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社的外观看起来破破旧旧的,里面的设备也是很陈旧,但是只要它仍然可以住人,有热水可以洗澡,而且住宿费相当的便宜,这就够了。
欧阳怜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自嘲与后悔上,坐上出租车,她凭着记忆找到附近一间旅社投宿之后,便又马不停蹄的出门找房子去,而除了房子之外,她还得找一份兼差才可以应付她此时捉襟见肘的窘境,因为她目前全部存款只有三万元。
为了节省交通费的开支,她决定以现在投宿的旅社到公司之间的路程做为优先范围,徒步在大街小巷里寻找征人和租屋的广告。
她不确定自己到底找了多久,只知道当她开始找时,太阳还高挂在天空上,而现在却已是满天星斗。
她也不确定自己总共应征过几间店,打过几通电话,见过几位房东,只知道她走得双腿发软的结果是毫无所获。
肚子好饿,口好渴,腿好酸,但是心更累。她真的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犯太岁,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厄运接二连三的降临到她头上?
才这么想而已,她脚一拐,听见喀的一声响,鞋跟竟然就这样断了,而且还让她扭伤了脚。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到底还有什么厄运、倒霉事还没找上门来的,干脆全部一起来好了,混蛋!
欧阳怜恼火的坐到地上,将断了鞋跟的鞋子脱了下来,然后使尽力气将断掉的鞋跟从鞋底扯下来,扬手狠狠的丢出去以泄心头之恨。
「妈的!什么东西?」
鞋跟不偏不倚的打到一名路人的头,那人回过头来寻找肇事者,愤怒的双眼一瞬间对准了她,然后接着便大步朝她走来。
「刚刚是你拿东西丢我,对不对?」对方捣着额头怒声问道。
「对不起,我没想到刚好会有人经过。」她呆了一下,蹙眉道歉。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可以解决了吗?你看到没,我的额头都流血了。」男人将捣着额头的那只手拿到眼前看了一下,只见手上已沾了一抹血迹。难怪这么痛,该死的!
其实是她有错在先,本来就该好好的向人赔罪道歉才对,但是她已被近来这一连串的厄运搞得心力交瘁了,连安抚他人、鞠躬道歉的力气都没有。欧阳怜轻叹一口气,决定用最快的方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她从皮包里抽出五百元递给对方。「五百元应该够挂急诊吧?」
「你说什么?!」对方一瞬间瞠大双眼,怒不可遏的朝她狂吼出声。
欧阳怜愣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刚刚的说法实在很不妥。
「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这只是医药费而已。」她改口说。
「医药费?那五百块会不会太便宜了,要给就给五万块吧!」对方瞪着她半晌,突然以轻佻的口气冷哼道。
她沉默不语的瞪着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穿着一点也不普通,不仅花衫衬配西装裤,还脚踏夹脚拖鞋,脖子上更戴了两条粗项链,一看就不是善类。
神经在一瞬间绷紧,她将手上断了鞋跟的凉鞋穿回脚上,然后扶着身后的墙面缓缓站了起来。
「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她改用谨慎小心的态度说。
「我不介意陪你去领钱,」对方挑眉道。
至此,欧阳怜已经不得不相信自己真的让衰鬼给附身了,要不然她怎么会倒霉到这种程度?
升迁成泡影,被男朋友抛弃还卷走所有积蓄,被假房东骗去仅剩的一点钱后无家可归,接着是扭伤脚,最后还惹上流氓狮子大开口的索赔医药费。这世上还有第二个人比她更衰、更惨吗?
「我全部的财产只有三万元而已。」她绝望的说。
对方闻言轻挑了下眉头,摆明一副「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的模样。
欧阳怜突然有股想哭的冲动,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老天的无情对待。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老天要这样接二连三的让她担心受怕,这样的折磨她?
