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你还跑出来?”我素知他胆小,不过没想到小到这个地步。
“靠,这不是担心你么,你人生地不熟的。”他骂道。
我心中一震,看他自己骇成这个样子,方才不知道鼓了多大勇气才敢出来追我,就这份情谊,已经足够让我感动的了,我心里暗下决心,不管那女尸有啥古怪,绝对不让她伤害四哥和他们家人一根汗毛。
冯四抓着我的胳膊站起身来,问道:“老七,你大半夜的搞什么?追人家花轿干啥?”
“你不是说看见死尸的眼睛了么?尸眼呈异色,那是诈尸的前兆啊。”我简单跟他解释几句,也不敢说太深入,把吓着他。
他摸摸头,想了想道:“主要是死尸实在太糁人了,所以可能是我看错了。”
我可不相信他会看错,没理会这茬,转问道:“你知道这家娶媳妇的是谁么?”
“不知道啊,明天问问我老娘吧。”他看着我,哀求道:“七哥,我求你了,咱先回吧。”
看看四周,除了我两个再无动静,想找到送冥亲那帮人的去处是不大可能呢,也只能这样了。
我们两个回到冯四家里,天已经快亮了,折腾了半夜,我实在困了,呼噜噜一觉醒来,太阳都晒屁股了,冯四也刚起来,正在院里洗脸呢,我赶紧也爬起来,寻思着去找四哥他娘问个清楚。
出了我俩睡的那屋,往院子里一看,早饭早就预备好了——小米粥馒头就咸鸡蛋,我昨晚没少折腾,肚子早就饿了,不管那么多了,先填饱肚子再说。冯四也跟我差不多,我俩坐在板凳上狼吞虎咽起来。
冯四一边嚼一边跟我说:“老七,你尝尝这个咸鸡蛋,跟你们家那边的肯定不一样。”
我早就敲了一个,一看里边,居然鸡蛋蛋清蛋黄都是淡红色的,尝了一口,那个香啊。
“这咋腌的?”我们家这边的鸡蛋腌得好的会出点黄油,蛋清总是白的,可这种红的咸鸡蛋真是闻所未闻。
“这是用咱这的特产胡麻油腌的,多吃点。”
我们正吃着,就听院子外边有人喊:“二婶在家没?”
我还没当回事,冯四闻言一抖,抬头望去,眼神就再没回来过。我扭头一看,大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此刻瞪着大眼睛呆呆的看着冯四,也不说话,脸上带着绯红。
看这情形我也猜个大概了,我咳嗽一声,推了推冯四。
冯四如梦初醒,忙不迭的站起来跑到门口:“凤,你咋来了?”
“大庆哥,你咋回来了?”
“啊,我昨晚上回来,那个啥,你家里都挺好的吧?我给你写信你收到没?我这正吃早饭呢,哈。”
看冯四手忙脚乱语无伦次的样子,我心中暗笑,走过去一拍他肩膀:“四哥,把人家让进来坐啊。”
“啊,啊,你快进来,进来坐,一起吃点吧。”冯四赶忙拉开大门,把她让院子进来。
那姑娘恢复了常态,笑呵呵的点头进来,她在前边走,冯四在后边忙不迭的跟着。
“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凤儿吧,”我在后边捅了一下冯四。
“嘿,是啊,可不就是。”冯四一般挠头一边傻笑。
凤儿显然听到了,在前边扑哧一笑,转过身来问我:“你又是谁啊?”
“我叫李克,是大庆的同学,你叫我老七就行。”
“老七?”她迷糊的问。
“啊,这么回事,在我们寝室我排行老四,他是老七。”冯四一般给凤儿搬个凳子坐下,一边介绍说:“这是赵玉凤,我跟你提起过的,我们从小一起玩到大呢。”
“知道知道,四嫂嘛,”我一揖到地。
冯四脸腾的红了,瞪着眼睛盯着我,窘得说不出话来。
倒是凤儿大方得多,上下大量我一番,笑呵呵的说:“你挺帅的啊。”
“哪里哪里,都是四哥照顾的周到。”话说完我也乐了,这挨不上啊,怎么我也满嘴跑舌头了。
凤儿噗嗤一笑,指着我的鼻子说:“小小年纪不老实,老七是吧,别把我们大庆带坏了啊。”
我早就听说在农村,出头露脸的都是女的,有些比老爷们还爽利得多,这次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冯四此刻已经是窘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当下三个人重又坐下,我呼噜呼噜的喝着粥,听他们两个人叙旧。两人久别重逢,真是说不完的话,从H大的学习说道村东头的柳树,从小时候一起偷玉米说到改革开放,真是包罗万象,我边吃边听,乐在其中。冯四这时已经缓过劲来了,一边和凤儿说话,一边一个劲的朝我使眼色,意思你吃完赶紧走啊。我喝完一碗粥,打了个长长的饱嗝,冯四面露喜色。我嘿嘿一笑:“这粥真好喝啊。”说完拿过勺子来又盛了一碗,看他的样子,如果眼神能杀人,我早死了无数次了。
“赵婶呢?”凤儿说了半天,忽然想起来件事似的问。
“我妈在后院呢,你找她?”
