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抑下心中那抹抽痛,她扬起十三岁女孩该有的天真笑容。
“将军放心,青儿没有多余想法,格格是青儿的救命恩人,维护格格的幸福,是青儿首重工作。”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认真。”她的说辞让他很满意。
“我不会认真,何况再过六年,青儿就要离开将军府,返回石头村。往后……想再见面,迢迢千里,很困难的。”她用实话提醒自己的心。
“这件事我有印象,我记得你初来时曾经提过,为什么非要回去不可?”
“我们姐妹约定好,十年后带足银两回家,为爹娘造新坟,聘状师告垮诬陷爹爹清白名声的苏家,还要上控办案昏庸的知县大人。”
“对抗朝廷命官?你们四姐妹很有勇气。”
“我知道很难,苏家是大户人家,只要他们肯拿银两息事,有多少官吏不收受贪污;何况爹爹已经过世多年,我们提不出证据,说他是被刑求或诬陷。不过,身为子女,我们能假作不知吗?就是螳臂挡车,我们也要试上一试。”
开言,她变得滔滔不绝,是否受了格格的影响,才让她“主仆不分”?她没注意,纯粹想在他面前说很多很多话,就和在爹爹跟前说话一样。
“这是你们姐妹共同想法?”
“是!爹爹是个正义男人,不该被诬受陷。”
“你记不记得那个知县叫什么?”
“他叫吴知才,听说他有亲戚在宫里,他才敢在外面作威作福。”
“吴知才?略有耳闻,他的确是个贪官。”
“换句话说,在他手下除了我们孟家,还有很多人受害?这种人皇上为什么要重用他?难道皇上不明白用这样的人,受苦的是他的子民?他不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只要他做得不好,今日百姓的拥戴,明天就会成了推翻他的力量。”她一向不对人多言,今天对他开了先例。
话题聊开,青儿不再对暄烨感觉敬畏,相反地,她高兴他知道她的心事。
“你说的话是真理,却是不能随意出口的真理。青儿,答应我,不管你心里有多少恨、多少不满,走出这个门,都不能随随便便对人说出这番话。”
“为什么?因为这些话一出口,就是煽动人心。鼓吹造反?”她问得尖刻了。
“没错,很多的造反、革命,都是从一篇不敬言论起的头。要是人人一有不满就大肆批判,老百姓就要有随时改朝换代的准备,你认为连年战争对老百姓是福还是祸?”
暄烨惊讶于青儿的言论,一个小小的女孩家,怎会有这样的精辟看法,虽然他并不苟同。
“要是担心害怕百姓在背后说项,皇帝应该更努力朝事,不要让他手下的官员残害百姓,否则这些账到头来,人民终会一条条清算到他头上。”
“皇帝毕竟只是一个人,你没听过天高皇帝远,很多地方行政他管不到手,把账算到他头上并不公平。”
“不是有御史、督察使吗?他们在做什么,全是尸位素餐的家伙?”
听见青儿的评语,暄烨抿唇一笑,看来他有空要找福家兄弟出来喝喝酒,好问问他们是不是尸位素餐的坏官员。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柔弱的女孩,没想到,骨子里,你比谁都强硬。”
青儿也笑了,低下头,她选择认错,恢复一贯柔弱。“将军大人,是青儿态度不好,请您原谅。”
“你是真心认错,还是在心底偷偷骂我——你这个拿粮饷不做事的挂牌将军?”
“青儿不敢。”
“好了,工作别弄得太晚,早点歇息,要是又犯病,玉歆要怪我虐待你。”
转身往外走,第一次他对这个酷似玉歆的女孩起了好感。
也许阿玛、额娘回府,他可以推荐他们认识青儿,以青儿讨好乖巧的性子,说不定他会有一个妹妹。
“将军慢走。”关上门,青儿背靠在门边。不晓得自己打哪来的勇气,跟将军说上这一大番话,她造次了吗?
