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苍生有福了。”
断魂草虽名“断魂”,但它可是救命的良药。它是治疗瘟疫的药引子,平常一株难求,如今却生满了整个山谷,真是奇事。
“希望你能善加利用这一片药田。”易盼月说。
“师父,你要离开了是不是?”徐定楚不怎么确定,口气生怯地问。他一直有这种感觉,他师父不是那种会长期驻留在同一个地方的人。
这个无名郎中,一双眼湛然睿智得教人折服,一身超绝的好医术,更让人由衷的钦佩。很难说服自己,他真实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二十二?不不,该要再长一点,或许是二十四吧。
“你终于看出来了。”易盼月赞赏地答道。
“师父暗示得这么明显,徒儿要再看不出来,还配为人徒吗?”真被他料中了,徐定楚苦笑。
“我很少在一个地方待这么久。”易盼月的鬓发被微风吹动,神情缥缈有些仙风道骨。
“能不能问一下师父您?”徐定楚忍不住问道。
“什么?”易盼月笑回。
“师父……您今年贵庚?”
“二十。”易盼月轻松地说。
易盼月说完便仰头大笑,丢下因他的回答而震惊的徐定楚,步履轻qi书+奇书-齐书捷地走下山。
才二十!天啊,徐定楚开始怀疑他是否听错了。
徐定楚还在为易盼月的实际年龄暗暗惊异时,回神过来才发现不知何时已失去了易盼月的踪影。
又是一个惊讶──他怎么会愚蠢地认为易盼月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郎中呢?
这么快的脚程,只怕连他都望尘莫及。
这个无名郎中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满身的谜雾?徐定楚迷糊了……
难道他们师徒的缘分真已尽了吗?
第三章
易盼月气愤得想揍人。活了二十年,情绪几乎失控这还是头一遭。该死的,他们怎能这样对待她?可恶!
他紧捉着手中的茶杯,不敢稍稍放开;生怕一放开,他就会抡起拳头揍这些该死的家伙。
“这位公子,你不晓得那女人简直没半点良心。我家老头子病得快翘辫子了,她空有一身医术,却连来看诊一下都不肯。”一个中年妇人边洒泪、边哭诉。她还没说完,接着又道:“习医之人不都该有仁心什么术的吗?我看她根本一点良心都没有。一个女人家住在荒山里,搞不好她压根儿就不是个人,而是山里的狐精妖魅喔。”
此话一出,随即引来了附近村民的附和。
一时间,小茶棚里的客人你一句、我一句,兴高采烈地讨论起来。
“客倌,要加茶水吗?”先前大放厥词的中年妇人殷勤地问道。
“不必了,多谢。”易盼月紧捉着陶制的粗糙茶杯不失礼地说。
“小兄弟,你是外地人吧?你可要小心喔—我们这山里时常出现一些妖啊狐的,入夜以后你可千万不要从这山里经过。”一个干瘦的男人对易盼月说。
“是吗?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注意的。”易盼月不带一丝情绪,公式化地笑道。
“呃,哪里。呵呵……”哇拷,这家伙是男是女?一张脸孔生得比女人还漂亮。
“怕什么!什么妖精狐魅,你们这些胆小鬼,如果让俺遇到,俺就把她抓起来带回家里去──”一名粗犷的壮汉大声道。
“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有个猥琐的声音突然出现。
“是啊,抓回去干什么啊,老李?”一旁的男人们也跟着起哄。
“这还用问吗?你们这些家伙,别以为俺老李不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当然是抓到床上好好地享受一番啊。”壮汉一说完—马上就引来在场男人一阵大笑。
“啊,讨厌!大白天的怎么讲这种低俗的话!”茶棚里的少数女人怕羞道,一双双的桃花眼儿还不时地往坐在一旁的易盼月飘去。
“客倌,你的手怎么了?”茶棚的老板娘指着易盼月的手惊叫道。
易盼月这才稍稍放开被他死命抓着的茶杯,摊开右手,看着茶杯的碎片一片片刺入掌心,却不觉得痛。
他懒得再搭理任何人,付了银两、背起行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山脚下的简陋茶棚。他开始有一点点明白她之所以不愿意救人的原因了。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但是茫茫天下,她会到哪里去呢?
易盼月真气一提,一气飞奔到山顶上,不意外地看见只剩一片废墟的断瓦残垣。
傲霜、傲霜,你在哪里?你当真是被逼急了而不得不离开的吧……
易盼月如昨日一般疯狂地寻找着冷傲霜的踪影,找遍每一处她可能会去的地方,依然如昨日毫无所获。
从山下那些人的谈话中,他可以确定冷傲霜是平安的。但是她会到哪里去呢?
