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天色变得阴沉。
晚膳是穆琮遣人送来的,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出乎意料地合白桃的口味,愣是吃到撑了她才肯放下筷子。
黎侑细心地取出帕子,想替她擦拭嘴角,白桃看出他的意图,自觉地将脸凑到他手边,眨着眼睛笑望着他。
黎侑将她嘴角的油渍抹去,笑着说:“之前见你总是不吃蔬菜,总以为是因为你不喜欢,可我见桌上的白菜都被你吃干净了,才知道原来是没有遇到喜欢的厨子。”
看着一桌子的光盘,白桃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吃什么都觉得香。”
穆琮从院外走进来,看着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一向紧绷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笑容。
在天宫时,他曾见过白桃和应咺相处的模样,二人规规矩矩,相敬如宾,本以为如此便是极好了,可直到今日看到白桃脸上洋溢着的笑时,他才知道自己当初是看错了。
就连在他这个外舅面前,她也从未如此放纵洒脱过,只有在黎侑跟前,她才能够如此无拘无束,因为她正被强烈的爱着。
见穆琮来了,白桃猛地坐得端端正正,清了清嗓子,红着脸说:“外舅,您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用过晚膳了吗?”
“我用过晚膳,不必挂心,”穆琮向黎侑略施了一礼,望向白桃,“我来,是要带你去个地方,不用多久,半个时辰就能回来。”
这话像是在对白桃说,也像是对黎侑说。
“好。”白桃立即站起身,走出几步后却见黎侑仍然坐在原处,温和地望着她。
白桃停了下来,“师父不去吗?”
黎侑向她扬了扬手,“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闻言,白桃只好不舍地和他告别。
心中传来的不安和失落感让白桃叹了口气,如今就算只是短暂的分别,也会让她如此不舍。
“看来,夜里是要下雨了。”穆琮喃喃着,招手唤来了一位侍者,低声说了些什么,又继续领着白桃赶路。
他们要去的地方距离白桃所住的院落很近,不过半盏茶的工夫,穆琮便停了下来。
面前的院门紧闭,高大的屋檐上挂着两只老旧款式的红灯笼,看得出被人精心地打理过,岁月却依旧留下了些许痕迹。
就连灯笼都要精心打理,整个百花谷中,能让穆琮如此在意的,恐怕也只有和他的妹妹有关的事物了。
白桃望着面前的红木大门,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心,耐着性子问:“外舅,这是我母亲住的屋子吗?”
穆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
他往前,轻轻推开了院门,顿了片刻才往里走去,白桃紧随其后,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院内的景致很普通,花草树木都是寻常地方就能看见的,若真要说些独特的,便是寝屋门口的那棵秃树。
树下还摆放着暗红的陶瓷杯,杯中甚至还盛着半杯清水,似乎主人只是稍作离去,马上便会回来,继续坐在树下的石凳上赏景品茶。
想来这茶水,也是被穆琮刻意保留下来的。对于穆辛的离去与离世,他或许也十分惭愧与惋惜。
“你母亲行事谨慎,考虑全事情的利弊后才会做决定,她性子执拗,一旦做了决定,谁也拦不住。”
白桃看得出神,听到穆琮的声音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走到了秃树之下,正盯着那半杯还未饮尽的茶水。
穆琮指了指那杯茶水,继续说:“当时发现她离开百花谷时,这半杯茶水下压着一张信纸,只有四个字:已去,勿寻。”
白桃有些摸不着头脑了,“母亲既然凡是考量透彻,可看这杯中的茶水......她并不是做一切准备才走,而是在喝茶的时候临时决定的?”
