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时间,全班静悄悄,没一人说话。
“到底是谁啊?真是的,居然没人承认。”她边嘀咕边掏出面纸擦掉桌面上的白粉笔线。
但还没擦完,就又有一条线从桌子中间笔直地画了下来。
方心语猛抬起头。“谁——”
只见刚洗完手回到教室的官梓言拿着一支短短的废弃粉笔,在两人共用的桌子上,画下一条深深的界线。
方心语只能傻傻地看着他完成那条线,并且撂下那句应该由女生来讲的话:
“妳别越线了。”
真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她被讨厌了。
4越界
“官梓言,我们一起回家吧。”女孩第一百零一次问男孩。
“不。”男孩第一百零一次拒绝。
“官梓言,让我们一起回家吧。”女孩问男孩,第一百零二次的邀约。
男孩一边往回家的方向前进,一边拒绝。“我说不。”同样是第一百零二次的拒绝。
“官梓言,我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家。”字典里没有“放弃”两次的女孩有如乱世佳人郝思嘉一般,具备坚定的信念。她第一百零三次重申自己的意图。
可惜男孩并不欣赏她的百折不挠,相反的,还为此非常困扰。
在第一百零三次,他终于吼出不是“不”的话:
“拜托!我都说不要了,妳怎么说不听!再说我们根本不顺路好吗!”
男孩与女孩在路边对峙着,看起来像是一对吵架的冤家。
方心语有点受伤地看着他,嗫嚅道:“可是我还是想跟你一起回家嘛。”不顺路又有什么关系?
他不断地拒绝她、推拒她释出的善意,让她觉得好挫折。
在学校里,他不肯跟她分享便当。(不像其他同学)
他也不肯跟她一起手牵着手去洗手间。(这点他太过害羞不肯配合,她也就认了。就像她也经常拒绝和美美、小月她们一起去上厕所一样)
两人共用的桌子上经常出现一条粉笔画出的白线。
她不断地擦擦擦,他则不断地画画画。
搞到后来,两人衣服上常常沾到许多粉笔灰,她还因此一直打喷嚏。
小妈总说她是世界上最可爱最可爱的小女孩,说到她不相信她果真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女孩都不行。
可为什么像她这样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女孩在他眼中,却会这么地“顾人怨”?
让他躲她躲到海角又天边。
她真是百思不解。
为了化解他对她的讨厌,她很努力地向他示好。
她拉着他一起去福利社。
拜托他跟她分享便当——小妈手艺好得不得了,她每天的爱心便当菜色都很丰富,其他同学都很乐意跟她“分享”,哪像他!
他真的是超级不合群的。
可,也就是如此,他也超级需要朋友。
所以,她这个地球爱与和平的守护者自告奋勇担任他的朋友。
而且还要是那种可以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倒垃圾、一起上厕所、一起放学的好朋友。
这样才不会寂寞,了吗?
为了不被讨厌,以及当他的朋友,她真的非常非常努力。
可惜成效不彰。
他躲她躲得、跟她追他追得一样勤。
两人在路边对峙了好半晌,官梓言忍耐不住地咆哮:“我不管!反正妳别再跟着我——妳家在那个方向,快回去!”
说完,扭头就走,也不回头看看她究竟走了没有。
他真的快抵挡不住了。
这个叫做方心语的女生好像外星人,不管他跟她说几次“不要”,她都好像听不懂。
从他第一次遇到她开始,他们之间就是一连串“要”与“不要”的鸡同鸭讲。
勒索事件那一次,她像个从天而降的女战士,手里抱着一只熊,毫不畏惧地从花丛里跳出来保护他。
那时他根本不想理会那两个中年级,只想赶快离开,不想惹事。
可她不但和那两个比她高两倍、也壮硕两倍的中年级男生打了起来,战力上的悬殊害他以为她就要被巴到墙壁上去贴着了。
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等他回神过来叫老师来救她时,她不但还在打,而且还打赢了。
真教他怀疑起自己的视力来。她明明那么矮,又那么瘦小。
小小一尊,就像个洋娃娃似的。
两天后,她出现在他的班上,说是转班。
一番神奇的自我介绍,让他怀疑她是不是前两天被打成了脑震荡?
