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他的仁厚,却又气他的仁厚,他怎不投机一些、计较一些,为什么不心衔报复,苛责亏待他的人?
“不要拿我母亲作比喻,我父亲的财富与我无关,就算我想赈灾、义诊,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来完成。”
他有他的骄傲尊严。
说完,他大步离去。
走了多年,这条路他太熟悉,走几步,左转,再几步,右行,笔直走就能回茅屋。
予蓝看着他的背影,定在原地,怔了怔。
他不愿对任何人不义,要是有朝一日,她必须对苏家不仁,那时,他们会变成怎样的局面?
他们就要断了、散了、离了、分了吗?到时,见不着他、听不着他,她的生活没了他……她要怎么过?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放下心、放下情,他们之间终究是不可能呵……
他们走一趟仁济药铺,在里面耗上大半天。
或浅的感觉很敏锐,只要让他触过、尝过的药材,就能马上记起它们的名字、性味和功能。他是天生吃这行饭的人。
“再考最后一个罗。”
予蓝将一味药材放到他掌心。
他拿起药,在鼻中嗅闻过:“这是黄耆,皮黄肉白坚实者佳,生用固表,无汗能发,有汗能止;灸用,补中益元气,沮三焦……”
“你真厉害,今天到这里为止,我们走吧。”搀扶起他,他们—路往外走。
“现在什么时辰?”
或浅问。
“晌午了。”
勾住他的手,她喜欢和他并肩而行的感觉。
“饿不饿?”
“当然饿。”
“我们去饭馆用餐。”
“这么好,你请客吗?”
“银子都在你那边,你说谁请客?守财奴姑娘!”
他笑说。
“又要我拿银子出来!”嘟起嘴,要把银子从她口袋里奇#书*网收集整理掏出来,会痛嗳。
“走吧!别埋怨了。”
拉起她,他不让予蓝有机会抗议。
他们继续前行,在路口转弯处,撞上一个背着老妇的年轻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在赶……”对方话没说完,予蓝立刻认出他背上的老妇人。
“婆婆,您怎么了?”
她对上老妇人的眼睛。又问:“记得我吗?我是蓝丫头,九年前,是您送我进苏府。”
老妇人不说话,勉强抬头,嘴角仍微微颤抖。
“姑娘,你在苏府工作?你和仁济的大夫熟不熟?能不能托你请仁济的大夫先帮我祖母看看病,过两日,我一定会凑齐银子送上去的!”
“她怎么样了,你先告诉我。”
予蓝急问。
“前几日,祖母病了,我们好不容易凑齐银两,送她上仁济看大夫,也拿药回来煎服,谁知道,病没见起色,反而更严重。本来她还能说话的,今晨,她却连话都说不出来,你说急不急人?”
“令祖母是否气虚,半身不遂,痰滞经络,大便结燥?”或浅问。
“对,就是这样。大夫说,祖母年纪大,体虚气弱,开了几帖补药要我们回来熬煮,结果药一下肚,就整个人不对劲儿,初时,爹说是药气在行走,一直拖到今天,越看越不对……”
“这位大哥,他是苏家大公子,精通医理,你先领我们回你家,让他帮婆婆看看。”予蓝说。
“谢谢公子、姑娘,请你们随我来。”说着他领头,带他们走人一处院落。
经一番诊察后,或浅说:“老人家得的是中风,我开药给她,你们先服两日试试。予蓝……”
他低唤,予蓝忙应声。
“知道了,我都准备好了。”
“黄耆三两、牛七五钱、泽兰二钱……”
开过药,一番叮嘱后,或浅和予蓝在婆婆家人的陪同下,走出院落。
临出门,予蓝再次嘱咐:“孙大哥,今日药服过,如无起色,你务必跑一趟葫芦弄,从苏家后门来通知我们,不管怎样,明天我们都会再来看婆婆。”
“苏公子、孟姑娘,谢谢你们,受你们的恩又拿你们的银子,我……”
“没事的,再多的钱也没有一条人命贵重,我们走了,你留步。”或浅道。
走出孙家,两个人脸上都有着轻松愉快,助人救人的快感在他们体内流窜,带动出满腔好心情。
“你很快乐?”
“嗯,爹爹说,受人点滴,当泉涌以报,我报了孙婆婆当年恩,心中再无挂碍。”
“有恩报恩、有怨报怨,你倒是恩怨分明。”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是非曲直,分得明明白白,你给我一点恩,我还你一丈情,你对我不义,就休想我对你仁爱。才不像某些人,仁慈的近乎盲目,搞不懂对方值不值得。”
“要不是你一进苏家,就到我身边来服侍,我会认定你和玉姨娘结下天大梁子。”
“如果,我和她真结下大梁子,你会偏袒她,还是偏袒我?”她试问。
“我谁都不偏,站远远的,等你们的战争打完了,再回来帮你们上药疗伤。”
“我还以为,我对你这么辛苦,你会觉得我是特别的,原来在你心目中,我和那些待你坏、占你便宜、处处欺侮你的人,地位全部一样。”她恼了,想不到他眼盲心亦盲,对他用心,全是白费?
