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务?或不具意义的妻子?
埋首膝间,双手捣上脸,泪水在指缝间滑落。这个夜,她无眠……
第七章
误会形成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让两人的感觉蒙上阴影。
偏偏我是那么粗心草率,我没看见以瑄的阴影,没看见她努力将误会漂白,对我的信任,在仪卿的挑衅下,她维持得多艰难。这样的我,已经够过分,没想到,我居然还批判起她的小心眼。让她一天天忧郁,恐惧着我即将离地而去。
小吊饰还在身边,我串成链子圈在脖子上,每每思她念她,我就抽出来,看着小小的芭蕾舞者,骄傲地抬着下巴。她让我想起以瑄的“天蓝”,想起她穿着蓝色舞衣,在舞台中间飞跃,连续的十几个或二十几个旋转,教人目不暇给,她是天际白云,照映了夏日午后的乡间宁静,她是涓涓细流,带给观众一季清新。
她说失去舞蹈,她要拼了命才甩得掉自卑。那么失去我呢?她要花多少力气,才能重新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表面上平静无波,以瑄却从未平静过。
她努力当娇妻,努力在他身下为他创造快意,她总是笑着在睡前为他说一段故事,可是她猜,他的兴致很低,因为故事往往未进入主题,他的鼾声就响起。
以瑄不埋怨,她晓得任何婚姻都有急待解决的问题,夫妻毕竟是不同个体,绑在一起若非困难重重,怎需要千年禅修,才修得出一段共枕眠?
她抑下猜忌,努力让生活安顺,她用最淡的态度欺骗自己,假装仪卿不是她的威胁。
她想过,也许透过简单谈话,允淮能为自己释疑,可是总得等他有空、有时间耐下心倾听,才能谈啊!问题是,到目前为止,允淮不认为他们的婚姻有待解决的问题。
从什么时候起,她养成偷窥习惯?
早上,她从门缝里,偷看允淮走到仪卿家门口按电铃,看她坐上他的车,谈笑间,车行离开;晚上,车声停止,她躲在门后,偷看仪卿下车,看她攀在车辆旁边,弯下腰,对车内的允淮说说笑笑。
是依依不舍?他的车总在她家门口逗留若干时候,三分之二的光阴对他们而言似乎仍然不够?
在缺乏沟通的情况下,一天一句,她渐渐相信仪卿,相信允淮给自己一张结婚证书,却给了仪卿午餐、晚餐和消夜,相信处女膜为自己换来结婚证书,相信允淮和仪卿之间是解不开的牵系。
当她幻想允淮和仪卿同处的圣诞节、感恩节,当她抚摸那枚刻上吾爱的钻石戒指,莫名的胸痛,迫得她无法呼吸。她明白让怀疑在两人中间无限制扩大,是极愚笨的事,但她不知该如何把话挑明?
该说——请你辞掉周仪卿吧,她的存在让我胆颤心惊。
或者说——我再大方,也没办法忍受你的前女友在我们中间扮演角色。
又或者说——我给你机会,二择一,你要周仪卿还是赵以瑄?
这种事,她做不来,她做得来的部分是等待,等他有空、有心情,乐意为她解释一二。
晨曦初起,她坐在床沿,推推丈夫。
“允淮,起床。”
“嗯。”大手一勾,他将她勾倒在身侧,大腿横过她的下半身。睁眼,他笑望以瑄。“关太太早。”
“关先生早。”划划他浓墨双眉,食指顺着他的眉滑向他的鼻翼、他的唇,噘起嘴,他亲了亲她的手指。
“妳瘦了,是水土不服吗?”他问。
摇头。不是水土不服,是妒嫉猜疑烧灼她的生命,让她痛得想哭,却无法喊救命。
“陈太太做的饭菜不合妳的胃口?要不要我去和大舅子商量,跟他商借管家?”
“不必,大约是最近复健做得比较累。”
“医生说复原情况如何?”
“最近较没进展,不过没问题的,我早晚要丢掉拐杖,要再跳舞给你看,虽然没办法跳得像以前那么好。”
以瑄想起婚前,那时,他一样忙、一样把约会摆在工作后方,他们一星期最多见三次面,可那时候,她好满足。是她变得贪得无餍?或是猜疑让她变得狭心?又或者是周仪卿太具魅力,教自己不知不觉间自惭形秽?
“只要是妳跳的舞,我都喜欢。”
“我会为你努力。”
他捧住她的头,亲亲她的额。“好了,我该去上班。”
“嗯。”以瑄起床,替他挑衣服,动作出现半分迟疑,她转身,话在舌间犹豫。“允淮……”
“有事?”他接手她递过来衣服。
她凝睇他,久久,试探性问:“周小姐在你身边工作吗?”
