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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酷情郎》第14章

作者:郑媛 字数:2839 书籍:残酷情郎

  相对于亮晃晃的长昼,幽寂的黑夜让湘柔感到安全。她下床敞开卧房的小窗,让清冷的月色泄人墨漆的内室。月色皎洁,夜复一夜如时相见,不曾改变。

  她静静凝立窗前许久,之后点亮灯,于灯下研墨,对着窗外枯死的菊株呆坐,好半晌,才惊觉冰冷的颊眸已垂挂了两行泪。

  泪珠儿滴落于摊平的白绢上,她出神了一儿,提笔在白绢上头题上一首介甫诗──槿花朝开暮还坠,妾身与花宁独异。

  忆昔相逢俱少年,两情未许谁最先。

  感君绸缪逐君去,成君家计良辛苦。

  人事反夜覆能知,说言入耳须臾离。

  嫁时罗衣羞更着,如今始悟君鸡托!

  君鸡托!妾亦不忘旧时约。

  题罢,她复出神凝视白绢上的小诗喃喃叹吟最末一句,没留神窗外月映的阴影微晃……泪珠愈滴愈多,溅花了好几个小楷字。她苦涩一笑,起身步出小阁,让夜风吹涩双眼,风干颊上的泪。

  一抹纯黑的身影在此际跨入湘柔的寝房,伟岸的身形明显是名男子。男子沈如点漆的黑瞳凝向白绢上头的小字,清冷的眸光瞬放柔。他小心地拿起白绢,绢上娟秀的字迹已乾,他将绢子凑近鼻端嗅闻,两唇轻轻厮磨,待触及泪湿的绢角时,原本清冷的双目已转呈浓热。

  他在湘柔房中伫立了一会儿寸步出房外,寻找那抹一个多月来明他魂牵梦系的纤影。今夜他就要带她走!无论她愿不愿意,这辈子她只能跟他绑在一块,他们今生已注定有扯不清的债!

  他在幽微的月光下急切地寻找纤丽的姿影,亟欲将记忆中软馥的身子揉入怀里,撷取她天真纯美的热情……蓦地,他发现她了,就在碧波池畔──倾刻间邵风全身的血液凝结成冰……他看到的,是湘柔自山石上跃下碧波池的最后一抹身姿。

  第八章

  德聿望着陷入沈思的挚友,寻思着是否该重提往事。自三年前柳家小姐投湖后,邵风表面上虽然平静无波,但与他熟识的人,都感觉得到他的改变。

  邵风由回忆中回神,看着德聿苦笑。三年了,为何他对她的牵念不淡反浓,似乎有股力量催促着他重回此地寻找答案。

  “当时你跟着柳姑娘之后跃下水潭,在潭内搜寻了一整夜,第二日乏力倒卧在湮边,幸而朱四叔潜进柳府,才发现你昏卧潭畔已不省人事,却又意外发现你身中剧毒,只得以续命丹保住你的元息,之后快马加鞭送回李老神医跟前,待你完全病愈,已是三个月之后。”德幸提起话头。

  邵风阖上双目,好半晌才徐徐睁开眼。三年了,忆及那一夜他亲见湘柔投水那幕,依旧痛彻心扉。

  “朱四叔怀疑这潭中有古怪!”德聿阖起扇叶指向潭心,灼烁的朗目忽尔阴沈了起来。“看来探子的情报不假,那该死的女人肯定蛰居在此处!”他不自觉握紧拳头。

  “该死的女人?”邵风忍不住提高语调。

  德聿咬牙道:“你以为我千里迢迢下江南做什么!!”

  “游山玩水。”邵风云淡风轻的回了一句。

  德聿使劲甩开扇子,倜傥的俊容弥上冷霜。“错!来杀人!”

  邵风微微挑眉。“有多少年我不曾见你动过气了?”他淡淡一笑,语多玩味。“那“该死的女人”还真不是普通人物,竟有本事惹怒一向玩世不恭、游戏人间的德聿贝勒。”

  德聿瞥他一眼。“那麽你呢?你有多久不曾笑过了?”他目光停留在挚友笑意乍现的脸上。

  “你这趟下江南,”邵风支开话题。“是为了那位我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小姑娘?”

  德聿别开眼。“是我的,休想能躲开我!”眸光倏地冷沈。

  “你的?”邵风挑眉。

  德聿眯起眼。“只能由我决定放不放手。”

  两人似乎各说各话,实则深契机心,皆能明白对方之意。

  “探子是在这附近跟丢人的?邵风不再深究,如同德聿亦不过问三年前之事般。

  “当年潭中之水竟让你身中剧毒,就连李老神医亦费了百日之久,方才完全解去滞留在你体内的毒性,普天之下除毒手之外无人能办得到,但毒手在你中毒之前已死,而毒手生前仅收水沅、水净两名弟子,当年假冒毒手的人是水沅,其时水沅在开封、洛阳一带为恶杀人,毒手生前已将水沅逐出师门,水沅受伤后已逃到北地,潭中之毒若非水沅所放,则非水净莫属。探子既是在此处跟丢人,而此潭中又有毒,可知附近极可能隐匿着毒手师徒。”

  邵风领首。“咱们四处瞧瞧,总有些蛛丝马迹。”