龙老师指定她坐在他身边,起先她一脸为难的样子,但很快的又说要他多指教。真像变色龙。说变就变,令人完全摸不清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在这个班上,他是转学生,比其他同学晚入学一个月。
就差这一个月,他与同学的关系已经注定要生疏,根本热络不起来。
他也明白,他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人。然而,她却是。
他看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多数同学们的好感。
举凡上课传纸条、偷看漫画,都有她一份。
常常,她就坐在他身边,课本放在桌上,抽屉里塞着一本其他同学传来的“假面美少女”一类的漫画。偷看的同时,在被老师叫起来问话时,还打开天线接收其他同学的Pass。
在班上,她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听说她以前是个逃课大王,但在龙老师眼皮下,已经渐渐收敛。
他最讨厌她常常以为他没在注意时,偷偷看他的脸,好像上头沾了什么肮脏东西似的。
她看得那么出神、那么专注,有时眼底还有一抹来不及藏起的同情。
就是那抹同情,令他讨厌起这个女生。
她最好离他远一点,不然他可能会不小心咬了她。
她让他紧张。
他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咬东西。
急着回家看妈妈——或许还急着摆脱什么,他愈走愈快。
总算,过了一个转弯,回到那栋位于小镇中央的白色大房子。
这栋位于小镇中心点的房子是富裕的象征。
外公也许真的是镇上最有钱的人。
但他绝对也是最残酷、最冷血的人。
他惩罚生病的妈妈还不够,也惩罚他。
自从妈妈带着他住进这栋房子开始,他就不曾跟妈妈讲过话,仿佛妈妈是空气一样,刻意忽视她。
而他也知道,为此,妈妈经常在哭。
就为了这一点,他就永远都不原谅他。
这么残酷的老人,不可能跟他有血缘关系。
只等妈妈病好,他就要带着妈妈离开——
安静地走进围绕着大洋房的花园里,房子就在花园中心。
官梓言试着不发出声音走进去,正低着头如同往常般直接走向妈妈的卧房里,却被一声叫唤定住身形——
“小言。”
是妈妈。
官梓言迅速抬起头来,在花园里搜寻着,完全没料到妈妈会站在花园里,拿着喷水器在替玫瑰花浇水。夕阳余晖洒在妈妈身上,像是金色的天使翅膀一般,让妈妈看起来好漂亮。
早上他上学前,她还躺在床上,身体十分虚弱。
因此他才会一放学就急着赶回来,深怕……那个他不愿去想的事情会发生。
自从妈妈生病后,他就无心上学。假使他能选择的话,他宁愿留在家里陪伴妈妈;但妈妈坚持他得去上学,他只好去了,却老是心不在焉。
再加上方心语一直在闹他,让他心里真的好烦。
“妈妈。”将书包随意丢在一旁,他跑进花园里,自动地接过母亲手里的喷水器。“妳怎么起来了?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官咏兰冲着儿子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笑道:“没有啊,今天妈妈精神很好,你不用担心。”
闻言,官梓言眼睛一亮。“真的?我就知道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些大人都在胡说八道。妈妈不会有事的。太好了!
疼爱地抚了抚儿子如丝的细发,官咏兰藏起哀伤,微笑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很好的。”或许是在说服儿子,又或许是在说服自己。
自从回来老家,她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可她怎么放得下……
她将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希望他们祖孙俩能够好好相处。但爸爸似乎仍不肯原谅她,连带不肯接受小言;而小言也同样固执,不肯亲近外祖父。
尽管如此,起码、起码她知道爸爸是不会真的丢下她的孩子不管的。她希冀的不多,只但愿当她走后,儿子会有个她能够信任的人来照顾。
前阵子她老躺在床上,无法下来走动。
今天身体状况似乎真的好转了一些,能够下床了,她便来到花园照顾母亲生前最爱的玫瑰。
曾经,她为爱不顾一切,如今一切都将要化为句点。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悔恨?母亲在她离家的同一年就过世了,父亲为此责怪她。多年来,他们父女俩几乎切断了所有联系。她知道是她不对,但否认自己的过去,就等于抹杀小言出生的意义。
为此,她永不言悔。
看着儿子担忧的小脸,她没忘记身为母亲的责任,细细询问:“在学校,一切都还好吗?老师人怎么样?同学都好吗?功课跟得上吗?”
官梓言一一回答,说的都是自己认为妈妈会想听的答复。
“一切都很好啊,学校很不错,老师很开明,同学也都对我很好。我的功课妳更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