是她桡轻曼的真正目的!
实在无可奈何,白桃只能凝聚起一道灵力向锁链劈去,灵力却通通被锁链吸收,灵柱立马粗了几分,又立刻变细。
白桃一愣,咬牙踏进池子里,忍着钻心的疼一步一步地靠近木灵儿,一把抓住泛着寒光的锁链,试图将它与木灵儿的灵力分开,让它吸食自己的灵力,可就当掌心与锁链相缠的一瞬间,一道锋利的红光从头顶的灵珠里射下来,直逼白桃的头顶。
白桃连忙松开手,猛地向后连退数步,红光贴着她的胳膊撞上池底,发出一声巨响,激起的水花将四周的地面淋得浇湿。
白桃的小臂被划伤,血液顺着胳膊滴到池子里,忽然,那根灵柱又变得粗壮无比,且持续的时间也比方才更久。
本着试探地心态,白桃握紧了手,让鲜血不断地滴入池子里。
灵柱似乎很喜欢吸食她的血液,戒灵链都不再从木灵儿身上抽取灵力,看着木灵儿的面色逐渐变得平静。
白桃松了口气,退到池子外,将胳膊搭在池子边缘,趴坐在地上瞧着池中央的木灵儿。
白桃不禁想起与木灵儿初次相遇的时候,那是她头一次接触年纪相仿的女子,觉得体态优雅的木灵儿像极了话本子里的大家闺秀,妆容精致,言语得体,明明被桡轻曼欺负得又气又委屈,可愣是一声不吭,她白桃可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不自觉地,她对木灵儿又敬又疼,总是想要护着她。
或许是因为人们往往会渴望自己不曾拥有的东西,就像是木灵儿羡慕着白桃的无拘无束,白桃被她的沉稳端庄所吸引,二人就这样打闹着度过了一年。
这一年之中,白桃努力地让木灵儿多笑笑,带着她喝酒撒野,用行动告诉她:即便是出了蝶谷,失去亲人,她也依旧有人疼、有人爱。
而木灵儿也努力地修习医术,生怕哪一日白桃伤痕累累地倒在自己跟前,自己却无能为力。
蝶与花,花与蝶,二者相依相随,相互给与对方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