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清楚这些人其实只是想要她多吃些苦头,而她,不在这儿拔草也会在其它地方苦干,都一样,所以没关系。
她在烈日下和一株株小绿草奋战,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非得把它们从土里拔掉呢?杂草就不能好好地在这土地上生长吗?
其实她也是株杂草,听姊姊说她生下来就小小的、很不显眼,各方面看起来都寻常得不得了,所以取名“如茵”,是绿草如茵的意思。
这么一想,她有些不忍下手了,好象……好象在屠杀自己的同类似的。
唉!要不要把它们移到另一个地方再种下呢?如茵轻叹,坐在草地上发起呆来了。
也不知道就这么呆坐了多久,在夫人身旁服侍的小翠领着一位挺漂亮的姑娘走过来她也没有发觉,还是小翠伸手推了她一下,她才回过神来。
“喂!你姊姊派人来接你了。”小翠说道,声音和表情都满是不耐。
如茵倏地抬头,仿佛听见天籁似的,根本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小翠姐,请问你说什么?”她抖着声音问。
“我说夫人让你收拾收拾东西,跟着这个人走。”小翠说着皱起眉。“你从一早到现在都在做什么啊?偷懒吗?”
如茵没有回嘴。倒不是说她本来就不会回嘴,而是因为太错愕压根儿就忘了反应。
小翠真的说了吗?说姊姊让人来接她了?她可以离开李府?这……该不是梦吧?
即使心存怀疑,但也许是太希望离开这里,如茵竟脱口说道:
“我--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收拾,可以马上走吗?”
小翠一听,张大了嘴:
“你这是什么态度?好象老爷夫人多亏待你似的。”她嚷,一看就知道马上会告上主子那里去。
如茵摇头:
“我只是很想念姊姊,想早点见到她,我已经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
小翠冷哼了声: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想念的?”
如茵不解地皱起眉:
“你为何这么说我姊姊?我姊姊是哪一种女人?”她问。
“哈!谁都知道她是--”小翠话说了一半就被一脚踹到一旁,哎呀一声,抱住了一旁的树才得以稳住身子。
“一个下人怎么这么多嘴?”桂花狠狠瞪了黏在树干上的小翠一眼,既而转头盯着如茵看,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问:“你就是如茵?”
如茵点头。
“姓陶,是杏花姐的妹妹?”桂花又问。
如茵听了蹙眉:
“我姊姊叫杏杏。”她说。
这回轮到桂花点头了,她脸色苍白地干笑了两声道:
“这……你跟你姊姊长得还真是一点都不像耶!”
“大家都这么说。”
“这下可糟糕了……”桂花喃喃低语。苦着脸,一副头很痛的样子。
“我真的是。”听见桂花自言自语的如茵急忙说明:“虽然长得不像,但我真的是杏杏的妹妹如茵。”
她不强调还好,这么一开口桂花反倒垂下头呻吟起来,好象随时都会昏过去。
如茵见状,更加焦急:
“你不会不带我走吧?是姊姊要你来找我的不是吗?”她问。
“我当然会带你走。”虽然这么说,桂花仍忍不住叹了口气:“去拿你的东西,我们这就离开。”
见如茵兴奋地跑向柴房,站在树旁的小翠忍不住又喊:
“喂!你们得先去见过老爷和--”
“你给我闭嘴!”桂花又瞪了她一眼,并咬牙道:“老娘心情不好,你最好少说点话。”
记起方才踹过来那一脚的力道,小翠又抱住了那棵树,并立刻闭上了嘴巴。
桂花颓然叹息,之后又抬起头来看着小翠:
“我就准你再多说一句话,你老实告诉我,要老实喔!那女孩是假的对吧?真正的陶如茵究竟被你们藏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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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桂花就像游魂似的飘过来飘过去,如茵见了忍不住担心地皱起眉。
“桂花姐,你……不要紧吧?”她问,手上抱着野猫小调皮。
“不!我不要紧,很快就会好的。”桂花还是走得摇摇晃晃,身后跟着如茵,然后是妓院保镳--一个高个子的壮汉。
桂花每走两步就摇头、走三步就叹气,好几次还靠着路旁的树一动也不动。
怎么办?百花阁完蛋了,真的完蛋了……桂花这么想着。
这个陶如茵真的是杏花姐的亲妹妹吗?长得跟杏花姐一点也不像嘛!不像倒也没什么关系,但这个如茵未免--未免也长得太普通了。
什么女大十八变、愈丑的小孩长大了就愈是标致得吓人,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杏花姐对自己的妹妹也太有信心了,她难道就没想过也有女大“不会变”的吗?
