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傲有张漂亮的脸,礼傲是意大利男人,礼傲喜欢美丽的女子就像喜欢美味的食物,礼傲精力充沛,礼傲讲求生活品质,礼傲是美国屈指可数的顶尖整形医师之一,礼傲年收入数百万,礼傲极其年轻……但是,礼傲并不是放荡形骸的坏男人,虽然他有一切放荡形骸的条件,相反,他中规中矩得让人觉得沉闷,他甚至不能接受香槟色的汽车,他仅能接受黑色,并非他个性阴沉,仅因黑色干练又干脆,切合他的专业形象。
礼傲的肤色冷白,肤质光洁,礼傲不喜户外运动,他常穿深色西装,衬得肤色更像蓝血族一样,给人纤尘不染的高洁感觉。不爱说话的礼傲就像一只孤独的白色天鹅,优美的颈项微微弯曲,看起来谦卑却又高贵,礼傲常令女人一见倾心,无数名媛贵妇走到他跟前罗衫轻解搔首弄姿,礼傲坐怀不乱之余还能给出十分专业化的意见,你的腹部可以考虑缩小;你的脸部可以考虑注射肉毒杆菌;你的颈纹已经十分明显,可以考虑去除;如果你希望你的容貌更加完美,你应该考虑缩小你的下巴;如果你希望面部更加对称,你可以考虑提高右边眼睑……相信我,美丽是没有止境的。礼傲用专业人士特有的温柔又冷淡的腔调说。
礼傲并非不好色,相反他对女孩子的容貌要求极高,简直要高到云端上去了,但是礼傲不乱性,他是个极有定力的男子,他喜欢自己的生活整齐、洁净、一丝不苟、无可挑剔。
礼傲含银匙出生,家境富裕,但他从没沾染过任何有钱小孩的恶习,他专注学业,暗恋父亲好友的女儿,定时运动,软硬毒品都未曾尝试,狂野派对决不参加,未婚妻背叛他,他没有一句责备之言,只是黯然退出,远走他乡。
礼傲在纽约工作生活,但纽约城内数以千计的各色餐饮店他从没光顾过一家,他坚持自己烹饪传统的意大利美食,礼傲的朋友都是与他相识多年的旧友,礼傲不难相处,但他的高洁和冷僻会被大多数同性视为怪异,从一开始就对他敬而远之,其实礼傲并非怪胎,他只是对自己有太多的要求太多的限制,他苛求完美,像个苦修的僧侣苛求神性。
礼傲实质上是个很清澈的男人,他是那种很少见的摆在放大镜下反复察看也找不出多少缺点的男子。
所以,这一切真的不是他应得的。
他应得的是一个长命百岁生荣死哀的人生,他如此自律如此节制,他理所应当被命运厚爱。
意外发生之后,礼傲心想,命运之手莫非真的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完全是被玩弄的傀儡,无力抗拒?
如果生命的本质是如此荒谬,他又何必活得那么勤奋、那么辛苦?
礼傲激愤难平,他突然恨尽天下一切生灵。
要堕落就一起堕落吧,凶狠的堕落,拽下天空中三分之一的星辰!
六个礼拜前,娜娜,他的现任女友,约他去东村的某酒吧商谈发生在拉斯韦加斯的意外,他应约前往,娜娜却临时取消约会,他转身欲走,他受不了酒吧里面吵得要死的音乐和令人头晕目眩的昏暗光线以及各种体味香水味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的浓臭气味,还有那些奇形怪状的装饰品和壁画。礼傲挂断电话之后连一秒钟都不想多呆下去,一个娇小的女孩子施施然地走过来,她穿着红艳的上装,整个人似团小小的火焰炽烈地逼过来,礼傲仍然记得她的步态十分骄傲,一种建立在对于自己的魅力绝对自信上的骄傲。她硬挨着礼傲的肩膀在他身旁挤出一个空位来。
礼傲仍然记得她温软的身体挨擦他时那种温软的触觉,就像舌尖尝到了最细嫩的奶油,完全是最私人化的快感。
“嗨!”她主动和礼傲打招呼。
女孩子浓妆艳抹,但看起来并不讨厌,像只熟透的苹果,虽然红馥过了头,但仍是爽口爽心。
礼傲不知不觉多留了一会儿,他打量女孩的侧面,他喜欢观察长得完美的女子,眼前这女子有一张无可挑剔的完美的面型,椭圆,饱满,匀称。礼傲忍不住在心里想象洗尽了这张小脸上乱七八糟的颜色之后,这张年轻的脸孔可以美丽到什么程度,是否如同玫瑰初绽,是否如同彩霞浮现,是否像泛着阳光的浪花。
其实,也可能,这个注定成为他命中劫数的陌生的少女并非是真的天姿国色,不过酒吧里迷离的灯光和氛围夸张了她的娇媚。
