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这怎么可以?!”珍珠猛然摇头,扔下钟重回头。
“珍珠,”钟重蹙眉唤道,“没用的,她听不懂妳的话,她早已经等成一抹回忆了。妳不明白吗?她甚至连鬼都不是了。”
“醒来!”珍珠趋前对着女子大嚷:“快醒来!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妳会消失的!连回忆都不是了!”
钟重不说话了,他又成了一袭暗灰影,静静地伫立在一旁。
“帮帮我!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醒她!”
“她是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连怨念也没有的鬼?
珍珠望着眼前的游灵,她好淡啊,莫说人见不到她,就连身为鬼的她也几乎无法清晰地看清楚。她看过的灵魂很多了,多得有足够的经验了解钟重所说的并没错——殷如忆就快消失了,她的原灵将会消逝在天地之间,再也不存在。
尽管是那么那么的淡,她依然在女子眼底看到了思念。
她是思念着一个人……
珍珠打开了地上的木盒,里面放着一撮铰下来的发。“是为了这个?”
木盒打开的举动仿佛惊醒了殷氏,她微微低下头凝视着那撮发丝。时间已经过了多久了?那发丝却依然如过去一样光洁如丝,她的眼光温柔了。
这是她与她良人的约定,“结发千年”;当年爱意正浓的他们这么悄悄地诉说着,而她遵守了这个约定。
珍珠说不出话来了。望着木盒子里的发丝,她深深了解殷氏等待的心情,只不过她太傻了,竟然就这样痴情地等过了几百年。
屋子里的男人,是她的良人吧?木盒几度辗转,终于还是回到了主人身边,只是男人并不知道,也并不理解。
这屋子里没有鬼魂,有的只是一缕等待了千年的相思之情。
屋子里的男人不明白自己的幸运,更不明白自己的残忍。宿命的因缘谁都说不明白,或许殷氏命该如此,但千百年的等待又岂是一个“命该如此”所能解释?
珍珠无言地离开了屋子。她远远地望着那小屋的灯光,心里百味杂陈。看着殷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钟重站在她身边静静地守候着,什么话也没说。
“你为何老是这样!”突然,她恼怒了起来。
钟重就算觉得有什么疑惑,也没表现出来,依然只是静静站着。
就是这种“安静”再度激怒了珍珠。
“你就不能稍微像活人一点吗?!”
她气得落泪,可是鬼魂明明没有眼泪。她的眼眶不会发热,眼里也没有湿润的泪水,她却还是哭了。多少年前她见到菩萨的时候也是如此,从心底流出不甘心、不情愿的血泪,那是她对前一世的怨怼,而今那感觉再度来袭,却是对着钟重。
“……”
“为何不说话?!你为何——”钟重愈是沉默她愈是生气,到最后竟然为之气塞。“你……你为何要这么像个死人?!”
因为他的确是一个死人啊。他不能明了她的愤怒,不能明了她为何总是要求他做些分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若是寻常人见到殷氏、知道殷氏的等待,他们会为她难过、替她心酸、为她抱不平或者为她觉得不值,不管是何种反应,那都是感受;但钟重没有,钟重对任何人、任何鬼都是无情的,好像那是一种物品,只是一张桌子或者椅子。
珍珠气得哭了,她恼恨钟重的态度,恼恨他如此的冷淡。多少年了?她跟钟重已经在一起多少年了她早就记不清楚,可他依旧是如此的冷淡冷漠。
“珍珠……”
“你不用说了!”这次珍珠主动打断了他,她咬牙瞪着他怒道:“你要说“生是如此、死是如此,万般到头皆是空”对吧?有原灵也好,没有原灵也好,都没有分别,是不是?”
钟重叹息一声,他的确是想说这些话。
“既然是这样,那你早就已经悟透了!既然已经大彻大悟了,为何还不成仙?你为何还在这里?”
“……”因为成不成仙又有什么关系呢?成了仙反而不如现在自在,成了仙就不能跟妳在一起了——
钟重心底蓦地一惊!这确确实实是他心里的想法,但他从未……从未有过这种奇特的想法。
“我宁愿你成仙了……”看着毫无反应的钟重,珍珠忍不住摇头。她好沮丧,但无人能了解她的沮丧,你怎能希望一只虫子明了女人的心思?
