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喝惯烈酒的他们而言,纯麦酿造的橙黄啤酒真的淡得跟开水没两样,就像一般人喝可乐,喝再多也不会醉。
然而其实他们都有些醉了,才会以为有人转动留声机,压根没想过在座的每一位都离它有一段相当的距离,就算多长了一只手臂也不可能碰得到。
三十坪的房子一下子挤进七、八个大男人显得拥挤,众人或坐或站,或干脆在地板盘腿,没人关心留声机的存在。
除了滴酒不沾的葛元卓。
“咦?没有唱片呀!为什么会有声音呢?”真是奇怪,是哪里故障了?
丢下那群闹烘烘的员工,起身检视留声机是否有异样,他轻摸著紫铜雕花喇叭,顺著黄铜喇叭管往下抚去,直到铁制的拱形基架。
到目前为止都没什么问题,咦,它有个底座?
十指轻巧地在底下摸著,灵活得像常常从事与手指有关的工作,但以一个搬家公司的老板而言,他的力气应该集中在手臂吧?没什么机会用到指关节才对。
突地,他的指头像勾到什么,轻轻一拉滑出个小抽屉,里面躺着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大约女子的手掌心大小,形状如同一对交颈而眠的鸳鸯。
至于上面刻了什么看不清楚,横来竖去像是山水又似莲花,下方最左侧有着泪滴形的痕迹,呈现暗红色近乎黑色,破坏了一块美玉的澄净。
“老哥,怎么不去跟大伙喝一杯,独自暗销魂呀!”新居落成总要有点喜气,他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
开口说话的是一位看来斯文有礼的男人,穿着打扮像出入上流社会的高知识份子,眉宇问微带昂然正气,一看就知是正派人士,从事白领工作。
一个与眼前乱相格格不入的人怎会出现在这里呢?说来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
“这是身为检察官的幽默吗?元宝老弟。”葛元卓将白玉握在手中阖起掌,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它。
“噢!拜托,别叫我那可笑的名字,请称呼我杰森。”现在不是元宵节,不吃元宝。
“去向死去的爸妈抗议,你的名字是他们取的,我无权更改。”又不是洋人取什么洋名。
望着和他差不多高的弟弟,葛元卓心中感触良多。
当年他们父母离婚时,他们一个八岁,一个六岁,两人被迫分隔两地,互不往来的断了联系,一直到五年前才又重聚。
在这期间,带著弟弟的母亲再嫁华裔,在美国一住就是十来年没想过要搬回台湾,而他父亲则认识一位年轻他十五岁的女孩,打算和她结婚。
没想到那女孩爱慕虚荣脚踏两条船,另外结交了跟她同年纪的男朋友,共通串谋想夺取他家的财产,意图纵火杀害他们父子俩。
那场火夺去父亲的生命,他侥幸地逃过一劫只受到局部灼伤,但一个家就这么毁了,他也因为联络不到母亲而被送进育幼院,那时他才十二岁。
“不公平,我怎么找不在人世的人抗议,他们把你的名字取得那么好,却叫我元宝,想想真有些偏心。”而且也偏得太厉害了。
大笑的葛元卓安慰的拍拍他肩膀,“长子总是分得较多的宠爱,没人爱的你只好认命了。”
“这话听来有炫耀的意味,叫人很不是味道。”第一个孩子照书养,第二个孩子当猪养,他终于明白个中意思了。
“没关系,你也可以跟我炫耀,毕竟你是家中的‘独子’。”他半开玩笑的道。
以葛元宝新的家庭而言,他的确是个独子,深爱他母亲的继父爱屋及乌的不愿多个孩子分走对他的爱,因此选择结扎来表现他无私的父爱。
所以他的童年过得非常幸福,在有爱的环境自由成长,住华屋、吃美食、念名校,没什么挫折一路顺顺畅畅,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于哈佛法学院。
而他回到国内的原因,是因为母亲和继父乘坐轻航机到大峡谷游玩时失事,两具难辨的残骸让他顿失所亲,他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在台湾。
因此他回来了,顶著留美的高学历顺利考上检察官。
但是他的兄长却没如他一般幸运,住进育幼院后他一直是不合群的孩子,数度逃离又被带回去,是院里老师和院长的头痛人物。
在他十五岁那年,他被一位日本人领养了,从那时起他的世界就坠入无边的黑暗里。
“呋!我宁可有一屋子的弟弟妹妹,好让我叫他们饺子、月饼。”这样他还平衡些。
“可是他们一定会恨你。”甚至谋杀他,
葛元宝无所谓的耸耸肩,“恨就恨吧!以我现在的工作,我想恨我的人只多不少。”