泪水蓦然在她眼眶中凝聚,然后快速滑落。
她立刻用手背抹去泪水,不想屈服。
「我带你去领钱,你就会相信了。」欧阳怜不等对方有何反应,即强忍着脚痛,拖着受伤的脚往前走。
不远的前方就有ATM的招牌在那边亮着,她只要把余额秀给他看,他就会知道她所说的都是实话了。
「你的脚是怎么一回事?」身后突然传来对方略带疑惑的询问声。
她没有回答,因为光是拖着痛脚往前走就已经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了。
好痛!刚刚坐在地上的时候还不觉得,站起来的时候也只有微微的痛而已,没想到稍微一使力那股痛楚却立刻痛进骨子里,让她冷汗都流出来了。
她的脚真的只有扭伤吗?怎么会这么痛?
怎么办,这样行动不方便要怎么找工作、找房子?面试的老板在看到她跛足的模样之后,还会录取她吗?
甚至就连仅存的三万元都要被她身后的土匪流氓勒索去了,那她往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愈想愈觉得心慌无助,愈走愈觉得脚痛难忍。她不想哭,不想屈服于现实的无情,但是泪水却无法抑制的流了出来。
「喂,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无法容忍被漠视的感觉,罗杰两个大步便超越她。只是他话才一说完,便被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吓得止住步伐。
「喂,我只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并没有真的要跟你拿钱的意思,你别哭成这样好不好?」他有些局促的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把人惹哭。
他只是想给她一点教训,要她别一副用钱就能摆平一切事情的模样,真的没想过要把她弄哭。
「你没有要跟我拿钱?」欧阳怜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没有。」罗杰认真的摇头。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会儿,怱用手背擦去眼眶中的泪水,反过来又用手掌将脸上的擦去。
「你在骗我对不对?」她缓慢的开口说。
「我没有。」
「我不相信。」她摇头喃喃自语,「你一定是想先松了我的戒心,然后再趁机从我这里得到更多钱。你根本就用不着浪费时间来设计我,因为我所有的财产真的就只有三万块而已。不信的话,我可以给你看我的存款帐户余额。」说着,她再度举起脚步,拖着伤脚往前走。
看她走得万分痛苦,好像每走一步都会要了她的命一样,罗杰终于忍不住一把将她拉停了下来。
「你的脚到底是怎么了?」他皱眉问道,低下头看着她断了鞋跟的鞋子。
她不懂他为什么要问,这件事根本与他无关。
「没事。」
「见鬼的没事!」他怒不可遏的说道,霍然蹲下身来拉起她的裤脚。
「你干什么?」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欧阳怜迅速往后退,不意却将全身重量压放到受了伤的脚上,痛得她龇牙咧嘴的倒抽一口气,整张脸变得苍白。
「你在搞什么鬼?」当他看见她肿得比常人还要大上两倍的脚踝时,再也忍不住低咒出声,「该死的,你脚受了伤为什么不说?」
这个女人实在太爱逞强了!
他站起身来,二话不说的就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欧阳怜惊叫一声,握紧拳头用力的槌打他。「你要干什么?放我下来!」
「冷静点,我只是要送你去医院,你的脚伤很严重,必须看医生才行。」他低下头来,严肃的对她说。
她呆了呆,不知不觉的停下槌打他的动作,不太确定的凝视着他真诚的神情。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半晌后,她说。
「我很怀疑。」罗杰摇着头,轻而易举的抱起她往大马路的方向走去,准备叫出租车。
欧阳怜知道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她也很怀疑自己真的能走吗?可是就算不能走也得想办法呀,这样让一个陌生男人抱着走在大街上,她实在是很不习惯,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真的……」她才开口就被打断。
「你的脚伤是怎么弄出来的?」他问她。
「鞋跟突然断掉,不小心扭到的。」她顿了一下才回答他。
「所以你刚刚才会坐在地上?」
「嗯。」
「所以刚刚砸到我的东西就是你的鞋跟?」
听到他的问话,欧阳怜感到一阵歉疚。「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砸到人,你的医药费我会付的。」她认真的说。