“予蓝,讨厌一个人、憎恶一个人,到头来,最痛苦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因为你要时时牢记着他对你的不仁,复习你对他的愤恨,这种感觉绝对不会是愉快。为什么你要让自己不快乐?若是对方真的对不起你,就宽恕他、忍耐他,等到一时情绪过去,再回头看,你会觉得一切都淡然。”
“我跟你是不同性格的两类人,在我眼里,你的行为不是仁慈宽厚,而是懦弱无能,你处处不计较、不在意,面对别人挑衅无理,你不敢挺身战斗。到最后,他们会觉得软土可以深掘,他一天挖你一些、刨你一点,终有一天,你会失去所有,连最重要的人都保护不了。”
“不会的,每个人都有良心,不管是好人坏人,只要你真诚待人,不对别人产生威胁,就不会引来无谓的争斗挑衅。”
“我不想跟你说话,你是冥顽不灵的石头,说不通!”
他莞尔,不介意她的批评。
“来,告诉我,孙婆婆给过你什么恩惠?”
“当年,我们葬过爹娘后,生活顿时陷入因境,我再能干也养不活三个年幼妹妹。孙婆婆的职业是牙婆,她和村里的李大娘熟识,她来家里问问我们愿不愿到别人家里当丫头,并拽了其他牙婆帮忙,为我们找到几户好人家,并签下十年契约,解了我们的困境。”
“她帮你挑了苏家?”
“不是,进苏家是我自己的意思,原本她要送我去另外一户人家,伺候年长的老婆婆,半途间,你的轿子经过,她顺口谈起你们家情形,她说苏家给的月银高,可是玉姨娘待人严苛,没有牙婆肯接下这笔生意。”
“你同情我没人照顾,就自愿来了?”他笑问。
“不是,我是贪图月银高。”
“你总有一天会让银子给压死。”
“真让银子压死,我岂不是死得重如泰山?”她自我解嘲。
“守财奴,我饿坏了,可不可以去吃饭了?”
“走吧,不过只能二菜一汤,因为我把大部分银子都给孙大哥了。”
“没关系,我们家‘钱婆婆’难得对别人慷慨,值得庆祝一番。走吧!”
他们的笑声飘荡在街角,引得旁人注目,好俊俏的一对男女,只是眼盲男子,配起如花女子,显得有些可惜。
孙婆婆经或浅悉心医治后慢慢痊愈,在她的大肆宣传之下,许多长期固疾、大夫医不好的老病人,纷纷找上葫芦弄的苏家后门。
渐渐地,他的高明医术被传开,老一辈的人都颂赞着苏神医又回到扬州城。
或浅和予蓝原本担心,前头的“苏家”会对这事情大大反弹,没想到,几个月过去,居然不见反应,他们的心安定下来,继续他们悬壶济世的工作。
予蓝在桌上摆了一个木盒子,看病的人可随自己的能力将诊金放入盒内,若是经济太差,看了病却没银子抓药的人,也可从木盒子里拿钱。
刚开始,予蓝并不赞成这种做法,她认为贪心的人比需要帮助的人多,到最后,他们会拿不出银子,帮助真正需要的病人。
或浅没多话,只轻轻说声先试试。几日下来,木盒里的钱越来越多,让予蓝没了说头,只好照他的意思做下去。
傍晚,予蓝又在数盒里的银子,这是她一天最快乐的时间。
“我们今天赚了二十六两七钱五分,加上前两天的,我要凑足一百两走趟钱庄,我们已经有三千五百两银子了,等我们攒够钱,你要开家特大号药铺,打垮仁济也不是不可能。”
他摇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开药铺打垮自家店。
“证实了吧,世界上贪心的人占少数,只要真心待别人好,别人也会拿真心来相待。”
“对对对,你是大圣人,说的每句话都是金科玉律。”
“这些日子以来,收到最让我觉得快乐的诊金,是十几天前那只鸡,我明白,他是倾其所有了,其实他大可空着双手来,他很清楚,找我看病不见得要带银子。”
“要不要我们也来学习古人,付不出诊金者,就在家门前种一棵杏树,过几年,我们就有一大片杏林。”
“你喜欢的话,没什么不可以。”他乐于宠她。
“哈,说得好像我是你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