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严格的书香世家,那样的行为是叶复礼不能理解的。
什么样的家庭背景孕育出什么样的子女,她看着远去的机车正大剌剌地闯着红灯冒险犯难,不自禁地想起耿雄谦——又是怎样的生活背景让他终日与人打斗,并使之成为生活中必然的过程?那样一双冷漠的眼,曾看过多少黑暗,致使他再也不信人间尚有光明面?
如果,他有陆湛那样成功的父母,今日的他,想必也会成为陆湛那样意气风发的人吧?
她确信是的。只是她的心为何要沦落在那一双不容易爱的眸子中?
不一会,展中已近在眼前,叶复礼开车门扶她下来,在她耳边道:
“你应该好好与陆湛谈一谈,我想他会要求一个交代。”
她当然知道,只是路势必得走下去,中间最艰难的部分亦容不得她逃避不面对。
才目送走兄长,一辆疾驶而来的出租车已停在她眼前,跳下了神态冰冷的陆湛。他丢了一张钞票给司机,便不由分说拉她入校园,寻了一处林荫深处才放开她。
“为什么?”即使心中有着火气,他仍是无法对她大吼大叫,只能以轻柔的声音诉出唇,怕吓着她,但冷怒的面孔就难以收藏了。在他察觉了她的疏远后,再强大的自制力也控制不了怒气勃发;是谁令她有了这种转变?
“陆湛,原谅我的自私。”
“是谁?”他抓住她肩,不容她逃避。
她努力压下恐惧,直视着他:
“不一定非要有谁,而是近些年来我一直没有任何付出地接受你的关照,懵懵懂懂地承受,其实我是幸福的,却因为找不到自己,没能建立自我而感到忧郁。我以为我天生冰冷,然而事实上,原因在于我不爱你——”
“胡说!你还小,还不懂爱,再大一点你就会明白,不要胡思乱想,妄下结论。蔚湘,你不明白——”
她打断他的急切:
“我只小你一岁,却也不是无知。我该长大了,不能再仗着年纪小去占一些便宜。
你必须让我独立,你必须放开我,让我有空间成长,否则我永远只是一尊洋娃娃。”
陆湛看着她许久,慎重地问:
“你认为是我压抑了你,让你没有自我?”这是许多人对他说过的,但他从来不在意,因为他只要蔚湘明白他的爱就好了。原来,她一直都抗拒着这样的相处方式!他令她感到束缚吗?令她厌恶吗?
这么多年以来,理所当然的相处模式,居然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结果,那他们定的是什么情?他拉起她右手,只看到光洁的手指,不见他为她戴上的银色莲戒。
“戒指呢?你说话!”他命令着。
她打开书包,拿出当初装戒指的红色囊袋,递给他:
“在这里。”
“这是什么意思?一刀两断吗?”他没有接过,口气无法抑制地森冷,然后终于低吼了出来:“我不允许!我付出的东西绝不收回,你说你现在没有爱上我,未必以后不曾!你怎么能突然间决定与我撇清一切?一定有人在支使你,对不对?我就知道!他是谁?”
不能哭!不能被吓出眼泪!
她嘱咐着自己,深吸了好几口气,[奇`书`网`整.理提.供]才道:
“没有人,我从没离开过你的掌握。我没有机会去倾心,与别人深交;我懦弱的性格也容不得我去寻求感情,我只是不想再自私。感谢你六年来的照顾,但我不能再接受下去了,这样的日子让我过得好痛苦。我十七岁了,但我比三岁小孩更不如,你令我害怕,一如我父亲给我的压迫相同。陆湛,我喜欢你的保护,但我不能把爱情当成礼物回送,我努力过了。”
第一次听到她真心所想的,却是伤他心的剖白。他的小女孩肯对他讲心事了,却是这样的结果——要求他放开她,滚出她的生命?!
