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又进水了,他不想……淹死呀!
“放开。”都能翻过身了,要真的那么不想死,就自己游上岸。
“放了就死走了,而我……咳!咳!还没活够,太早见阎王有愧黎民百姓。”一命呜呼岂不可惜,他还有很多事没做。
“放开。”烦死了。
“嗄?!姑娘,就说我……”
“好,你想离开水是吧?”
“就是,劳……”烦还没说完,声音就随着主人飘远了。
他只觉忽地有一掌袭向胸口,难以言喻的痛楚直冲发黑的脑壳,身离水往后一飞,撞上参天古木。
在他痛晕前,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百无一用是书生,为何他当年不习武呢!要是有点功夫在身,也不至于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他晕了……
天空是湛蓝色,朵朵云彩是白的,只是它们为什么在头顶上方转个不停,似在嘲笑他做了一件蠢事。
可是,容他喊声冤吧!脚下一滑非他所愿,谁晓得朗朗晴空之下会平地起雷,吓得野兔乱窜,一古脑往他胯下一跃,为了护“传家宝”,他往后一仰,空掉的双足直往下落,然后就扑通一声水淹过鼻——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三条肥硕鲫鱼,三条小黄鱼以竹片串起,横放炭火上烘烤,烤鱼的香味顺风而飘,烟熏的鱼肉香阵阵飘送,诱人垂涎。
一旁是竹节做成的盛器,飘着鸡肉片的竹笋汤煮得沸沸腾腾,一串紫艳的葡萄躺在青翠的芋叶上,一醰两年熟的李子酒就搁在桃树下。
翻动竹片的纤手主人旁若无人,洒些盐巴在鱼身,轻搅柴火使其火量适中,受热均匀,丝毫不觉身后多了一位“重病”的不速之客。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天气有几分阴郁,先前的晴朗天际已渐渐笼上一层阴暗,虽不至于来场滂沱大雨,但下点小雨是免不了,给夜里带来一丝好眠的凉意。
隐居世外的苏写意向来不欢迎外来客,一幢木头盖成的房舍不算大,屋顶铺着茅草,为免有人借口借宿,屋里的房间不多不少正好两间,孤女小漾和她各一间,无?无堂可待客。
小漾会跟她住也是因为除了她之外,师父跟师妹都居无定所,喜欢东跑西玩,带着个女娃不方便,而她不介意多个仆人,反正她也把小漾当药草在养。
所以,偶尔来访的师父、师妹也只能打地铺,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宿于外头,顶多她挪块门板充当床板,让他们不致被地面粗石磨伤背骨。
待至亲之人尚且如此,又岂能指望她善待不请自来的外客,就算对方咳到吐血吐胆,她依然故我,无动于衷。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声很重,似要就此断气。
“你左手边有株长生花,全草五钱加栝蒌仁五钱水煎服,有清肝、散结、止咳、定喘之疗效。”清冷女音幽幽一扬。但别指望她动手,她指引他只因他好吵!
“咦!妳懂医术?”突地不咳的杭君山满脸惊喜,皮厚无耻地趋前一坐,当是他乡遇故知般欢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无礼举动有多唐突。
他想自己不会看错人的,虽说这姑娘脸上总是带着冰霜,实际上应该是个大好人吧,不管是之前救他出水,还是现在要为他治病,都是仁心来着。
虽说她可能不太会控制手劲,才会不小心让他挂上树又摔下地,现在也是因忙着烤鱼怕他肚子饿,所以了没办法帮他采药……但她的确三番两次表现慈善之心啊,总之,他真的遇上菩萨了!
眉未抬,眼未移,樱唇冷言。“是,专医畜生。”在某些方面,人不如牲畜,她的确是比较常救猫猫狗狗,虽然也是心存不善。
他一脸崇拜,“哎呀,这世上像姑娘这般良善之人已不多见了,请让在下聊表崇拜敬重之意。”
这世界上多得是为了赚钱才学医的医匠,没想到竟还存有即使分文不取也要救生命的医者,实在太叫他感动了。
医畜生……是多么伟大的行业啊!
苏写意眼一瞇。这家伙听不懂她在嘲讽他吗?
“顺着水流往东走便可出林,不送。”这人脑子有病,不该久留。
“妳这是在指引我出路吗?”他快要痛哭流涕了,打出娘胎还没见过这么善良的人,“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铭感五内,不知是否有在下可报恩之处?”