很快有人上前和少女搭讪,她没形没状的笑得十分夸张,但看起来仍然一点不惹人生厌。年轻真好,礼傲在心里慨叹,他起身欲走,他一点都不想招惹这种派对女孩。他怕麻烦,更加嫌脏。他不否认这个女孩激起了他的欲望,但他懂得如何自制。
礼傲起身,脚步刚刚迈开。
身边的女孩突然狂笑几声,轰然倒地不起。周围人惊呼一片,酒保唤来老板,唱片骑士关掉音乐。事后,礼傲也问过自己,若非对方不是娇美的少女,他会不会那么热心地上前施救?也许,潜意识里,礼傲也仅是想逞一逞英雄救美的威风。礼傲并非外人想象的那样通身上下没有一分一毫的肤浅和丑陋,礼傲太擅长掩饰,太懂得表达自己的美好,他出身上流社会,虚伪,是一种言传身教的礼节。
总之,礼傲当时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女孩像失水的鱼儿躺在那里,无助,濒危。
礼傲挨近查看,一阵忙乱之后,酒吧内亮得恍若白昼,礼傲发现少女呼吸困难,嘴唇发紫,双手紧紧捂住胸部。
自发性气胸,发生在年轻女孩身上极其罕见。礼傲不及细想,迅速除下西装外套,随手丢在一边,同时半蹲在抽搐的女孩身边,探手摸了摸她的脉搏。
“自来水笔!自来水笔!”礼傲大喊,“还有,谁有塑胶手套?”礼傲迅速环顾四周,“我是医生,我是医生!”
几个人手忙脚乱掏了一阵,相继拿出笔来,礼傲接下一支。女孩上身仅穿了一件抹胸,雪白的皮肤紧贴砖红色的地面,礼傲有片刻的心猿意马,他深深呼吸,稳定心绪,礼傲找到第二肋骨间隙和锁骨中线相交处,屈指叩击数下,确定其为鼓音,礼傲准备扎刺,“塑胶手套?谁有塑胶手套?”
“我想,这个也可以?”有人略显尴尬地递上另外一种塑料制品。
旁观者忍不住想发笑,但很快忍住,人命关天,这实在不是可以随便发笑的时刻。
礼傲也不计较,急忙拔除水笔内芯,将笔管放入塑料套中,随后立即对准选定的位置扎刺下去。
女孩呻吟了一声,过了片刻,塑料套随着女孩慢慢恢复的呼吸一鼓一瘪。
早有围观者拨打了急救电话。
礼傲看到女孩呼吸趋于正常,终于松下一口气来,秉持着行医本能,他弓腰接近女孩,“不要害怕,我是医生,我会帮助你。”礼傲的话还没说完,女孩突然剧烈咳嗽了几声。
礼傲贴得很近,由女孩口中喷溅而出的液体飞溅入礼傲的眼睛,礼傲察觉女孩的口腔内似乎有出血情况,他猜测她是因为刚刚猛然摔倒磕破了舌头,礼傲完全不疑其他。
那是一个那么年轻的女孩子,年轻人可以总是被原谅的原因就是他们还来不及制造过分严重的罪恶。但显然这位少女是例外的。
礼傲始终记得那个美丽且年轻的女孩子有一双水亮的大眼睛,那是礼傲见过的最水波荡漾的眼睛,似乎随时都会滴出眼泪来。礼傲记得当他帮她做完穿刺,她终于喘过气来的那一刻,她目不转睛地凝视他,她躺在那里,他半蹲着,周围的人似乎都隐去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构成了一幅画儿。
礼傲不愿意相信有一双如此清澈眼睛的女孩子竟然沾染了那么丑恶肮脏的疾病。
那双眼睛简直就是湖畔仙子的眼睛,美丽之中隐藏着一股接近顽皮的邪恶,令人心悸。
事情不能仅看表面。小的时候,父母这样教导他;长大了,老师这样教导他,但最简单的道理往往都是最难学会的。
礼傲本能地以为,看起来这么美丽的女孩子理所应当是美好的。残酷的事情证明礼傲错了。
此后,礼傲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给他的生活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少女。但他记住了她的眼睛,就像劫后余生记住了临近死亡的感觉,满满的恐惧中又带着几分刺激性的快感。
“礼傲,我想为了安全起见,你也应该去检测一下。”急诊室的同事在用餐时间碰到礼傲,用闲聊的口吻随便地说。“不过如果你没有口对口地给她做人工呼吸的话也许就没有关系。”
对,他没有给她做心肺复苏,但她咳嗽的时候把血溅进了他的眼睛。
不过——礼傲仍然不断地安慰自己,那么少的病毒数量绝对不至于令一向身强力壮的他受到感染。
不会的!不会的!礼傲在心里默念,同时双手颤抖地展开检验报告。
三个月后,礼傲做了第二次检测。这一次他彻底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