“是啊,”凤儿瞪了冯四一眼:“都怪你,把正事都忘了。”
我笑嘻嘻的说:“跟四哥说话才是正事嘛,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冯四恶狠狠的瞪着我,我笑道:“唉,四哥,跟我学着点吧,不然将来四嫂可不要你了。”
冯四本来就拙于口舌,此刻在心上人面前更是紧张的不行,任我戏弄就是闷住了不出声。凤儿向着自己的对象,那手指指着我鼻尖说:“你厉害啊,你有几个对象了啊?”
我本来是笑嘻嘻的,此刻忽然觉得心里一酸,想起司徒雪,一阵难过涌上来,强笑说:“我可还没有呢,嫂子哪天给介绍一个。”
凤儿没觉出我的异样,笑道:“你整天油嘴滑舌的,我可不能害来人家好姑娘。”
冯四见我俩越说越不靠谱,拦过话头说:“凤,你找我娘干啥?我去给你叫她去。”说完站起身往后院走。
“你就跟她说,我娘找她帮我家预备流水席。她知道的。”
冯四答应一声,进了后院。
“有啥喜事么?要开流水席啊。”流水席我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过。
“我家有喜事啊,”她本来还喜笑颜开的,此刻忽然叹了口气:“是我哥结婚。”
我悚然一惊,差点没把碗扔桌子上,却没敢直接问,旁敲侧击的问道:“你哥结婚?恭喜啊,他多大了?大嫂是哪里人啊?”
“唉,有啥好恭喜的。”她又叹了口气:“这事怎么说呢。”
其实即使她不说,看她提及亲事时候的表情,我也能猜个差不多了,昨晚遇上的那伙冥亲就是他们家的,阴亲大都半夜时分送亲,天明行礼合葬,具体时辰还得看两人的八字,此刻估计“新人”已经入墓合葬了,送亲队伍也该回来了,照规矩该婆家大排筵宴,像正常结婚办喜事一样请父老乡亲吃酒席,尤其是要款待那些迎亲队伍里的人,送上红包,给他们去去晦气。
“前年大庆考上大学走了,我哥没考上,就出去挖煤,寄了不少钱回来,还说等他回来盖房子呢,结果两个月前那边来信,说给埋在里窑里头了,”她低着头,缓缓说道“爹找了几个人一起去……”
她有点哽咽,垂着头半晌,才继续说道:“整个矿塌了一半,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最后俺爹好歹拣了点东西回来。”
我听得心下恻然,以前光从网上看到小煤窑出事的消息,这次真真切切的跟家属坐在一起,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你们城里人可能不知道,俺们这边有个风俗,这个……”她顿了顿,好像不知道怎么给我讲这事,也难怪,在她的印象中,城里人是绝对无法接受甚至无法想想冥婚这种事情的吧。
“是结阴亲么?”我实在急于知道详细情况,脱口问道。
“是啊,你知道的?”她一愣,看我没什么大反应,心下稍安,接道“俺哥没享过啥福,才赚了点钱想寻个好媳妇,就没了,爹娘心疼俺哥,寻思着拿矿上赔的钱给他结门亲事,也算没让他白来世上走一遭。”
“矿上赔了多少钱?”
“两万。”
“什么?!”
我呆住了,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啊,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就值两万块么?!我握紧拳头,觉得心头火直往上撞,却偏偏无处发泄。
凤儿没注意到我的激动,续道:“唉,在俺们农村,两万块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这不,俺娘托媒人寻了一方阴亲,算好了日子就给他们办了。”
我想起件事,问道:“你哥是土葬的?”
“恩。”她点点头。
“这么说来新娘子是送到墓地合葬了?”
她看看我,愣道:“你知道的还挺多啊。”
我心说,我知道的事多了去了,就是不能告诉你罢了,转问道:“有这么凑巧么?附近也有新死,”我一顿,死字总归不好,连忙改口说:“这个,新去世的女孩子?”
她倒不以为忤,道:“所以说巧了呢,原本是找不到的,后来托了能人,费了许多周折才从北乡找到一个,搁着百十里呢。”她叹了口气:“那姑娘也够惨的,家里就剩下自己,还有个瞎眼的老娘,唉。”
“人怎么死的?”
“说是急病死的”
“什么病?”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什么传染病呢。”
我心里一动,正要说话,冯四回来了,他娘在后边跟着,凤连忙站起来说:“赵婶,我娘让我来喊你帮忙呢,算算时间,送亲的中午就该回来了,咱们得早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