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稳了!”李仝一句提醒话音未落,快艇箭一般射出去,速度越来越快,最后竟如贴在海面上飞行。凛冽的海风打在脸上,几个人的眼泪全都被吹得七零八落,心情也是七零八落的。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
“恭喜你们,到公海了。”李仝放慢船速,大家脸上却毫无喜色。
“是月骧救了我们。”谷小影想起那些鬼魂来。
于鹏摇摇头:“不,是……”他想起了那些压住卫兵的鬼,集合起来开门的鬼,还有向他敬礼的鬼,下半句无论如何接不上来,哽咽了。
“身葬异乡,不忘国人!”谷丁听于鹏讲了梗概,长舒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赞叹道。
“你能看见鬼?”李仝锁定了航向,回头问于鹏。
于鹏打心眼里不大喜欢这个硬邦邦的H国人,淡淡应道:“是,有时候。”
“噢!”李仝又不作声了,船上一阵尴尬的沉默。
又是一次午夜见鬼,于鹏稍稍放缓了心情,开始盘算几次见鬼的时间,最后发现似乎全都在子时左右,他有些不明白,难道鬼们喜欢在这个时候联欢?
“谷教授,子时对鬼来说意味着什么?”
谷丁抬了抬疲惫的眼皮:“子时是一日之中阳气最弱的时候,人鬼相反,阳气越弱鬼越活跃。但过了子时,阳气重新开始转强,鬼活动就越来越不方便。”
“嗯!”海风掠过,于鹏撸撸头发,发现谷小影又怕又累已在他肩头睡着了,于是紧了紧她身上的衣服。他觉得自己也很冷,才想起匆忙中,外套丢在关押他们的地下室了。
“您是教授?”李仝的语气开始和缓起来。
“虚名,虚名。”谷丁刚要合上的眼皮跳了一跳,又睁开了。
“有个问题请教,您对‘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怎么看?”
“噢,考我《易经》呐……”已经好多天没有人和他论《易》,谷丁的兴奋点一下子被激活了,“这句话嘛,是说处于困境下就要变通,变通则可以通达,通达就可以长久。”
“您说这句话套用在刚才的国家,能成立吗?”
谷丁语塞,他不想过多谈论政治:“我们中国有句话:活人不能叫尿憋死。”
“这我懂,我知道你们还有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咦?”谷丁对这个汉语流利的H国人的看法有些转变。
海路尽,更有关山隔
“上六:濡其首,厉。怎解?”李仝一边看方向转舵,一边问谷丁。
谷丁一笑:“从《易经》又跳到《象传》了,懂得挺多的啊。这句话的意思是有人过河的时候,如果弄湿了头顶,是有危险的。”
“什么危险呢?遇到水鬼?”李仝露出少有的幽默。
谷丁摇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从《易经》到《象传》,从《象传》又到《三坟》《五典》,于鹏和谷小影毫无兴趣早已大睡过去。谷丁发现李仝虽然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大多都知道原委。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会被他们抓去?你是间谍?”谷丁想起他的一系列不寻常,突然从学术讨论的圈子里跳出来,直愣愣地问。
李仝没正面回答:“你看呢?这次轮到你见仁见智了。”
谷丁一笑:“你这个间谍真有意思,研究这么多中国古文化做什么?不如来我们学校当教授吧。”
李仝张了张嘴,把话又咽回去,一门心思驾驶,不再和谷丁说话。
谷丁疲劳不堪,见没得研究,兴趣顿时散了,头一歪,没几分钟就开始打呼噜。
李仝见他们都睡熟了,从驾驶台工具栏的夹层里拿出个小黑东西,滴滴答答在上面按着,发送完毕,随手扔进海里。只见水里有一点火焰,那黑东西似乎打开了自毁装置,在沉没前烧焦了自己。
“老大快上船!”谷小影从焦急的噩梦中惊醒,一阵清凉的海风迎面扑来,天色微明,慌乱的夜晚已经过去了。大家都醒了,四下看看。李仝毫无疲倦地开着船,一直没睡。前方郁郁葱葱,似乎是海岸线,谷丁望望模糊的群山,回头看看汪洋大海那面的X国,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船老大他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于鹏也在想这个问题,喃喃自语。谷小影脸上昨夜的泪迹未消,又平添了两道水痕。
快艇航向突然有些偏转,并且摇摇摆摆,李仝急忙调整,谷丁问:“洋流吗?”
李仝沉静地答:“是江水,是江水入海的水流。到你们的国家了。”
十分钟后,快艇在一片乱石滩边靠了岸,谷丁三人先攀住嶙峋的石壁登陆,李仝在船里不知鼓捣了些什么,背了一个黑包也上了岸,身后快艇迅速进水,慢慢沉了下去。这片乱石滩水很深,能见度也很差,很快就看不到快艇的影子了。
“你们向北走,不远就是公路。”李仝分辨了一下方向,指点给大家看。
“怎么,不跟我们走了吗?”
“我还有事。还有,你们是在逃亡吧?换作老百姓,刚一上岸就会找警察的。”
“啊,哦,这个……”谷丁一时想不出搪塞的理由。
李仝一挥手:“祝你们好运!”开步走进沿海的灌木丛,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三个人整理了一下行装,舒展了整夜劳顿的身躯,于鹏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才想起来好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走,上公路去!”谷丁抓住两个年轻人,他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公路上的车响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