这下可好,带这个如茵回去要怎么救百花阁?桂花简直不敢想象杏花姐和其它姐妹们看见如茵时会是什么表情,莲花她肯定会放声大哭的。
桂花又长叹了声,连回头再看如茵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平心而论,如茵这孩子其实也不是丑,只不过是长相太寻常了,大街上随便绕绕都能找到几个这类型的姑娘,有的或许还会比她亮眼上几分哩。
是的,做她们这一行就是得给人深刻的印象,要嘛就娇艳动人,再不就楚楚可怜,总之要有足以吸引大爷们上门的特殊风格,还要令他们心甘情愿掏钱买乐子。
而这孩子并不属于这一类。把她扔进一堆女人里头,最容易被漠视遗忘的肯定就是她!这些年来桂花阅人无数,这点还不至于错看了。
唉!这教她如何跟姐妹们开口?杏花姐原本还打算借着如茵让百花阁起死回生呢!
桂花沉溺在绝望的情绪中,如茵都走到身边了她还浑然不觉。实在是,忽然闪现的一线生机就这么熄灭了,想起往后的日子,要她不叹气也难。
“桂花姐!桂花姐!”
如茵拉了拉她的衣袖,桂花这才猛地转过身:
“啊?怎么了?”
“你靠着树好象很难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我和这位大哥都很担心--”
桂花忙挤出笑容,并挥挥手:
“没事,没事,有点头昏而已。”她拉过如茵的手。“这位大哥叫阿忠,是来保护咱们的,别看他一副凶狠的样子,其实人忠厚得很,你就喊他忠哥吧。”
“忠哥。”如茵笑着跟阿忠打了招呼。
桂花见了,脸上总算也浮现一抹真心的笑容。
至少这孩子还有那么点可取之处,她的笑很真诚,一笑整个人就亮了起来。
“我问你,如茵。”桂花拉过她继续朝前走,阿忠则抱过小调皮,并提着如茵那包微不足道的包袱跟在后头。“你在李府过得还好吧?”她问。
“嗯。”如茵点点头。
“真的吗?”桂花怀疑地看着她:“但是他们让你在大太阳底下拔草,而且连那个小丫鬟都对你凶得不得了,这样算对你好吗?”
“我也是个下人嘛,他们当然没必要对我客气了。”如茵说。
“可是杏花姐说你留在李府是当小姐的贴身丫鬟,可以跟着李家小姐学一些女红什么的。”
“小姐已经有丫鬟了啊,叫做小红,她……对我也挺凶的。”如茵单纯地描述出事实。
“这样啊……”桂花皱起眉。“那么你在李府都做些什么呢?”她问。
“大半都在膳房烧饭煮菜。”
“打从你一到李府就在膳房工作?”
如茵点头。
“那时候你不是才十来岁吗?”
“是啊!”
“他们怎么可以让那幺小的孩子做这种粗重qi书+奇书-齐书危险的工作呢?”桂花气得握起了拳。
显而易见杏花姐跟如茵都被骗了!被那个拿了杏花姐一笔钱说要介绍如茵去李府当小姐丫鬟的什么远房亲戚给骗了。
“我再问你,如茵,你姊姊每年寄给你的新衣服呢?你都收到了没有?”
“姊姊寄了衣服给我吗?”如茵当然非常惊讶,这几年她连姊姊的音讯都没有,又哪里收过姊姊寄来的什么东西?“我没有收到耶!究竟都寄到哪里去了呢?”
“也难怪你这一身衣服又旧又破的。”桂花不舍地轻叹:“可怜的孩子,你这几年来在这儿受苦,究竟领过薪俸没有?”
她摇头。桂花可是一点也不意外。
“夫人说李府供我吃住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所以……”如茵说。
“他们也供其它下人吃住不是吗?为什么人家可以支领薪俸而你就不行?这不就摆明了是欺负你?”桂花忿怒说道。
“起初他们说我年纪小,做不了什么事,后来我也习惯了,没有银两也无所谓,反正有东西吃、又有地方住,我只要待到姊姊来接我就行了。”
“没收到杏花姐寄的衣服,想必也没有收到她托人写给你的信吧?”
如茵摇头。
“真苦了你,也难为你能撑下去。”
“我也想过姊姊是不是忘了我了,所以看见桂花姐来接我,我真的好高兴,真的好高兴!”如茵又笑开了,看得桂花一阵心疼。
“听我说,如茵,你姊姊绝对不是不想你,你们姊妹俩就住在相邻的两个小镇上,往返不过一天的路程,当然她也很想来看你,只不过……”桂花露出哀伤的笑。“有时候人们不是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我懂,就像我很想很想见姊姊,却见不到她一样。”如茵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