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秋老,这件东西如何?”
我端坐在椅上,气定神闲地品着茶,“可比得上先前那个?”
秋老板眼里闪着精光,自从我出现在他的店里,他就用这种充满期盼的目光望着我,好象我身上镶着金钻似的,让我很有压力啊。
“李公子开价多少?”
秋老板手里拿着我的画,一点也没有放手的意思,急切地探问。
“开什么价,秋老板言重了,这不过是个小玩意罢了,不值什么钱的。”
我又呷了一口茶,淡淡地笑道。
“哦?”
秋老板神色闪过惊喜,“那公子的意思是…”
“也想和秋老换点小东西…”
“不知公子想换小老儿何物?”
“不知秋老可还有那二十年的玉湄春?”
我终于说出了目的,但见秋老板一怔之下,马上满脸堆笑,“这好办,李公子要几坛?”
他答应得如此爽快,直令我微吃一惊,“就,两坛可好?”
“公子少待,小老儿这就着人去取来。”
秋老板笑呵呵地捧着画出门而去,我独坐空室无聊,便望着满屋的字画观望。
呵,这些字画里,还有一两张我早年的大作呢,没想到秋老板还挂在这里。
该不会是出不了手吧?
我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原本闲适放松的心情突然隐隐紧张起来,似乎感到一种潜在的异样。
他去的时间太长了!
我从椅上一下子站起来,朝门边走去。
也许我该看看这老头在磨什么?
我伸手欲推门,门却霍然自外开了,一个人影立在门口,正对上我的视线。
我的心跳登时停了一拍,右手反射性地探向袖中银针。
面上却带了笑容,轻松自若地招呼,“凤卫小姐,很久不见啊!”
天啊,居然是凤卫!
那沁王手下的得力高手,几个月前,我还取巧胜了她一场,如今她出现在这里,不会是要找我报一箭之仇吧?
其实如果只是为私忿而来倒还好,怕就怕的是,她的后台老板,那个阴险之至的高沁。
凤卫没有答话,面色冷冷,眼光如刀盯着我,好似门神一样地挡在了门口。
“那个,凤卫小姐,你可见到这里的老板?我有点事要找他,…”
我讪讪笑着,胡乱说着话,眼角边扫着屋内可以逃跑的出口。
“就不陪你聊天啦!…”
我一把甩出手上的银针,身子飞速地倒纵向一边的窗子,方才我注意到窗子不小,应该可以容我出去,只是窗子关着,只怕会撞得很疼啦…
***
“凤卫小姐,在下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这却是为何?”
我十分无辜地好言相求,眼巴巴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冷面美女,凤卫手上把玩着我方才发去的银针,本没有表情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寒冷笑意,令我毛骨悚然。
唉,不知道今天是不是我的黑霉日,本以为可以逃去的,没想到窗外早有十几个弓箭手伺候着我,早知道不逃也罢,窗棂硬得要死,我的腰背一定青紫一片了。
凤卫已经挨得很近了,我几乎可以听得到她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哦,不,这是我的心跳声才对。
我紧张地绷紧了神经,她要做什么?
凤卫盯着我,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感谢老天,是没拿针的那只。
这是一只白细如玉的手,只在指间微有薄茧,指甲很久没有修了,关于这点,我正在深刻地体会。
冷冰的手指象吐着信的爬虫类欺上了我的脸,我立时寒毛倒竖,头皮阵阵发麻。
这种动作,一般而言是邪冷恶少们的最爱,没想到这凤卫居然也,…
真是,什么不好学偏偏学这个。
她的手继续在我脸上游动着,神情十分奇怪,眼睛几乎是和我平视着相对,就这么瞪着我看,几乎眨也不眨一下。
做什么?这女人难道有病?
我的笑容变得僵硬,心里七上八下。
遇上敌人不可怕,可怕的是遇上疯子。
“就是这双眼睛,就是这双眼睛…”
她喃喃地念着,双手抚上我的眼眉,手中的针几乎触及我的眼皮,我心头骇然,手心里满是冷汗。
天啊,她不是想要我的双眼吧?
但见凤卫的神色变幻不定,忽而惊喜,忽而愤恨,忽而沉吟,如同陷入了梦游。
我咳了几声,想引起梦中人的注意。
“咳,呵,…小姐,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呵呵,…这个休息不够?”
所以导致梦游?
凤卫蓦然睁大双眸,厉芒迸现,“都是你!都是你!”
她疯狂地大喊着,双手用力掐住我的脖子,被点了穴道的我无力挣扎,只能闭目待死。
唉,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居然在这小河沟里翻船?
老骆啊老骆,为了你的酒,可要撘上我一条小命啊!
