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总以一袭面纱遮面,谁知道面纱下的容颜是美是丑,他是看在她心性善良多次挽救他的份上,不愿意计较,怎么反倒是她不领情呢?
“你,马上就走,不许回头。”他要是想留下,她就打断他的腿,挖个坑把他“种”在这里,让他吸收日月精华,一辈子都不用走!
“喔!马上就走……”杭君山嘴上说着,可双足并未离地,牢牢地盯着她双眼瞧。“姑娘有双比湖水还澄澈的眸子,水汪汪像会说话。”
能拥有这样干净的双眼,一定是坦荡荡的好人。
“关你什么事?”如果她的眼睛会说话,肯定也是叫他滚,他看出来了没有?
他直揪着她,“姑娘能否在我离开前告知闺名,我好为妳立长生牌,每日早晚三炷清香,感谢姑娘之恩。”
苏写意面色更冷。“我看起来像死了吗?没死的人拜什么拜?”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比小漾劝她为善的话还不中听?
“好好好,不立长生牌,但也得让在下知道救命恩人的名字吧?”
他,好烦。抿起唇,苏写意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无名无姓。”
“原来是无名姑娘,在下有礼了。”杭君山煞有介事地打躬作揖,眉开眼笑,好像真为了问到她名字而感到开怀。
顿时,苏写意脸黑了大半。
说实在的,她没遇过这种人,明明半点武功也不会,却让人有很深的无力感,在不知不觉中落下风,被他牵着鼻子走。
其实她本该不理他,走不走得出桃花林就看他的造化,但他实在是太吵了,让她不管在林子的哪个角落采药,都能感受到他魔音穿脑的功力,然后脚就会自动往他的方向走。
为了她的耳朵着想,这家伙留不得!
“就这样,你往林外走。”
“无名姑娘,无名姑娘,可否指点到林外是要走哪条路?这好像跟我们昨天待的地方不大一样,还是……”
不予理会的苏写意径自住前走,面容冷淡地当没这个人。
“无名姑娘,走慢些,小心地上有积水,别滑了三寸金莲……欸,我现在才发现,妳这身暗红衣裳真是好看。”青丝如瀑,腰细掌中舞,光看背影就觉动人。
月眉微拢,翦翦星眸一闪恼怒。
“哎呀!有包草,无名姑娘慢些行走,待我拨开割人的草叶,别伤了妳沁雪肌肤。”瞧这葱白小手,谁舍得让她受到伤害。
杭君山像宫里任劳任怨的太监总管,抢在前头开路辟道,一副心疼的模样。
苏写意看似充耳未闻,但越走越急促的脚步却透露出她的心绪。
这家伙左一句无名姑娘,右一句无名姑娘,是故意的吧?不过她不能上当,一回头,又将承受永无宁日的说话地狱。
她只要专心的采集药草就好。
“别别别!在下代劳即可,这株月儿红毒性甚烈,若一有不慎沾上汁液,轻则皮肤溃烂,重则伤及筋骨,无名姑娘妳往后站一点,别让妳的细皮嫩肉受到一丝损伤。”粗活的事由皮厚肉粗的他来做,也当报一点恩情。
“苏。”
像是没听见她开口说了什么,杭君山又唠唠叨叨地说上一堆,“一个姑娘家独居荒山野岭更要懂得保护自己,这世上好人虽多,但为非作歹的恶人也不少,妳不理睬外来者的做法是正确的,谁晓得他们安着什么好心,无名姑娘……”
“苏,不要再让我讲第二遍。”她不想再听到“无名姑娘”这个词汇了。
“输?”他一脸纳闷地眨着眼。
“我的姓氏。”
他喔了一声,做出恍悟神情。“原来是苏姑娘,这姓好,饱含诗情画意,苏杭美景冠天下,地灵人杰出才子佳人。”
一句话吹捧了自己和娇人儿,一语双关的暗示苏姓、杭姓是绝配,千古佳话一段。
“没人想割了你多话的舌头吗?”他能活到现今,定是祖上积德。
一直平心静气的苏写意终于破功了,无法再抱持漠视态度而停下脚步,回身一睐。
脸皮特厚的杭君山咧齿呵笑着。“妳是头一个,苏姑娘这是赞美我很会说话是吧。”
“赞美?”她脸一沉。他的耳朵是装饰用的吗?
“赞美我口齿伶俐的,苏姑娘是第一人,通常大家都是说我和善可亲,视病如亲,准备送我一面“仁心仁术”的匾额,我受之有愧却也不忍推辞,毕竟是大家一番心意。”他要不收便是不给人家面子,反而伤了和气。
“你耳朵不好,脑子也不好吗?﹂看他楞了一下,她直言,“我刚不是叫你出林了吗?别再跟在我后面。”
既然无法叫他住嘴,苏写意使出釜底抽薪招式,轻踩莲步足点细叶,草上飞纵一跃尺余,轻易地将无武功底子的男子抛在身后。
“苏姑娘要去哪里?等等我,别使轻功,我追不上……”
“我采药,你出林,各走各的,不必等了。”耳根终于得以清静,苏写意音调多了点轻快。
“啊!别走呀!苏姑娘,妳好歹指引我出林的方向,林子野兽多,我不想被吃掉……”
不一会,传来她“指引”的声音,“你在树上做记号,迟早会出去的,要真死在这,起码千冢谷里还有多人相伴,不孤单。”
“迟早?”这一迟一早关乎一死一生啊。
四周参天古木看起来都相似,被丢下来的杭君山痛心地无语问天,心想二十五年的好运终于走到尽头,开始要面对重重难关。
“喂!你死了吗?”