  二人分头搜查。

  邵风登上湘柔当年股水的山石,俯望底下一波绿水,忽见石壁上长了一株石兰草。

  他回目四顾,目光排过山石后一口古井,井边紧邻一片杂林,林内枝叶繁密遮得不见天日,枯枝腐弃覆地,十分阴森。他目光随意扫掠──陡然间两眼一凛,即刻纵身跃下山石,奔至一棵足可二人合抱的老树跟前。

  赤火掌-----这棵老树的树身上竟有赤火掌印。

  邵风神情冷肃的瞪视那团犹似被火焚烧过的掌迹,疑惑与狂怒并上心头。

  “是赤火掌。”德聿亦寻到此处,上前一步勘查。“看来这掌拍上树身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他沿着老树绕走一圈,又有发现:“看-----此处有雨具尚俱人形的骸骨,瞧这两具骨骸胸骨之处均呈焦黑,显然皆是身中赤火掌遇害-----莫非这二人之死与三年前柳府一夕间横遭灭门有关?”他瞥了邵风一眼,语带深意。

  “灭门”二字确实刺耳。二十多年前清啸庄亦是惨遭灭门;两则灭门血案雷同之处,在于当年对清啸庄狠下杀手之人,虽已先行向庄内众人下毒,众人实则直接命丧于赤火掌下。

  邵风便是因循此一线索,查访出江湖上善使赤火掌的,唯有已故赤玄童姥的大弟子云蓁,然而事隔多年云蓁已死,杀父、灭门之仇却不可不报!邵风发过誓会让柳湘柔生不如死!

  岂知柔儿天真纯挚的懋眷纪乱了一池春水,纵然他曾残酷的玩弄她、无情的离弃她,地依旧爱恋深钨,以致直到末路,仍为他泪湿白绢,还道不忘旧约……他的无情不曾抹灭她对自己温柔的爱恋。柔儿在他身上下了一道柔情缚咒,却在他已为她颠狂沈溺之际,选择一死教他悔恨永生曰柔儿啊,柔儿!究竟,这场仇恨毁灭的是你……或是我?

  “风?”德聿唤醒沈思中的邵风。

  “德聿,赤火掌当理应随着云蓁之死失传于江湖,不可能于三年前重现,除非云蓁死而复活!”

  “柳姑娘呢?”

  “柔儿不懂武学。”他曾为湘柔祛毒月馀,自然清楚她不曾习武。

  “这么说──难道江湖中懂得使赤火掌的不止云蓁?”

  邵风步出杂林,抬眼望见一轮满月已挂上中天,皎亮的月光映照在碧波池上,回射于山石壁荡出一片水光,摇曳的波纹如他此刻内心的紊乱──假设若德所言确实,那麽当年滤啸庄的灭门血案,云蓁并非唯一可能的凶手。

  “如今事实证明,”德聿推断:“另有人能使赤火掌,只是清啸庄的血案牵涉到世伯与云蓁的私怨──若说当血案的凶手另有其人,似又不符四叔的描述!”

  邵风神色凝重。“四叔确实说过,当年以亦火掌血洗山庄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家父揭去女子的面纱后,曾口出“是你”二字,而身中致命的一掌正是赤火掌,对方更在出掌后言明……家父“背情忘义,当死于赤火掌下”。”他转述当年朱四臣亲聆的一切。

  “这倒奇怪,她似乎刻意强调要世伯受死于赤火掌下。”德聿质疑。

  邵风沉默片刻,才又续言。

  “家父二十五岁那年曾奉祖父之命,下江南海运南粮万石北上,因而在江南邂逅云蓁,二人临别之际,父亲曾许诺迎娶云蓁。岂知祖父反对在先,祖母又病危,待服丧三年后,父亲回返江南已通寻不着云蓁的踪迹。之后父亲失意返家,在祖父数次病发后,迎娶了自小指腹为婚的母亲。”

  “原来如此。“背情忘义”四字,是指这段往事了?”

  “当年父亲云蓁曾立过毒誓──两心不离不弃,女方若有二心死于男方的无生剑下,男方若背情忘义,则亡于女方的赤火掌下。”

  “这么说来,当年清啸庄的血案应该确实是云蓁下的毒手。”德聿凝望地下两具骷髅骨骸。“严格来说,世伯也不算背约,缘分恁地奇妙,挚爱至深,往往却不能厮守。”

  德聿手摇折扇,缓和打趣。

  “想不到风兄父子皆是旷世痴情种。世伯为云蓁抱憾,你怜惜柳姑娘,今后想必终生不近女色。”摆明是消遣之意,以他人之苦为乐。

  邵风回德聿一词白眼。这家伙身分矜贵,当真无法无天!算他识人不清,误交匪类。

  “痴情种岂止家父与我。德聿,你千里迢迢一路自北地追到江南的滋味,想必也不好受吧?”

  邵风三言两语使得德聿的笑脸顿时僵化。

  “我说过我是来“杀人”的。”面色可谓之不善。谁教“痴情种”三字犯到他的忌讳。

  此人完全开不起玩笑。邵风但笑不语,随他狡辩。

  仰望已升至顶上的满月,邵风道:“夜色已晚咱们等明日天大亮再来搜寻吧!”再回顾一眼被水光映亮的山石,苦涩的回忆排山倒海涌来,彷佛,又回到了那一夜……“怎么了?”德聿见他目光凝定不动,遂顺着邵风的视线望去,发现他两眼凝定之处是山石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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