要说机会还是有的,我如果开始转换程序,倒不是全无可能,但经过了高炽一事,我再也不想和任何人交换了。
凤卫却在我想要放弃时松了手,盯着剧烈咳嗽的我,自己也是微微喘息,眼角居然还有两道泪痕。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我被整的人还没哭呢,她倒先来这一招。
“小姐呀,你倒是为什么要抓我啊?求求你告诉我,我也好死得暝目,含笑九泉…”
“这难道不是你的?”
凤卫从衣袖中扯出个画轴,用力一甩,在我面前展开。
我定睛一看,几乎晕倒,原来画面正是我当年卖给秋老头这老东西的西洋画,只是这明显是幅临幕之作,用色之丑,处理之差,令我绝倒。
“是我售出的,那又如何?”
卖画难道还犯法了?再说我又没盗版。
“哼,你把自己的肖像流传于世,难道不是等着有人赏识吗?”
凤卫冷笑道:“我家王爷是爱画之人,看了你这画,自然就会起了思慕之心,想要找到真人…”
“小姐呀,我画中人是虚拟想象出来的,哪里有什么真人?更不会是我的画像了,任谁也看得出来,我可不是如此形象啊!”
我忍无可忍地叫了出来,开什么玩笑,画中人是…
明明更象是最终幻想的女主角嘛!
“你现在狡辨无用,我奉王爷命找到画像上的人,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又来了,才摆脱了一个高炽,又冒出来了阴险更高段的高沁,莫非我流年不利,命犯王爷?
我无力地叹口气,“凤卫小姐,是不是一定要这么忠心啊,你就当没等着我不好吗?”
“王爷愿意青眼有加,你该感到荣幸才是。”
凤卫哼了一声,“想让我违抗旨意,绝不可能。”
我又好气又好笑,“小姐,王爷没让你把我掐个半死吧?”
说什么忠心,我看是痴心才对。
以我缜密的推理,我早看出凤卫这傻女人的那点心思,无非是迷恋主人罢了,想想也怪,为什么每个有点姿色的女下属都会单恋英俊冷酷的主人呢?
原生人类真是奇怪啊?
“你!”
见她恼羞成怒,为免她又来迫害我,我忙说,“小姐听我一言,再怒不迟。”
凤卫冷冷地看着我,“说吧。”
“王爷是不是看中了画中人,想要画中的人变成现实?”
凤卫恨声道:“不错。”
不错就不错,好端端地干嘛要瞪我一眼?
我又不是她的情敌画中人,只是画中人…是我创造的而已。
“要把画中人变成现实,就要有一个活生生的人…”
装着没看着凤卫的杀人目光,我嘿嘿一笑,“肯牺牲自己,变成这一付样子。”
凤卫眼睛一亮,“你…你说什么?”
我暗自发笑,“我说,你可以找个女子来,只要不超过…三十,我就能把她变成画中之人,然后你带去交差,也好放我回家。”
凤卫看样子不会超过三十吧,正好愿者上钩。
“怎么变?”
“你若敢花言巧语,看我如何收拾你!”
唉!真是期待又怕受伤害啊!这凤卫虽然对我疾言厉色,心里想必只怕早就跃跃欲试了吧?
“这是我的独门秘术,当然不能告诉…,好吧,好吧,透露一点给你还是可以的。”
看她脸拉得那么长,眼光凶狠,我及时地改了口。
***
“…就是这样子的了。”
我拿着笔在纸上乱画一通,天花乱坠地给她解释着几千年后的整容学,看她不自觉地露出悠然神往的样子,不由暗自好笑。
“这得多长时间?”
凤卫怀疑地问。
“三天足矣。”
可惜的是,在这里没有基因药物,不然用一个时辰就可以搞定。
“你说动手的时候要在我昏迷中?我如何能相信你?”
“这好办,你让侍卫们守着这里,送水送饭,三天后你没出来,就进来杀我好了。”
凤卫思索良久,正要开口时,忽听外面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呛呛啷啷地,由远及近,声势如飞。
凤卫脸色一变,一把抓过长剑,正要往我颈上放,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叮的一声,她的剑已被什么东西击中,跌在地上。
房里多了一人。
骆震!
我从来没有象在此刻看到这位骆老兄一样高兴。不由得欢呼:“啊,骆大哥!”
骆震冲我点点头,“别怕,看我的。”
***
“这女人怎么处理?”
骆震指着被制服的凤卫问,真是强中更有强中手,凤卫胜过我,骆震却远超过她,我该庆幸沁王没有派个象骆震一样厉害的来。
凤卫不可一世的脸上,头一次流露出惧色,却强自道:“要杀就杀,…王爷不会放过你们的。”
“别怕,我不会杀你的。”
我看到骆震露出讶色,冲他笑笑,又对凤卫说:“方才我的提议仍然有效,你现在同意还来得及。”
凤卫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你,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你就是帮我。相信凤卫你心里清楚得很。”
有了凤卫这个画中人,高沁就不会来烦我了吧?