看着钟重,珍珠忍不住又说了一次:“我真的宁愿你成仙了……”
然后他们就不会相遇,更无须绑在一起五百年。
城郊密林阴风惨惨。附近的乱葬岗闹鬼之说由来已久,近日更是绘声绘影传得沸沸扬扬。官道上许多行人远远地便瞧见了乱葬岗上鬼影幢幢,鬼哭神号、幽光闪烁,入夜之后生人不宜。
城里几个月来十分不平静,突然暴毙的人数飙涨上升。他们死相奇惨,死前突然发狂,像是厉鬼缠身一般,群医束手无策。
有人说那些死去的人都曾到过乱葬岗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也有人说那是乱葬岗冤死的鬼魂出来找寻替身所致,连当地的县官也多次请来寺庙高僧作法驱魔,但奇异的死亡事件却依然没有停止。
不远处的官道已经毫无人迹了。自从乱葬岗闹鬼之说传扬开来,入夜之后官道上的行人绝迹,谁都不敢冒险路经此地,就算偶有赶路的旅人,也总是行色匆匆,不敢稍加驻足。
今夜的风特别大,密林里传出阵阵凄凉哭声,那是鬼哭。
不是一只鬼,而是一群鬼。
深夜里狂风大作,密林深处传出阵阵鬼哭,其中还有奇异的铃声叮叮当当地脆响着,招魂铃声在深夜中听来特别锐利刺耳。
“道士?”
穿过了密林,树林最深处摆着偌大祭坛,一名身穿黄袍的中年男子正喃喃自语地作着法。
“是术士。”钟重低哑地回答。
珍珠蹙起了眉。那道士身边聚集了一大群鬼魂,那些幽灵们全都哭着,有些龇牙咧嘴地怒视着道士,有些则是哀愁幽怨,唯一相同的是他们全都受制于道士无法离开。
“放开我!”
远远传来男魂咆哮呼喊的声音,珍珠与钟重转向声音来处,赫然看到两名鬼差押解着一名男魂过来。
“鬼差?怎么会?他们怎么会听道士的话?”
钟重指着那两名鬼差的身体,沙哑地开口:“那是假的。”
是了,是假的,那两名鬼差身上所穿的华丽服饰虽然与冥界的鬼差神似,但颜色却太过鲜艳明亮;冥界的鬼差手持三叉戢,而他们却是拿着刀子;最明显的地方是鬼差胸前都有个字,冥界鬼差所写的是“冥”,而这两个却是写着“令”。
“这是用法术驱鬼假扮的?”珍珠骇然失笑,没想到连“鬼差”都能假扮!
“放开我!广德洋!你不得好死!”男魂咆哮着被驱赶过来,他的双手双脚全上了铁锁。
“嘿嘿!”道士笑着瞇起了眼睛。“你来得正好,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要是肯乖乖听话,本鬼王不会亏待你的。”
“放开我!”男魂怒吼,“我的妻子就快临盆了!你快快放我回去!”
“放你回去?本王不是说了么?本王缺少一个书记师爷,你回去了,谁来当本王的师爷?”
“广德洋!你害死那么多人,你不是人!放开我!放我qi书网-奇书走!”男魂吼着,到最后已经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已回天乏术,但他多么不甘心,竟死在这道士的手上!当初是他……是他到京城里请来这位法术高深的道爷作法事超渡乱葬岗的亡灵,可万万没想到却一手促成了自己的死亡。
“嗯?”名为广德洋的道士突然转头往密林深处看去,微微蹙起眉——这次来的鬼魂与过去不同,他闻得到那气息,这两只鬼法力可高得很哪!若是能收为己用……嘿嘿嘿!他可就真的成了名副其实的“鬼王”了。
他法袍微动,背对着密林,咒语悄悄地驱动了,围绕在法坛四周的鬼魂们受到法术驱动,开始急速往密林前去。
钟重与珍珠大惊,他们身边层层迭迭,竟然全是朝他们伸长了手臂的鬼魂。
“钟重!”珍珠惊吓地大喊,那些鬼魂们七手八脚地抓着她,她根本动弹不得。
钟重斗蓬翻飞,扑向珍珠,他的手掌发出红光,所到之处无不哀号。
“原来是冥界狩魂使!”广德洋大喜。要是能降服一个货真价实的狩魂使,他才是真真实实的鬼王啊。
“快把他们抓起来!”他驱动符文命令道。
群鬼嘶吼着再度扑上来。钟重蹙起了眉,这些鬼魂全受制于道士,他们本身并无过错,若是他出手打伤了他们,珍珠不免要埋怨他;可若是不出手,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珍珠落入广德洋手里,这……
“怎么办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珍珠吓坏了!她虽是冥界中人,见过的鬼不计其数,但是被鬼魂如此攻击却还是头一遭。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是她跟钟重追着鬼跑,可从来都没有被鬼追的经验呀。
“这些鬼魂被下了咒语,他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知道!然后呢?现在该怎么办?!”珍珠推开再度欺进她身边的鬼爪,瑟缩在钟重身旁,早已经吓得六神无主。
“打散他们,再收拾广德洋。”
“不行!”她大叫。
钟重低头带着笑意望着她。“为什么我早就觉得妳会这么说?”
珍珠抬头,她似乎看见了钟重的真面目,似乎真的看见他在笑,她心头猛地一惊——
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种感觉多少年前她也曾经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