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他好久好久,她的生活才恢复往日的步调。她租了另外一个房子,仍旧深居简出,窝在房子里,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打稿、赚钱,除了汇款给姊姊的疗养院、产检和购买食物外,她几乎都不出门。
他还好吗?他原谅她了吗?他也回复过往的生活步调了吗?会吧!他一直是个强人,艾眉离开时,他走了过来,现在,他可以凭借着记忆再重新作画,画出无数的阳光天使。相较起来,她比较羡慕艾眉,因为,夏倩虽然拥有高尚的家世,却没有一个真心爱她的人,而艾眉却用她那灿烂的笑容,同时掳获了三个男人的心。这世界上有三个男人,愿意这般无怨无悔地爱着她、为她付出,怎能不教人欣羡?所以,世界是不公平的吧!有人被爱压得喘不过气,也有人想要得到一点点爱都是奢望。
唉,多想无益,她起身盥洗后,拿起昨天没吃完的土司面包啃几口,然后打开电脑,继续工作。隐隐地,下腹一阵收缩──痛啊!收缩带出了阵痛,席欢咬住牙,大口大口呼吸,忍着痛,她一声声数着心跳,刻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孩要出世了吗?她有紧张、也有盼望,孩子……会像“他”?还是像自己?会有一张带着傲然的脸?会像他强势的让人头痛?会不会也皮得让人受不了?种种假设在她脑中盘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痛楚转轻了,席欢慢慢地支起身,从纸箱中拿出早已整理好的行李,缓步下楼。这时候,没有人可以帮她,她只能靠自己。
痛了近三十个小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到什么时候,干涸的唇裂出伤口,拉住床侧栏杆的手早已无力,她几近虚脱。拧着眉,她不再乞求天助,这些年她早懂得,老天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女医生和护士小姐走了进来,她拍拍席欢的身子说:“席小姐,孩子的头太大,你的骨盆腔太小,要是再生不出来,恐怕孩子会缺氧。”
“我能怎么做?”她无助地看着医生。
“我想需要剖腹生产,把孩子从子宫里拿出来。”
“我没有意见,如果您觉得这样做对孩子最好。”她摇摇头,语气虚弱地说。
“可是剖腹生产要有亲属签名,我才能帮你做,能不能请你的家人来一趟?等他们签过名,我们立刻动手术。”
家人?她哪里还有家人?难不成要她把姊姊从疗养院找来?“没有人帮我签名就不能做了吗?”她想把孩子健健康康生下来呀,她想要,真的好想要这个孩子,盼了十个月的生命,她不想在这时候放弃。
“所有的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她说了实话。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能会有意外?”
医生在担心自己死了,谁负责任?是啊!若是她死了,孩子怎么办?送到孤儿院吗?没了父亲、没了母亲,谁来扶持他这一生?不忍心……她真的不忍心啊……想起一条生命,刚落了土就成了孤独,她怎舍得!孤独的苦她受过太多,她的孩子又要走上她的路了吗?
不要、她不要!下了决心,她孤注一掷。“那么……请你帮我拨这个号码给宫震亹先生。”席欢念出一串号码给护士小姐。“请告诉他……”告诉他什么呢?席欢不知道能说什么?也许,他根本不想来这一趟;也许他只会让萧秘书来签个名,像办公事一样……
“要我转告他什么?”护士小姐见她欲言又止,忙追问。
“不用了。”摇摇头,说什么都是多余,若她真死了,哪还管得了这些身后事?她只盼他会看在自己骨血的份上,为他尽点扶养的义务。
“Miss林,你去拨电话!”女医师转过头来对她说:“席小姐,马上会有护士小姐把你送到手术室,做手术前的准备。”
交代过后,医生和护士小姐走了,病房里又是一片清冷。他会来吗?再见面,她该说什么?她从没忘记,他说过不要她的孩子。如果她死了,他会把孩子送走吗?若他真是个不正常的孩子……那……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淌着泪水,她恨天、恨她这条受苦受难的贱命……阵阵狂卷而来的疼痛,把她最后的知觉卷走,席欢陷入昏迷状态……
第八章
手术房外,已经痊愈的席玥和夏可夫并排坐在椅子上等候。
远远地,宫震亹在窗户角落抽烟,一根接着一根。好多年不碰烟了,但这一刻,他却必须藉这种东西来镇定自己的神经。
七个多月来,他疯狂地找征信社、登寻人启示,他在她曾住过的、可能出现的地区徘徊寻找,却始终找不到她的音讯。在他眼中,小小的台湾岛屿变成无限大。
下了班,他开着车,在街头漫无目的地寻找,总在一个相似背影出现时,希望泉涌而上,却在认清对方不是她时,被失望淹没。这些日子,他尝尽了可夫口中的爱情苦,他为思念心伤、为情爱痛心,他分辨出了失去席欢和失去艾眉的不同。
当年艾眉走了,回到家面对一室孤寂,他不习惯、不舒服,他四处往人潮处钻探,让人声、噪音来驱赶“一个人”的感觉。而席欢的离去,让他无所适从,他生气愤怒、忧心焦虑,他迁怒夏倩,让她的事在媒体曝光,迫使她不得不远走他乡。他的一颗心再摆不上定位,自信骄傲的宫震亹被分割成二,不再完整。若不是寻找她的意志那么坚强笃定,他宁可独自一个人在家,看着屋里的每个角落,想像着曾和她共度的快乐时光,一幅幅画出他的折翼天使,一遍遍复习她的笑、她的愁……
固执的他同意了可夫的看法,同意了邵乔的说辞──他从没有爱过艾眉。虽然,他学会了真正的爱情,也懂了自己的感情依归,可是太迟了,席欢再不给他时间,她的消失带走了他的快乐,再多的友情也弥补不了这个空洞。
早上的一通电话,让他的心又燃起希望,他几乎不敢相信席欢又重新回到他的生命中,更不敢相信她为他延续了新生命!