“妳说仪卿?对啊。”
在他身边工作是仪卿从小到大的梦想,现在梦想成真,每次新案子谈成,她都高兴地抱住他大叫大笑,喊着:
“对了,这就是我要的成就感,我早就知道,只有你可以带领我追逐这种成就与光环。”
在工作上,他们旗鼓相当,允淮很高兴自己的左右手是仪卿。
“你们合作得很好?”再探,她探得心酸。
“仪卿是我见过少数能力高强的女孩子,我真希望能留她一辈子。”
霍地,“一辈子”三个字敲上耳膜,雷击中,她的无助被烧焦。
周仪卿说一辈子,他也说一辈子,那么,他们有了共识,共识要相扶相持,不管中间是否有个不识趣的关太太存在,都要在一起“一辈子”?
“你很喜欢她?”以瑄再问。
这种状况,别的太太会怎么处理?
是她笨,她以为走入婚姻,爱情将趋于平顺稳定?她相信,有婚姻加冕,幸福不会远离。
审视以瑄的愁眉,允淮停下穿衣动作,走到她面前问:“妳是不是听说什么?”
“听说?”她不解。
“妳向谁探听了什么,是吗?”允淮捺住性子问。
以瑄摇头,她怎知该向谁探听。
“以瑄,我不喜欢妳误解我和仪卿,我们一起长大、读书,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二十年,我痛恨别人用暧昧眼光看待我们,妳是我的妻子,我更加不希望妳用有色眼光检视我和仪卿的哥儿们交情。懂吗?”
这类流言他听多、也听烦了,允淮不要中伤的话流进家里,也不要以瑄的平静生活受到打扰。
哥儿们会在纽约时代广场拥吻?会在寒冷的冬夜分享彼此体温?是他们对“哥儿们”的定义差距太大?
“错误的是别人的暧昧目光,不是你们值得商榷的举止?”想起周仪卿的挑衅,以瑄加重口气问。
“妳怀疑我和仪卿,所以迅速消瘦?”他问。
允淮生气了,够聪明的话,她该闭嘴,无奈,赵以瑄是笨女人的代名词。
“能不能为了我,你让周小姐离开公司?”她知道要求过分,以瑄但求他宠自己一回。
允淮叹气,他没想过以瑄会变成善妒妻子。“意思是,妳宁愿相信谣言,不相信我的保证?”
以瑄语顿。
“妳的怀疑不但是污辱我,也在污辱仪卿!”立场坚定,他和仪卿之间,不会因任何人改变。
哦,是她侮辱人,不是周仪卿别有居心?
仰头,以瑄泛红的眼眶,固执地不让泪水流下。
“别对仪卿心存偏见,在公事上,她是我的最佳拍档,在私交上,她是我的妹妹,我疼她、关心她,像妳大哥对妳做的一样。我不会因为蜚短流长,和她划清界线,更不会为了妳无聊的嫉妒心,让她离开我的生命。”没有吼叫,他试着同她讲道理。
“你确定她同你一样,单纯当你是大哥?”她问得无奈。
“忖度过我,又去猜疑仪卿?以瑄,不要用偏狭眼光看待仪卿,她和妳不同,不会把爱情当成整个世界,她有理想、有抱负,她是见过世面的女生。”
了解,原来错在她把爱情当成整个世界?原来是她用偏狭眼光度量人?有几分恍惚,她的头重得抬不高。颓丧的脸、颓丧的双肩,怎地突然间,空气压力增强,压得她喘不过气。
“以瑄,妳怎会变成这样?记不记得妳说爱情不是负担,而是分享,为什么妳不再分享我的成就荣耀?”他扶住她的双肩问。
抬眉,她凄凉问:“我的爱情成为你的负担了?”
他没正面回答,却给出更教人难堪的答案。
“我可以原谅妳一次,但不能花一辈子时间,和妳为这种无聊小事吵架。
“为什么很多男女因爱情结合,却成怨偶走入失败?因为他们把力气浪费在无谓的争执上。答应我,接纳仪卿,慢慢地,妳将发现她是个非常好的女孩。”
说到底,竟是她需要被原谅。他的口气不强硬,却已让她充分了解,他决意留仪卿在身边,她说任何话,都是“无谓争执”;任何见解看法,都是偏见。假设哪日,他们成了怨偶,走入失败,与仪卿无关,主因是她的气量偏狭。
调开头,别过目光,允淮盥洗、换衣服都不对以瑄多望上一眼。他企图用态度逼她妥协。
看着他的冷漠,她自问还要不要这个婚姻?如果她想要,只有委屈妥协一途可行。那么,是要还是不要?
想想啊,是要还是不要?
要啊要啊,她当然要……她已经失去舞蹈,怎能再失去爱情?她要花一辈子来爱他啊!
巴巴地,以瑄拄杖在他身后跟随,他不转头看她,她提出问题,他不回答,她巴结地为他传牛奶、递叉子,他也不肯拿。
他吃早餐、他看报纸,她坐在餐桌另一角,时时偷眼望他,企图找机会对他说话,但他的冷漠教她……吞下哽塞,咽入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