“我救你?”娇软的嗓音中多了淡淡诮意。“你想多了。”
“姑娘施恩不望报的行为,使在下感佩不已,但在下岂能当忘恩负义之徒?”仁心德行说的就是这样的人,老天有眼,竟然让他遇上。
冷眸淡然一瞟,隐含一层恼意,苏写意指着他的胸口提醒,“不痛吗?”这家伙不会忘了那掌是谁打的了吧。
隐隐作痛的左胸似在告知杭君山,那一掌力道再重上三分,他纵有扁鹊之术也回天乏术,只能等着牛头马面拘其魂魄,但……他又再次感动起来了。
她不只是关心他是否受寒,还担心他胸口上的伤,天啊,姑娘这般恩情,看来他杭君山不以身相许报恩都不行了。
“不痛!”他大声宣示,扯到伤,差点痛到晕倒,但仍硬撑住,显示自己的男子气概,“往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专听姑娘使唤。”
常年在外的他已有多时未归家门,每每有意回乡省亲总是有事耽搁,一拖再拖延误了归期,久了也就没有回家的念头。
况且不管世道不好或太平,需要他的人都只多不少,从北到南,从两淮河畔走到漠漠黄沙,他一个乡镇又一个乡镇奔波忙碌,贡献一己之力解百姓苦痛。
所以往后他跟姑娘……不,是爱妻,正好一个行医救人,一个心慈救畜生,堪称一对羡仙鸳鸯啊!
“你,出林。”看他脸上那如沐春风的样子,苏写意只觉一股恶寒袭身,连忙赶人。
顿了顿,杭君山没有半丝难堪,反而一脸温笑。“姑娘独居在此,不觉闷了些吗?有在下陪妳谈谈天,说些逗趣的话儿,日子就不沉闷了。”
“谁说我独居在此?”她承认自己竟有点害怕,害怕一点头,这家伙就会像她前天采集的水蛭一般,黏性坚强。
“姑娘性子偏冷,不喜与人交谈,此处地处偏僻,少有人烟,怕也无几人敢动于走动。”
不过这地方还真像一座死城,四处幽冷阴森,当时他打树上跌到地上时,极目所望是一片草木繁盛的林子,除了鸟兽声外,还当真听不见人声,吓得他手脚发冷,面色发白,以为到了阴曹地府。
对于陌生的四周,他着实有着极大的疑惑,摸索着走出雾色弥漫的树木,桃红李白的景致又叫人疑为身在仙境,缥缈仙乡。
直到烧烤的烟味飘来,他才惊觉腹鸣如鼓,然后就看到救命恩人正在“为他”烤鱼,想想,又感动了。
没在意她的冷颜相对,他依然自在地说下去。“对了,在下姓杭名君山,不知姑娘如何称呼?”既是他的妻子,他怎能不知其名。
“杭君山……”目微敛,透着幽光。“慈心圣手杭君山?”
一听她知其名号,杭君山脸上的笑意扩得更大。“是的,正是在下,所以呢,往后姑娘有什么需要在下……”
“滚。”
“虽说不才,小有薄名,但至今尚未有人嫌弃在下的医术……”像是没听到一般,他继续碎念。
“滚——”声冷音低,苏写意加重力道又斥喝一遍。
“哎呀!是滚了,妳瞧汤滚了,要趁热喝才鲜甜美味。”笋片嫩得很,浮油的汤汁肯定鲜美可口。
“想再受我一掌吗?”她知道他,那个众人赞扬不已的神医。
听闻他心性宽厚良善,只要有病向他求援,他没有不救的,恰巧,是她最讨厌的类型,因为这种人专门找麻烦上门,而她,最怕麻烦。
杭君山先是错愕的看了她一眼,后来,终于想通了。原来……这汤跟烤鱼都太油,所以姑娘舍不得他生病还吃这些是吧?
他缩回伸向火边的手,很诚恳又有礼貌的看着她。“我知道姑娘是为我好,可在下急需填饱肚子,不介意的。”
她哪里是为他好了?“想吃鱼自己去河里捉,想喝汤自己煮,山野粗食恕不招待。”这么说够明白了吧。
闻言,杭君山又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能填饱肚子便是美食,粗茶淡饭亦是佳肴,姑娘不用担心在下会介意。”
“你……快出林。”这人根本无法沟通!
“……可是刚才那一掌打得我气血逆转,五脏移位,全身筋脉乱成一团,我怕无力,虽说姑娘并非有意,我亦无怪罪之意……呃!姑娘,妳……妳干什么?”好美的一双眸子,好适合这样一位心慈的仙子,没错,因为她戴着面纱,他只能看到她一双眼。
一根削去叶片的翠竹指向他鼻头,缓缓一移。
“看到了没?”
“看……看到什么?”半熟的桃子吗?还是长过肩头的杂草?!
“那一座座凸起的土堆埋的是无名骨,你要还有力气就自个挖个坑,早早往里头一躺,省得我费心。”地上躺个死人也挺碍眼的,他要不走,就自己找好风水。
怔了下,他顿时毛发一栗。“那、那里是……乱葬岗?!”
“不,是死者安息之地。”安息即是连呼吸都没有,不知道这家伙去那躺一躺会不会安静一点?
顿时,杭君山一脸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