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是夜行客
子时到。
车里冷得出奇,于鹏被冻醒了。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冒出头来,惨白惨白地挂在云端。月光映出车窗上一层薄薄的哈气。真的很冷!黄晓晓身子略偏,外衣反扣在身上,已滑落了一半,发髻松散,全无平日里白领丽人精明干练的样子。
于鹏正要伸手给黄晓晓盖衣服,突然感到一阵恶寒从背后袭来,硬生生地,从尾骨一直麻到后脑勺。他不敢扭头,也不想扭头,但一股奇异的力量把他的头生生扭转过去。
坑洼不平的砂石路面将月光发散成锋芒凌厉的漫反射,不远处,有个人,或者说,那可能不是人,几乎只是一个影子,轻飘飘地向车子这里靠过来。于鹏仿佛被蛇吸住的青蛙一样,动也不能动,呆呆地看那影子飘,渐渐看清了,这是一个红衣女孩,好像还背着模糊不清的旅行包,她似走似飘,不见腿动,只见身行。于鹏的背麻得不行,一阵阵寒意直袭后脑。
红衣女孩似乎根本没有看到他们的车子,而是规规矩矩从对面的车道向后“走”去。于鹏的心脏激烈跳动着,忍着……忍着……许久才吁出一口气,轻轻地,似乎怕破坏一件脆弱的沙雕。
然而恐惧并未就此结束,于鹏的脖子还没来得及扭回去,远处又来了个粗壮的身影,也许太过粗壮,竟然看不到他的脑袋。那“人”滚着什么东西,圆圆的,很大,他“走”得不快,好半天才“走”到于鹏的车旁。于鹏微微后缩,想尽量把自己藏在座椅里,然后战战兢兢地斜眼瞄他的面貌,哪知看了个空——那人竟然没有头,粗壮的肩膀上空空如也。他滚的东西,是一条轮胎。整个过程没有声音,一点也没有。壮汉专心致志地滚那轮胎,慢慢消失。
于鹏看看表,午夜十二点二十分。
“咔嗒”,一个很微弱的声音从车后响起。于鹏终于抑制不住恐惧的情绪,浑身颤抖起来,冷汗如雨。于鹏躲在靠背的头枕后,一点点扭过头去。车后竟然是个白面书生模样的“人”,并非现代装束,正背着书篓要向前走,可是车子挡住了他去路,他向前走,就被车子挡回去,再走,再挡。车子发出的撞击声似有似无,于鹏觉得这个“人”有点滑稽,怎么就不知道躲闪和绕路呢?他几乎被自己的冷幽默逗笑,不过,这个时候实在不适合开玩笑。
那个书生过不去,就一直撞,撞,撞。突然,于占彪的骨灰盒里传出一声响亮的咳嗽,书生似乎听到了,把脸凑近车窗,于鹏一看,差点没吐出来,立刻悄悄捂住嘴巴。那张脸上满是蛆,五官早已溃烂不堪,破破烂烂的眼球向外凸出,哪有一点活人样子。这时,骨灰盒里又传出一声咳嗽,书生不看了,转身缓缓离去,青白色的长袍飘荡了好久才消失。
于鹏的心跳超过了一百二十下,连内裤都湿透了,不知道是汗还是尿。
一直到后半夜三点多钟,“行人”密集的路上才静寂下来,不再有访客经过。于鹏掰着手指头算了一下,一共经过了十七个“人”。
这一夜,哎,这一夜……
于鹏很久才腾出手来给黄晓晓盖上衣服,他觉得自己像刚刚化开的冻梨,浑身都发出冰碴摩擦的咯吱声。黄晓晓始终没醒,微微有些鼾声,嘴角是微微上翘的。
那梦一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