「你不是说你全部的财产只有三万块而已?」他忍不住揶揄她,却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沉郁。「我开玩笑的啦,其实我也没受什么伤,这种小擦伤根本用不着擦药就会好了,所以你也不必付我什么医药费。」他急忙改口道,想让她放心,暗怪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道为什么,她脸上只要出现一点伤心、疼痛、忧郁或不快乐的神情,他就莫名其妙的想帮她抹去那一切负面的情绪。她应该要常笑的,她笑起来一定会很好看,他有这种感觉。
抱着突然沉默的她走到大马路边,才刚将她放下,罗杰便看见一辆亮着空车灯的出租车正朝他们的方向驶来,他立刻伸手将它拦了下来。他打开车门,小心翼翼的将她扶进车子后座,再把门关上。
「谢谢你。」从沉默中回过神来的欧阳伶急忙将车窗按下对他道谢,然而令她惊讶的是,他竟然拉开出租车前座的车门也跟着坐进了车里。
「最近的医院。」他对出租车司机说。
看着被包成两个馒头大小的右脚踝,欧阳怜茫然的坐在医院急诊室旁的椅子上发着呆。那个送她来医院的男人到药局去帮她拿药,要她坐在这里等他。
那个男人,她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刚开始以凶恶的态度跟她勒索五万元,后来态度却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仅送她到医院来就医,还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尽其所能的帮忙她一切。包括挂号、付费、拿药,甚至还在医生帮她诊治脚伤时,担任安抚她、陪伴她的家人脚色。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为什么要这样帮助她呢,难道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挟恩图报的向她勒索更多钱?
糟了!她在干什么?欧阳怜这才想起,她竟然将自己的皮包整个都交给他去缴费,她是白痴吗?她的皮包里有身分证、健保卡、芯片提款卡、信用卡,要密码才能使用的就不必说了,如果他拿她的身分证去做坏事,拿她的信用卡去乱刷……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干了蠢事后,她迅速站了起来,拖着跛脚一拐一拐的赶往药局,希望还来得及挽救这一切,虽然她知道这机率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脚好痛,但心更痛,她就知道衰鬼不可能这么轻易离她而去。
「你在干什么?我不是叫你坐在那里等我就好了吗?」
突如其来的熟悉嗓音让她止住了步伐,她抬起头来,泪流满面的看着眼前这个早该在带走她的皮包后就逃之夭夭的男人。
「你没走?」
「走去哪里?我不是跟你说我去帮你拿药,一会儿就回来吗?要去哪里?」罗杰对她蹙眉道,但在看见她满脸的泪水时忍不住放柔了嗓音,「脚很痛吗?既然痛就应该乖乖的坐着等我,别到处乱走。」
说着,他将手上的药袋塞进她皮包里,然后将她的皮包侧背到肩上俊,弯腰将她一把抱起。
欧阳怜忍不住惊呼一声,立刻引来周遭人的注目。
「你快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她低声叫道。
「你都哭成这样了,还想逞强?」
她迅速擦去脸上的泪水。「我不是因为脚痛才哭,你快放我下来,」
「这又没什么好丢脸的,你干么要说谎?」
「我没有说谎。你快点放我下来啦,大家都在看我们。」
「给他们看呀。」他一点也不在意。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因为她知道自己说了也是白说,这个男人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终于走到医院外的出租车招呼站,他先将她放下,然后如同前次般的替她拉开车门,将她扶进车里后关上门。
她眨了眨眼,突然想到一件事,又把车门打开。
「我的皮包。」她指着他肩膀上的皮包。
「我送你回家。」罗杰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后车门关上,转身坐进前座里,「地址?」他回过头来问道。
欧阳怜茫然的看着他。
「你住哪儿?」
她摇了下头。「你不必送我,我可以自己回去。」
「反正我也没事,先送你回家之后我再坐原车回去。」顿了顿,他再次问道:「你住哪儿?」
虽然她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但是将近两个小时的相处,让她深刻的体会到一件事——他有着我行我素,不容他人持反对意见的霸道个性。
她认命的说出地址,随即看他转头重复说给司机先生听。
医院离她住处不远,不到二十分钟,出租车已停在她所投宿的破旧旅社前。
