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宫廷各处漫布的血迹已被人为地或清除或掩盖,空气中未散的血腥味依旧明白地诉说着夜半的惊杀。宫廷的禁卫军已全数换上了一批新的面孔,巡回在四处。
大殿之上,帘后空无一人,群臣压抑着低语。昨夜皇城的血战厮杀,众人心知肚明,只不知结局如何。而今日是廷议的第三日,即是太后言明定下新君的日子,帘后却空无一人,莫非太后也为人所制?群臣惊疑不定。
只要宰相欧阳檀笑意不改,似乎并未将这场风雨激变放在心上。他漫不经心地扫过惊忧不定的群臣,心中竟是一片安然。
终于,沉寂良久的珠帘动了。殿上群臣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住从帘后出来的傲岸身影,渐渐地,从阴暗处浮向光明。一缕日光射在那人脸上,那张脸年轻而富有朝气,不乏桀骜。
——五皇子,是五皇子!
大殿之上的皇子厉目扫过群臣,开口间一如帝君般威严暗含,“太后身体抱恙,自今日起不再垂帘听政。”
群臣一开始肃然无语,片刻后才发出相互交谈的低语声,各各面上忧喜不一。任是再鲁钝的人都明白宫禁已被五皇子控制,太后怕是也落于他手。
——是他!昨夜掀起手足相残序幕的是他!拥护五皇子的人自是心中一喜,拥护其他皇子的人则是心中一沉。
五皇子一眼瞥过群臣的反应,暗暗一笑。很好,一切都不出他的意料,该喜的喜,该忧的忧,瞬间的变脸让他不断回味。然而,一看到宰相欧阳檀,他的目光就沉了沉,宰相竟然还是一副闲散淡笑的模样。
他恶意地笑着,眼神如钩,“宰相大人昨夜白白劳顿一夜,无功而返,今日竟还有精神上朝,实在是难得啊!”
欧阳檀明知他在暗讽他昨夜的败退,却是毫不在意地笑着,“不劳五皇子费心。微臣昨日回府便是一夜安眠,倒是五皇子一宿未曾合眼,可要保重身体,更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以免一时不慎,变生肘腋。”
五皇子眯了眯眼,目光中杀机一现,心下不由暗忖,在如今这样的局面下,欧阳檀依旧言笑晏晏,他到底依仗着什么?
群臣却是在两人的对话中听出了机锋,五皇子说昨夜宰相劳顿一夜,无功而返,难道他与昨夜的宫闱喋血亦有牵连?明明五皇子已操控了内廷,宰相却镇定从容,胸有成竹,难道一切尚有变数?原本惊忧不定的表情渐渐平静了下来,静观事态变化。
好一个宰相,竟有左右人心的力量。五皇子冷笑,言语冰凉如刀,“廷议之期已过,太后已下懿旨。陈公公,出来宣旨。”
太后的宣旨太监陈公公从帘后出来,手捧太后懿旨,禁不住双腿直颤,他的身后站着两名黑衣死士,阴沉凌厉,有如传说中的勾魂使者。
群臣莫不心中惶惶,仿佛黑衣死士的阴沉凌厉深深压迫在他们心上。只听得五皇子蓦然喝道:“还不跪听太后懿旨?”
支持五皇子一系的人马早已跪倒在地,然而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投向处变不惊的宰相欧阳檀。关键时刻,群臣惟宰相马首是瞻。
五皇子亦知要使百官臣服,关键就在于宰相。他将目光遥遥投向宰相,含有居高临下的意味,“宰相大人莫非要抗旨?”