“震亹!”这几天因为花艺展而留在台北的艾眉和邵乔,接了电话,连忙自会场赶过来。“欢欢怎么了?还好吗?大姊在电话中说得不明不白,让我好紧张。”
他摇头苦笑,她还好吗?这句话他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
看到艾眉来了,可夫和席玥迎上前。
“大姊,欢欢还好吗?”艾眉握住席玥的手,急问。
“我不知道,已经进去半个多小时。可夫说,剖腹生产不是太大的手术,应该没有问题。你觉得呢?人家双胞胎都会有感应的,你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我只觉得好怕……不明所以的害怕。姊,我真的好乱,一大早就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要发生……”艾眉喃喃地说。
怕?那么席欢在里面也很害怕了?
“没事、没事,不要神经质,东想西想吓坏自己。当然会有事发生,而且是喜事!因为你们多了个小侄子,马上会有个帅小子跟在你们后头喊阿姨。”可夫企图让气氛轻松些。
“对啊!可夫说得没错,尤其是你,震亹,要当爸爸的人还不改掉抽烟这种坏习惯,不怕烟味让小孩子体质过敏,现在台湾空气已经够差了,你还要污染你小孩的气管?”邵乔拍拍震亹的肩膀,把他的烟熄掉。
在说话间,护士小姐用毛巾包着一个小男婴走出来。“席欢小姐的家属!”她一喊,大伙儿全围到她身边。
“好可爱的小孩,跟震亹一个模样!”艾眉笑说。
“是啊!这小子当了老爸,以后不会跟我抢儿子了吧!”邵乔闹他。
“换我来跟你抢,反正你又多了个女儿,不介意小宇换人玩玩看吧!”可夫说。
“玩过我家儿子的人都会生小子,玥玥你要小心哦!可夫是有企图的。”这阵子的相处,席玥和大家都已经很熟稔了。
“我是有企图,玥玥,你两个妹妹都有儿子了,让我等太久,不公平吧!”可夫望向席玥,一脸哀求。她还没答应嫁给他呢!不过有两个好友的前车之鉴,他不介意先上车再补票。
“现在别说这个,护士小姐,能不能让他爸爸抱一抱孩子?”席玥说。
护士把婴儿交到宫震亹手中,抱着软软的身子,他成了货真价实的父亲,他是他的孩子,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孩子!
“这小子这么帅,我们先订下来给我们家女儿当老公!”邵乔乐过头。
“不行!他们是表姊弟,近亲不能结婚。”可夫适时提醒他。尽管席玥和艾眉已经相认三个月,邵乔仍常常忘记这个事实。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又有一个护士小姐走出来。“席欢小姐的家属!”
震亹抱着小孩和大家走过去。
“对不起,请问哪一位是她的先生?”
“是我!”震亹毫不犹豫地对号入座。
“席小姐子宫收缩不良,正大量出血,请你跟护士去血库拿血,如果库存量不是很多,可能要到捐血中心或别的医院去调。另外,我们要征询你的意见,止血的最快方式就是切除一部分子宫,但是,切除后她就不能再受孕了。”护士小姐用最快的速度把话一次说齐。
“我不介意有没有小孩,我只要她平平安安。”他没多加思考。
“好!我会转告医师,麻烦你去血库领血。”她转身又往手术室走。
“不!小姐,我想进去陪我的妻子。”他想起艾眉说的话,她在里面会很害怕吧!他曾说过再不让她“一个人”面对所有苦难。
“可是……”她迟疑了。
“小姐,请你让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