想起将军的笑容,青儿微掀唇角。
他对她笑呢!一个真真实实、对她发出的笑容。
可是,在她想起他今天来的目的后,双肩挎了下来,叹口气、敛起笑意,她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影子。
走回桌边,青儿拿起红绸缎。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啊……
第三章
大婚并没有如期举行,那年的春节,赫连老将军和福晋也没有回到京城。
敌军突袭他们的返乡队伍,毫无防备的四十余人被全数歼灭,边城守将领军赶来救援时,只见尸骸遍野。
一直以为的太平假象在这场挑衅掀起后,挑出真实,赫连暄烨临危受命,整装领兵前往边疆作战。
当老将军和福晋的尸身被送回将军府时,暄烨甚至无法亲自为父母举丧,然,在皇上的厚赐和詹王府的大力协助下,丧礼仍风风光光地举办。
时序匆匆,花开花谢,边城战事不断,四年来,赫连暄烨始终镇守边疆,没有返回京畿,也因此耽误了和詹王府的联姻。
去年年尾,詹王爷算算女儿也十九岁了,再磋跎下去不是办法,本有意请皇上降旨赐婚,送女儿至边城与赫连暄烨完婚,无奈玉歆格格一场病,让詹王爷暂缓此事。
谁料得到,这一病居然让玉歆格格在床上躺过大半年,原本丰润姣美的脸庞枯黄消瘦,精神一日不如一日。
彩苹端过洗脸水走进房里,轻手替格格净脸,不敢太用力,怕弄痛了她。
“彩苹,什么时辰了?”玉歆气虚。
“申时,格格该起来用早膳了。”扶她坐起,彩苹脸上强饰笑容。“你今天看起来气色不错,我想再不久你就能出门走走,到时我们约青儿到慈云观赏海棠。”
“青儿怎还没来?”自她病后,青儿天天都到詹王府相伴,总要到夜深、她入眠,才会返回将军府邸。
“肯定是你昨儿个闹着要穿新衣裳,她又一夜赶工,好在今天把新衣服送到你面前。她呀,把你的话全当成圣旨。”
坐到格格背后,一柄木梳缓缓梳开她的长发,那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怎么变得干枯焦黄?彩苹侧过脸,几滴眼泪悄悄坠落。
“她是我的……影子啊……当然听我……我好喜欢她……看见青儿,我就看见自己……健康的时候。”说着,她微喘起来。
“你好好养身子,等你病好起来,我们再和将军大人、青儿一起去骑马。”
“我好不了了,这身子……我自己清楚。”
“别胡说,咱们又不是那种吃不起参药的人家,只要耐心调养就养得好,何况胡御医也说,你要安心养病,不能胡思乱想,病才好得快。”
“彩苹……我好想念暄烨……他有捎信来吗?”
“不如我们写信给将军,就说格格玉体微恙,让他找时间回京城一趟。”
“不好,男儿该以家国……为重,怎能让他……为我擅离职守。何况……他还要报父母仇……”她摇头否决彩苹提议。
这四年、这场病,磨光了她的开朗和骄恣,在病榻上、在青儿身上,她学会为他人着想。
“要不请王爷上朝,让皇上把将军调回京城几日,反正带兵打仗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而她的格格……还能等上几个一天两天?
玉歆明白她的心,但笑不语。
“你想他不是?为什么还要考虑这么多事情?”看着格格瘦骨磷峋的手臂,她眼眶不禁又是一片通红。
“去帮我看青儿……怎还没来?”转换话题,她舍不得多年相持的彩苹为她心伤。
“嗯,我打赌,等会儿她一定会手捧新衣到你面前。”她想装出轻松语气,可惜不成功。
“去啊!”靠在枕边,头微偏过,好累……才刚睡醒呢!
端过水盆,彩苹一走出绣房,眼泪再无禁忌,捣住口,她缩身在花丛下任伤心侵袭。
青儿远远走来,就看见彩苹低伏身影,几个快步,她奔到彩苹身边蹲下。
“彩苹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格格……”
“没有、没有,只是她精神更差了,早上我替她净脸,她的唇一点血色都无,她还说……说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我真的好害怕,她就要死了。”说着,她又硬咽起来。
“彩苹姐姐,你别吓自己,格格只是情绪低落,没事的。走!一起进去,我带了好消息来,格格听完肯定心情大好,说不定病就全好了。”
话没说齐全,青儿就急匆匆推门进去。
“格格早,你看我带什么过来。”
走近,她才发觉玉歆又睡着,轻推格格,她隐下担忧。“格格,不准睡觉,快起来,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青儿性格沉静,不是个多话女子,但是这些日子下来,只要走到玉歆面前,她就吱吱喳喳说个没完,因为她清楚,格格习惯在她身上寻找过去的自己,于是她很努力在格格面前演戏,只盼逗得她开心欢乐。
玉歆微微掀起眼帘,费力朝她一笑。
“我在等你。”
“你的等待绝对有价值,告诉你,将军大人捎信回来,信上说战事告捷,盟约签定,这几日就要班师回朝接受册封。将军大人要回来了,你高不高兴!”
“真的?不是我……在做梦?”
玉歆笑弯眉毛,却猛喘息,彩苹忙靠上去揉揉她的胸口。
“做梦?我为你这场梦可跑断腿了。”
青儿匆忙打开自己带来的布包。
“这是你昨天想穿的红绫袄青掐牙背心和珍珠撒花裙,还有……你看,双燕阁的上好胭脂,老板说这是新货,昨儿个才送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