处于众多目光的包围,欧阳檀神色不变,却突然向帘后望去,清晰地惊呼出声,“太后?”仿佛太后就在帘后。
五皇子陡然转身,帘后却空无一人,他提高的心放了下来,回身冷笑道:“宰相莫不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本皇子怎么不见太后大驾。”
却见宰相只是微笑以对,五皇子正待再说写什么,身边的传旨太监突然呼喊道:“太后驾到——”
群臣莫不下跪,高呼“太后千岁”,五皇子惊愕地回望,那个本该被软禁在宫中的太后,她竟然出现在帘后,站在她身边的竟然是本该被乱箭射杀的大皇子。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阴沉的大皇子难得狂笑,“五皇弟,没想到吧,为兄竟然没有死在乱箭之下。早知你不会放过我,我早已秘密寻到了替身,被乱箭射杀的不过只是替身,为兄可是毫发无伤。” 他被五皇子压制已久,今日一朝得势,扳回一城,他的言语表情有着说不出的得意。
“众卿平身。”太后的话一如平常,仿佛前一刻的逼宫,后一刻的解禁,完全没有发生过。
五皇子掣出腰间长剑,白光一闪,重重珠帘坠地,珠子四散的叮咚声中,群臣起身,第一次毫无阻隔地见到了大权在握的太后。此刻,尊贵的老人面如冰霜。
“这怎么可能?捧日军已经大败,黑衣死士已经控制宫禁,你们怎么可能脱困而出?”五皇子手执青锋,面色大变,密令身边的两名黑衣死士。
然而,两名黑衣死士一动不动,五皇子一推之下,二人直挺挺地倒下,发出砰的巨响。
“陈公公,你的戏演得真是逼真,连五皇弟都被你骗得团团转。”大皇子直视五皇子,目露讽意。
方才在五皇子压迫下一脸惧意的宣旨太监早已偷偷溜到太后身边,闻言一阵怪笑,“中了某家的夺魂针,还能有什么作为?”
“五皇弟,不要再做徒劳的挣扎了。”大皇子阴沉一笑,“宫禁早已被太后重新控制,你的神卫军和黑衣死士已染血宫廷。”
大势已去,五皇子反而镇定了下来,不甘心地问道:“你们怎么可能控制宫禁?难道……”他将目光落在淡笑从容的宰相身上,是他?扭转大局的是他?难道昨夜他的败退是为了撤消他的戒心,再在今天来个定大局?可他这么做的目的的什么,是为了让他彻底没有翻身的余地吗?他冷冷一笑。
太后笑着摇头,微笑中却有一丝的叹息,“玄御,你莫要忘了,皇城有七大禁军,除了你们四个皇子掌控的四上军外,还有三下军,宰相大人有调遣三下军的权力。”太后的话显出莫名的疲惫和哀痛,她是明知她的五皇孙会逼宫的,然而她却没有事先遏止,反而故意放任,将他迫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深知若不在现在诛杀殆尽,一旦放虎归山,必定后患无穷。可即使她再怎么不喜欢五皇子,他终究是她的皇孙,帝君的血脉,如此残杀骨肉,又岂是她所乐见的?
“就凭三下军?”五皇子以手指紧扣长剑,指节泛白,“上军过万,下军就两千人,三下军抵在一起不过也就六千人,竟然能破了我神卫军与黑衣死士两万之众?”
太后悲悯地摇了摇头,“玄御,兵贵精而不贵多。在宫门外与你一战,宰相不损一兵一卒,已让神卫军损失小半,佯败则让你误以为宰相统御的下军不堪一击,降低了你的戒心。你却不知阻击你的只是三下军的一小部分,真正的精锐早已埋伏在宫中。”
“怎么可能?宫禁之中我已命黑衣死士彻底清查,怎么可能会有疏漏?”他蓦然一惊,想到了唯一一个没有清查的地方,原来是那里,他不禁露出苦笑,嘴角心里满是涩意,那唯一的一处疏漏啊,“难怪我感觉不到任何的杀气与危机。”原来是温婉如玉的皇后以超凡绝俗的琴音掩住了所有。
“不错,下军就埋伏在兰心殿。”太后望了一眼宰相,她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会将下军埋伏在兰心殿,她更是不敢相信她那个狂傲不驯,平日里对皇后亦不假辞色的皇孙,竟然不曾清查兰心殿。
“难怪皇后会如此。”五皇子低语,神色茫然,难怪她当时的语气中隐含担忧,原来她早知今日之局。既然心知,又何必言语含忧?而他,又为何连一丝的怨愤都提不起,只觉悠悠万事,一切成空。枉他辛苦谋划,不惜……不惜代价,终究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