如果他能早些回来……
他忘了从什么时候起,每当他来看她总习惯带着一束白海棠,有一回她说:与其带一束回来,不如带回一把种子。后来他并没有带种子来,只带了一盆含苞待放的海棠。
她将它种在这片土地上,上次回来时,已经长成了一大片,没想到一把火连花朵也不肯放过,无情地吞噬掉一切。
他解开缚着盆栽的丝绳,用手指扒开土,将新带回的白海棠种在焦黑的土壤下,然后呆坐在花前许久许久……
回扬州吗?离家八年未回,思乡的感觉倒非那么浓烈。以前跟着药叔行走江湖,药叔死后便一个人,倒也不怎么寂寞;一年回冷傲霜这里一次,也是漂泊日子中所唯一惦念并且不曾忘记的。就像是纸鸢在天空飞累了,总还能寻着线绳回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
那么,现在呢?
易盼月蓦地站起身来,走向屋后一片隐蔽的山林。山林后有一片平滑陡峭的山壁,山壁的旁边便是一条细瀑,流水涓涓。听药叔说,她最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闲坐,聆听山泉的声音,吹风看日落。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轻轻一抖,宛如灵蛇,银芒闪耀而不夺目。
他轻叹一声,举剑跃起,剑芒四射而下,已成题壁一首──
眉碧峰—忆相逢,水远山高霜华重;
桃花依旧,海棠愁浓,问暮云,何处觅芳踪?
收剑入鞘,易盼月的眼神中似乎透露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情。
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告诉自己,如果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去找她吧。
※※※
京城南方一处深苑里,隐隐传出低语轻笑声──
“雅安,你听听这首鹧鸪天。”一位粉妆玉琢的小姑娘扯着身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娇笑。她手中捉着一本词集,似乎正在学书。“雅安,你听喔。醉拍春衫惜旧香,天江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哇,好感人啊,你说是不是?”小姑娘红通通的脸蛋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雅安静静地点头,一张脂粉不施的脸蛋显得有些惨白。
小姑娘又说:“这是晏几道的词,他是北宋的词人,我好喜欢他的词作喔。
可惜乐谱已经找不到了,不然我可以唱给你听,我的歌喉很不错呢,连我爹爹都说我唱得好。但是雅安啊,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我没读经书,反而在看这些诗啊词的,不然我爹爹铁定会骂我的。“
雅安点点头。
小姑娘又说:“雅安,你不识字吧?没关系,我教你。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儿,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等你学会写字,你就能告诉我很多很多事情啦。”
雅安站在桌子旁,仍旧低首磨着墨。
小姑娘一停下说话,整间书房里就只剩下雅安磨墨的声响。
一撮发丝掉了下来,雅安随手将它拨到耳后,又继续磨墨。
小姑娘突然凑近雅安。“雅安,你今天去过爹的药铺了是不?不然你身上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好香,像草药的味道,又没那么辛辣,真好闻呢。”
雅安稍稍挪开身子一步,远离小姑娘过分的贴近。
她摇摇头,表示没去过药铺。
小姑娘又道:“你知道我爹可能要娶新娘了吗?不知道有了新的妻子以后,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疼我?我很担心呢。雅安,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雅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脸,微微垂了垂眼睑,又继续磨墨的工作。
“哎呀,好了好了,墨汁已经够黑了,再磨下去就太浓啦。”小姑娘连忙阻止雅安再磨下去。“雅安,你今天好奇怪,都心不在焉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到花园走走吧。”小姑娘说道。
雅安闻言,放下手上的墨条,取来了湿手巾擦掉不慎沾上的墨汁;再将小姑娘扶起来,放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地推着她到后院的花园去。
是的,这两个人一个足不能行,一个口不能言。
冬雪初融不久,春阳虽暖,但春风拂面吹来,仍不免有些抖瑟。
比了一个取衣的动作,小姑娘点点头。雅安将轮椅推到花圃前,便进屋去拿外衣。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迎春花的前头,把玩着将要开放的花苞;但随即,她便被远处回廊的人群给吸引了过去。
“爹!”她朝那群人叫道。
一个中年男人飞快地奔了过来。
“芙儿,你一个人在这?”
“雅安去帮我取外衣过来。”小姑娘解释道。
她这才注意到,除了她爹和一些仆人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满身漂泊的味道,似乎连发稍都沾染了风尘;而挂在唇畔的那抹笑容,好看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