“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你父母已默许我们的事,等你大学毕业,我们就结婚,我不许你再胡思乱想。”
“陆湛,结婚的结局并不代表我能爱你,你这样的付出,不该收回我这样的感情,为什么你看不明白呢?痛苦的人会是你呀!”她柔软地说着,小心离开他手掌的碰触,楚楚动人依然,坚定的心意却强烈得难以撼动。
早自习的钟声响遍校园每一个角落。
她轻道:
“我——回教室了。”
“等等。”他抓住她右手,将银戒套入她无名指:“我不收回任何付出过的东西。”
对她,亦是势在必得。
“陆湛——”她乞求着。
“蔚湘,就算是死,我也不会让你走。如果说成为夫妻后,我得到的只是你的躯壳,而不是全部,我也不在乎。我可以放松些许,让你喘气,可是终究,你都会是我的人。”
他沉声宣告,吻着她戴银戒的手指,转身先走开了去。
留下惶然无助的她倚着树身发呆。
※ ※ ※
对于陆湛,只能以时间来让他明白两人的不相属,渐渐区隔开一些距离。也许他的执着,来自他未曾有机会去探究其它美好女子,只一径地认为她是唯一。
反正时间对她而言永远嫌多,陆湛以为她索取自由是为了会心上人,所以派了些眼线在她四周,想探知她心中有谁。他真的很聪明,不是她能瞒得过的。她心中是有了个人,却是她爱不得、找不起的,否则“他”会轻视得她更彻底,自是不能希望再有见到他的一天。
她只能倾耳聆听同学们对他种种事迹的绘声绘影,一点一滴地搜集他的消息,放在心中珍惜,为自己执着的单恋黯然神伤。
听说翊扬高职的大姊头李秋雉在追耿雄谦……
听说耿雄谦与黑道的人火并上了……
听说警方一直很注意他,有意抓他坐牢,免得滋生事端……
许多消息都令人心惊,展中学生会去流传,是因为那种生活绝不曾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中,根本是将它当成电影看,所以备加瞩目;但她的心却纠疼不已,他常是一个人,常是伤痕累累如野生动物为生存战斗。
流了血哪有不痛的?稍为破了皮就有人呼天抢地,而他身上的伤口比起跌跤,何止重上了数十倍?
可是那也是他所选择的路,即使最为难走。
她懂的,那种人根本不在乎什么,更甚的是偏要走向最坎坷的路,去跌个头破血流亦无妨。
她不也雷同吗?
有陆湛温暖的怀抱在等候她的栖息,但她反而踟躇不前,宁愿是心伤地步入失恋,也不要别人安排好的平坦路。她这乖乖女,其实根本名不副实。
第二次期中考过后,已是十二月底,展中冬季校服亮丽登场,白色大披风既抢眼又美观保暖。叶蔚湘已许久许久没再见到耿雄谦了,但扰人的思绪却怎么也挥不去。
得到了些许自由,生活依然一成不变地寂寞。
近来已少搭校车,反而总是走过长长的木棉道,守候公车的到来,也许是心中有着隐隐的期待,却也一一落空。无缘人终难相见,事实一再告诉她要死心。
初恋与单恋向来难以善终,偏她寄托在那样一名男子身上,希望更为渺茫。
快要走到站牌边,她探手掏着零钱,不料一同滚落出口袋的,是那枚银戒。她追了几步,蓦然停住——
滚动的银戒在溜往下坡方向时,撞上一只布鞋,止住了滚动,被鞋子的主人拾起,仔细打量。
不期而遇,她该用什么面孔对待?!
耿雄谦身躯倚着木棉树,立在路的一边,与她遥望。
叶蔚湘怔忡了许久,思念的酸楚泛滥出泪意,竟又再一次对着他垂泪。而他蹙紧浓眉,像是厌恶,所以她连忙低下头以衣袖吸干泪水。
当她再抬起头时,他已立在她身前,戒指摊在他掌心:
“你的。”
“谢——谢。”
她伸手要拿过,却在触到他手心时,让他盈握而住。她圆瞪大眼看他。
“男人给的?”近些天他才知道她的诸多事迹,尤其她有一名护花使者,被誉为天才的白马王子般人物。
不该再与她见面的,但汹涌的情绪澎湃,让他失去冷静,只想看她,不愿去想她属于其它男人,这女孩……应该属于他的!
他又将她拉近了些,以另一手圈住她腰身,看到了她的消瘦苍白:
“说话。”手劲才转为轻柔。
“说……什么呢?”她没有挣扎,只能以手轻贴他胸膛,不让距离太过接近,却又近似贪婪地汲取他身上真实的暖意。
“戒指——”他说着:“代表某种情意宣告吗?”
“我不戴它已好些日子了。”
“没有意义?”他指着银戒。
她坚定地点头。.一抹银光往草丛中飞去,让她低呼了声,下意识要奔去拾回,却让他搂了个死紧。
“不许留恋。”霸气的命令像是王者宣告他专属的城池不容他人进占侵犯。
“我没有,只是,那应该还给他,而不是轻贱他的心意,我不能那么做。”
“除非你依然三心二意,否则就该对一方绝情到底。你明白自己的心意吗?”
他严苛地道,不由分说吻住她唇瓣,不管她心意如何,他霸定她了!
狂热的情潮再度波动心湖,她虚软地靠着他,颤抖的娇躯承受着他的狂烈如火,怯生生的藕臂圈住他腰,为这相属的一刻晕眩难抑。
“我们……该怎么办呢?”埋在他颈项间,她不夹期望地问着。
“你会是我的牵绊困扰——”注视她受伤害的泪眼,他仍是诚实地陈述:“我的生命不该有你,但……上天总爱开我玩笑,随时要看我臣服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