被判入狱的犯人,以及他们的家人肯定恨他,在象征正义公理的法律前,他比包公还铁面无私,绝不留情。
“喔!那有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我多少可以帮上点忙。”葛元卓说得很有技巧,将眼底凌厉的光芒隐去。
为了他的安危,必要时他会出手。
“不用了,瞧瞧你那些员工还不够麻烦,光是他们就够你头痛了。”他实在佩服兄长的勇气,敢首开先例和一群作奸犯科的人一起工作。
不是他们不好,而是他们各有一段惨痛的过去,一旦情绪失控爆发出来,恐怕没几人制得住。
“元宝检察官,你这句话就涉及人身攻击哦!我们几时给老板添麻烦了?”他们乖得如笼子里的兔子,毫无杀伤力。
“就是嘛!我们安份守己已经很久了,最近还改吃素。”未了他双手合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要宝的小蔡逗趣地朝葛元宝一拜,神情肃穆要他好走,初一、十五他们会带鲜花素果去看他,望他一生极乐,没有烦恼。
“啧!这是你带出来的员工呀!怎么公司还没倒。”他取笑地将小蔡的“好意”送回,并祝他早日修成正果。
“你看他们一个个的体格,要倒也很难,风大挡风、雨来遮雨,土石流来时还能拿他们当沙包使用,一举数得。”而且只需要付一份薪水。
卓元宝点头称是,“说得有道理,你想得比我周到。”
难怪他的员工一个比一个壮,原来有此种用途。
“喂!你们兄弟俩别一搭一唱的消遗我们,来来来,干了这杯,别想开溜,今天要让你们醉得去舔地板。”
“好呀!喝喝喝,不醉不归,是男人就干脆点,不要婆婆妈妈找一堆借口。”
“我会起酒疯。”葛元宝笑着拒绝递到面前的啤酒。
葛元卓很酷的说道:“我是老板,谁敢逼我喝酒我就开除谁。”
但是没人将他们的话听进耳里,人手一瓶啤酒朝他们靠近,喝喝喝的声音不绝于耳,不达目的不罢休。
突地,被逼到阳台边的葛元卓瞄到楼下不寻常的动静,脸色愀然一变地推开所有人,力气之大叫人傻眼。
第三章
“挡路的犬科生物们,你们不会没念书吧?将宝贵的知识还给老师了。”
人在倒楣时喝凉水也会呛到,夏秋千自认一向循规蹈矩不招惹是非,为什么麻烦事老找上她,嫌她日子太平顺了吗?
先是半夜接到一通越洋电话,那个不知时差为何物的笨女人居然兴匆匆的向她道早安,还说巴赛隆纳的清晨很舒服,连空气闻起来都有面包香。
蠢、蠢、蠢,蠢到极点,西方国家以面食为主,他们一早起来烤面包当然有面包香,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打电话来报备?!
这个幸福的小女人简直被她的暴君老公宠坏了,完全不把钱当钱看,一看到好吃、好玩的马上电话一拨,也不管她在上班还是嗯大便。
原以为孟姜女她嫁人之后她就可以摆脱其茶毒,平平静静地过几天安逸生活,没想到她的魔力无远弗届,人在国外还不忘找好朋友分享。
说实在的,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再容忍她,她的无法无天就是她纵容出来。
“大婶,别说废话了,挡几个银来花花,你没事,我没事,大家都没事不很好。”念书有什么用,又不会变出钞票。
“你叫我大婶?!”好个猴死囝仔,毛没长齐就想出来跟人混。
望着眼前这群吊儿郎当的中辍生,夏秋千不免想起第二件倒楣事。
那日台风天搬家的疯子竟然是她的邻居,而且就住在她的对面,一层楼不过两户人家,好死不死地跑来和她比邻而居。
如果对方能自动隐形和她一样喜欢安静,家门口的垃圾扫一扫,不管别人家的蛛蜘网有没有清,各自过活谁也别越线,狭路相逢当做不认识,上演现实版的向左走向右走,相信她会非常满意这位新邻居。
可是事与愿违,他搬来的第一天就上门按门铃做敦亲睦邻的工作,在不知道她已经剪断电线的情况下,以为她突然暴毙了,居然用身体撞开她的门,然后一块黑森林蛋糕就这么飞到她脸上。
之后她的倒楣事一件接一件,不是家里的电热水器烧坏了,便是马桶不通,更可恶的是连她吃饭的电脑因收到一堆垃圾邮件而中毒了,害她浪费老长时间修电脑。
现在还遇到正值变声期的小鬼勒索,一切的起因全是邻居在庆祝什么乔迁之喜,吵杂的声音闹得她没办法发呆,这才想起她还没有进食。
所以她下楼来觅食,倒楣的成了肥羊,让人以为她很有钱,即使她皮包里只有三千块现金和一张信用卡。
“叫你大婶是对你客气耶!你要是不识相,当心我在你脸上留几道疤吓人。”染了一头金发的男孩拿出刀子比划,警告她乖乖地照他们的话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