穆琮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花族族群广布天下,虽然每个部落的族人却并不多,可我们能够感知到花草和风雨,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难,可辛儿这丫头,竟然能够躲过所有族人,甚至连我都无法感知到她的去向,绝不可能时临时起意。”
他转头,对上了白桃的目光,缓缓地说:“她在等一个人,那人来了,她就走了。”
天已经黑了,云层很厚,月光无法穿透,穆琮挥了挥手,院子里所有的烛火都燃起了火光。
他带着白桃走进了主屋里,屋子已经几千年无人使用,却仍旧保留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穆琮说:“她从来不许别人擅自动她的物件,不过你是她的孩子,没有关系的,想看什么,便自己去看看。”
饶是他这样说,白桃也舍不得动乱了屋子里的东西,只敢走走看看。
穆琮坐在椅子上,白桃一边看,他一边说着穆辛的事情:“花族的女子鲜少外嫁,因为若是嫁给了外族人,便要搬离自己的故土,再不得回头,少有人舍得,也少有人有这个勇气,她们害怕未来与丈夫不和,最终无处可归。可辛儿却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再没回来过。”
白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衣柜,看见了折叠整齐的衣衫,有一大半都是红色,“母亲很喜欢红色?”
穆琮点头,“她自幼便喜欢红色,就连自己缝制的衣物,也都是大红的颜色。不过,这倒也合她的性子。”
白桃往书桌上望去,果真发现了几团火红的线团,还有一张织了一半的披风。
莫名地,她竟然觉得那披风有几分眼熟。
见她看得差不多了,穆琮站起身:“我带你去给你母亲上柱香。”
屋子的另一侧被整理出来,放上了灵牌,挂上了穆辛的画像,香炉上插着三只燃尽的香,仔细去闻,还能嗅到香烟的味道。
穆琮的声音中带着笑意:“你母亲是个坐不住的,每回画师来画像,没坐多久就跑去折腾去了,这幅画......难得啊,难得。”
白桃在云碧宫里见过穆辛的画像,可这幅画像与那不同,画中的女子正经威严地坐着,不苟言笑,而云碧宫中的画像上,她的眉眼间尽是温和。
相由心生,看来,在黎侑描绘出那幅画卷时,穆辛心中装着的不再是花族的社稷,只是白泉一人罢了。
虔诚地祭拜完穆辛,将香插进香炉中时,白桃的目光触及到那几只燃尽的香,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师父来过了?”
穆琮笑了笑:“我们今日便是在此商议你们二人的婚期。”
一提到婚期,白桃又红了脸。
穆琮对着画像鞠躬,将香烟插入了香炉,面上带了些笑意,“我和天尊商量过后,决定在昆仑山替你们二人办一场简单的婚宴,婚期便是半月之后,你以为如何?”
“我、我全听外舅和师父做主。”她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严肃地和穆琮商量,“不过我想让外舅参加宴席,可好?”
穆琮坚定道:“我当然会参加。”
闻言,白桃喜悦的笑了。
“还有一事,我要格外地嘱咐你。”穆琮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可望着她眼中全是温柔,“虽然你与太子殿下和离,可如今天界的太子妃仍是白桃,而此时太子妃正在闭关养伤,你们外出时还是要当心些,莫要暴露了身份。所以,天宫的请柬,还是交由外舅来送吧,你与天尊,便不要踏足了。”
穆琮顿了下,又补充道:“我并不是更在乎花族的社稷,我只是担心你。”
白桃扑哧地笑出声来,“我知道外舅是关心我。而且我与师父已经商量好,若非有特殊的事情,不再轻易踏足天宫。”
穆琮这才放心,看了眼屋外的天,对白桃说:“马上就要下大雨了,我先送你回去。”
走到白桃的院落外时,穆琮停住了,一位侍者递给他一盒药膏,他又转交到白桃手中,嘱咐道:“此药有止痒镇痛的效用,好却不可多用,每日取黄豆大小涂抹足矣。”
白桃接过药膏,不明所以,“外舅给我这个做什么?”
穆琮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今夜有雨,你......”
他观察着白桃的神情,想从中看出些什么,却见她只是满脸疑惑,似乎对黎侑身上的伤势一无所知。
见穆琮忽然不说了,白桃轻声唤了句:“外舅?”
“啊,没事。”穆琮立即收回了目光,没再多说些什么,嘱咐道,“早些回去歇息吧,别让天尊久等了,他沉睡了三十年,方才清醒,身子不比从前,一定要照顾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