凤卫眼中闪过决断,“好,我同意!”
我露出笑意,这下就两全其美了吧?
高沁呀高沁,我要送你一个礼物!让你求仁得仁无怨无悔!
***
回家的路上,我不住地向骆震道谢,“骆大哥,你真是我们的救星,要不是你,我可就回不去啦!”
“呵呵,是卢湛看你出门,他不放心,让我跟来看看的。”
骆震不经夸奖,黑脸透出红色,两坛玉湄春差一点都拿不稳。
顺便说一句,那没义气的秋老头早就逃之夭夭,我们也就不客气地自己抱了回来。
那天夜里,除了爹娘以外,我们几个人开了一席,大啖大饮,好不痛快。
喝到耳花眼热时,我举起酒杯,对骆震道:“骆大哥,你是当之无愧的大侠,我们夫妻俩的命都是你给救的,请受我这一拜。”
骆震哈哈大笑,“不用这么客气,卢湛也还是俺的救命恩人呢?”
“咦,我怎么没听他说过?卢湛卢湛!…”我转身回去找卢湛,却不见影儿。
王明月拍拍我的肩,指指地上,“卢先生醉啦!”
果然,卢湛卧倒地上,醉态可掬。
唉,终于被我带坏了。他从前可没有这么不顾形象过。
“…,就是这样啊,俺就对卢湛说,以后有用得着骆某的地方,只管开口,咱水里来火里去,两肋上都能插刀子…”
骆震也喝高了,不然平日可没这么能说的。
咦,方才他好象说什么官司什么的,什么卢湛给谁平反来着…
我的思维也不太清楚了,果然好酒呀!
耳边传来呯的一声,龙东海也倒下了。
“龙大哥!”
王明月着急地推他,龙东海摇摇晃晃地挣了起来,“没事,我没事,来,继续喝。玉湄春没了不要紧,我家里还有玉湄夏,玉湄秋,玉湄冬…”
话音未落,又是一跤跌倒。
王明月担心不已,“漪姐姐,我去喊人来扶龙大哥他们回去。”
我灵机一动,“不用,现在人都睡了,咱们自己来吧。明月你扶龙大哥回去。”
“我扶卢湛。”
我努力撑着卢湛,对王明月眨眨眼,“好妹妹,幸福是自己把握的。”
王明月一愣,随即会意似地点点头,脸红红地扶住龙东海,两人跄踉地向东院行去。
方英杰正醉眼朦胧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也不知听到了哪一句话,冲我们叫道:“他们都有美女送,就我没有哇,呜…”
呵呵,这么大的人,还会哭鼻子,都是玉湄春闹的。
我扶着卢湛走了很远了,扭过头来看他,只见骆震拍着他的肩,“他们是临阵脱逃,…来,咱们…继续喝!”
方英杰呀,你就自求多福吧!
***
经过了这一连串的事件,我们一家决定搬到更远的地方去。后来果然平平安安,再无大风波。
龙东海和王明月终于成亲,方英杰后来也讨到了老婆。骆震自是浪迹天涯,只是每年偶来家中做客喝酒。
对于高炽和高沁这些皇室,我本来不想再提,但是他们毕竟是皇族,消息四海皆知。
先是高炽在征北大军中遇刺,传言身亡,长孙将军占了安远城,隐然不听皇帝号令。
而高沁夺位之后,自立为新帝,施行新政,却重用苛刑,排除异已。
其余诸王除锦王为高沁所杀外,都在封地起兵,号称讨逆,经过几年的争战,众皇族死伤惨重,高沁死于他最宠爱的画妃之手,听说那画妃是高沁在出游时一眼就看中的,亲口封为画妃,称其为画中人。又听说画妃身怀武功,后来高沁不知为什么冷落了她,她由爱生恨,竟然谋杀亲夫,真是令人叹息啊。
而高炽,所谓傻人有傻福,在纷争过后,高炽重现人间,长孙将军一扫乱局,奉高炽为帝,才算平了这天圣国之难。
高炽在位数十年,也算得太平天子。
长孙舒封候拜相,成为中兴名臣,传说他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军官变成国之梁柱,除了有炽王慧眼识英才之外,还因为他曾梦中得一老仙长授书,方得知天下大势,习得经略奇才。
在传闻里,老仙长如何授书,那天书如何神奇,长孙每遇困难,就焚香默祷,老仙长总有仙机相示等等这些情节,我就不多说了。
反正,卢湛和我,一度的戏称是:他叫我仙婆,我叫他仙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