「你真的住在这里?」两人都下车后,罗杰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墙面斑驳的旧旅社,怀疑的问道。
欧阳怜点头。「嗯,谢谢你送我回来。出租车钱……」
「这是你家开的旅社吗?」他打断她的话问道。
她呆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是。」
「那你为何住在这里?是来出差还是来玩的?」他转身看着她。
「都不是。」趁他再次开口前,她大声的抢先说,「谢谢你送我到医院又送我回来,我没有什么好报答你的,除了一声谢谢之外,这趟出租车的费用就让我来付好了。」说着,她拿出一千元给司机先生。「麻烦你载这位先生去他要去的地方,谢谢。」
「没问题。」司机先生立刻咧嘴收下千元大钞。
「谢谢你。」欧阳怜转向罗杰,再次朝他点头道谢。
「你是在这里投宿几天,还是以这间旅社为家长住在这里?」他蹙眉问道,思绪始终无法从这个困扰他的问题里抽出。
「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等我找到房子后就会搬离了。」欧阳怜忍不住叹了口气,再次败在他不屈不挠的霸道上,认命的回答他的问题。
她的话让他皱紧了眉头,因为不管是暂住还是长住,这个地方都不适合一个年轻的单身女子投宿。
旅社斑驳破旧的外观就不提了,在它大门的两侧墙壁、电线杆上还张贴了各式各样的色情广告单,一看就知道在这里出入的人有多复杂与危险,她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呢?
「我送你上去。」罗杰坚决的开口道。
她愣了一下,急忙摇了摇头。「不必了,旅馆里有电梯,我可以——」
「我送你上去。」他不由分说的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欧阳怜下意识的伸手圈住他的颈项,以防跌倒。
「麻烦你等我一下。」他转头对司机先生交代,说完便跨进旅社大门。
「先生,我真的可以自己走,你不要把我抱来抱去的,好像我的脚不是扭到,而是断掉被截肢了。」她苦着脸小声的向他抱怨。
「你住几号房?」他置若罔闻的抱着她走向柜台。
「307。」她叹了一口气。
「307号房的钥匙。」他对旅社老板说。
老板好奇的看了他们一眼,确定欧阳怜的身分后,便将钥匙交给罗杰。
然后她就被他抱着走进电梯,一直到了307号的房门前才将她放下来。
一路上他轻松的连大气都没喘一下,好像她不是真人,而是个填充娃娃似的。
男人都这么有力吗?
不,至少陈浩白就没办法像他这么轻而易举的抱起她,更别提是抱着她走这么长的一段路了。
在她恍神之际,罗杰已自动自发的用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行李?」他看着排放在房里的四个大型行李箱,不解的问。
欧阳怜轻叹了口气,以金鸡独立的方式跳进房里。
「谢谢你送我上来,但是可不可以麻烦你稍微尊重我一下,不要随随便便就闯进别人的房间里。」
「怎么会有这么多行李,都是你一个人的吗?」他转头问她。
真是的,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她说话呀?
「对。」她先回答他的问题,然后接着说道:「今天真的很谢谢你的照顾和帮忙。时间已经不早了,你快点回去吧,出租车还在下面等你。」
「为什么你一个人会有这么多行李在这儿?」
欧阳怜无奈的闭上双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出租车司机会把等待的时间也纳入收费,你不必替他担心。」罗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这是我个人的私事。」
她不客气的回答使他沉默了下来,没再对她打破沙锅问到底,却以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她。
欧阳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你想干么?」她突然有股危机意识。他该不会劫财不成,改而想劫色吧?她不由自主的跳着向后退了一步。
「没事。我想我该走了,你好好休息,再见。」他摇摇头,将房门钥匙抛在床上,走出房间时还替她带上了房门,就这样离开了。
她呆若木鸡的站在房内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真的就这样离开了?一无所求?
她怀疑的跳到门边打开门探头看了一会儿,走廊上空无一人,
他真的走了?就这样?
她眨了眨眼,怔忡的将房门关上锁好,脑袋里仍充满疑惑。
那个人虽然长得有点像流氓,但他应该不是流氓吧?
啊!她这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