一根指粗的树枝往脸皮直戳,没死的人都会有知觉,何况是绕来绕去,找不出出路,暂时躺在树底下阖眼休息的杭君山。
不过现下他也跟死了差不多,他四肢无力,体力耗尽,未曾正常进食的肚皮扁如山谷,神色狼狈地沾满一身污泥和草屑。
对住在千冢谷的人而言,每一棵树、每一颗石头都了如指掌,即使它大得一望无际,在他们眼中如同自家后院,想要迷失其中是难上加难,毕竟谁会在自家里迷路。
可是对初来乍到的生客来说,同样高大的树木全都是一个样子,左边一绕是死路,右侧一走悬空壁崖,回头不见来时路,往前是层树相迭,瞧不见桃红李白,坐困愁城。
但杭君山更衰,一般的千冢谷已经很难找到出路,他还一脚踩入五行八卦阵。
变幻莫测的奇门遁甲时时在变化,随着光线和时辰转化不同阵形,让人一旦进入便脱不了身,因死阵中……当然,这局是苏写意设的。
此阵范围并非涵括整座林,主要是因为这附近有许多苏写意亲自栽种的珍贵草药,不想外人破坏,偏偏杭君山哪不去,硬是一脚踏进这阵法。
不过他该庆幸好运尚未用尽,恰好碰到追着银貂玩耍的小漾,也幸好小漾天性善良,还未受某些人影响,他才有机会逃出生天,未沦落兽腹之外,还能坐在这竹椅上。
“小漾,我不是说过,不准妳再捡些没用的东西回来?”
一听到“没用的东西”,杭君山盛饭的手顿了一下,眼神飘忽地默默夹菜。
“可是他是人呀!不是小花、小紫,而且他说他饿坏了。”想到以前常常吃不饱,被人赶来赶去的,她就无法对他置之不理。
满眼怜悯的小漾抚抚盘绕小手臂的青花蛇,低视在脚边鼓腮的紫皮夜光蟾蜍,这两样“宠物”都含有剧毒,见血封喉。
“要是外头的人都说他饿了,妳要拿出妳所有的米粮来喂饱他们吗?”人各有志,她不会要小漾跟她一样,但得教她什么叫量力而为。
一听见要饿肚子,小小的圆脸立即恐慌的皱成一团。“写意姊姊,妳不能饿死我。”
“为什么不能?”她瞧瞧半空的饭桶,眼神难免严厉了些。
清心寡欲不代表没有脾气,苏写意之所以不愿出谷,是因为惊人美貌总为她带来不少麻烦,每每叫她困扰不已,即使常年累月不踏出千冢谷一步,闻其美色的登徒子也总在谷外徘徊,欲一亲芳泽。
因此她每次出去一回便购足半年的份量,举凡茶、米、油、盐等用品以车来计算,布帛绸缎论捆搬,绝不多跑几回。
若是以一大一小两名人儿的食量,她预估存粮尚能用到中秋过后,毕竟她俩的胃口一向不大。
但是眼前一口气吞掉两碗公白饭的白食客显然不知节制,一边夹着五花腊肉,一边撕着獐子腿,满嘴油花的进食,她想,不出月余光景,家中存粮铁定见空。
“呃!这个……这个……白胡子爷爷喜欢我,要是我饿死了他一定佷伤心。”小漾赶忙搬出无双老人当靠山,因为她不是无双老人的徒弟,所以不喊他师父,就叫他白胡子爷爷。
苏写意故意朝她鼻头一弹,吓吓她,“师父他老人家不会在意这等小事,人一上了年纪忘性大,说不定早忘了妳是谁。”
这话并非空口无凭,顽童心性的无双老人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行事作风没个定性,今日山西玩蛐蛐儿,明日大漠追千里驹,黄河水患他上钱塘江看热闹,湖北鼠疫他反而大啖灰鼠全餐。
总之她的奇人师父所做所为全凭一时兴起,无道理可言,年过百岁却有如二岁幼童,时而疯癫,时而顽幼,时而捉弄小辈,从无尊长威仪。
她猜当年他会收下她跟师妹,也纯粹是好玩而已。
“写意姊姊,妳不要故意吓我,大不了我明天陪妳上山采草药。”担心无米可食的小漾轻轻扯了杭君山衣角两下,要他少吃一点。
“不必,妳跟着去只是会替我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