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动的心情稍稍地平稳了。
绕过几条长廊,跨越两三个拱门,来到的是偌大的庭园。纪七弟随手一指,道:“姊姊在那儿。”随即跑开。司徒青衣想道谢都来不及。
转目往园中看去,有座石亭在当中,里头坐有一熟悉身影。他移步过去,不知怎地,距离愈近,就好像有点紧张,可能是他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吧。
“……纪渊。”亭外站定后,他轻唤。
纪渊手拿茶杯,本来支着下巴望着青天在发呆,闻声时回头就有点抖抖,在看见来者当真是何人后,一双眸子瞪得老大。
“噗!”口中含的茶水意外地遭她喷出,还好自己的手摀得快,没成暗器。“咳──咳咳!”呛到了。
“妳怎么了?”司徒青衣讶异地看着她衣襟泛湿的狼狈模样。
“咳──咳咳!”她猛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不容易才哑声问:“什么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拔高,相当地不可置信。
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自己上门拜访过,若非大白天,真以为见鬼了。
“我……”
“等一下!”纪渊眼一瞇,伸长脖子望望他的身后。“青衣,你来的时候有碰到谁?”
“咦?”为什么如此问?但他还是答:“……妳最小的弟弟。”
“好哇!”她一拍桌,跃跳起身,越过他,直直往长廊旁的草丛冲去。
“啊啊!姊姊要打人啦!”本来宁静无奇的草丛,顿时跑出两个少年。纪六纪七纷纷抱头叫嚷窜逃。
“再敢偷看,我会扒你们的皮喔!”挥拳恫吓着,虎虎生风。司徒青衣见状,忍不住露出微笑。笑的是什么,他也不懂。
把闲杂人等清除干净,她才回头,道:“咱们到那边去,免得给观赏了。”
带着他往庭园深处走,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万紫千红,只有假石流水和翠绿树木,后边一大片竹林,仔细瞧瞧,竹子上头还有刀痕裂缝,是个相当符合纪家人的风景。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问,却是不看他。
他一愣,缓步走到她面前。
“我想,妳这些天没来找我,所以……”
什么时候他有在乎过这些了?纪渊闻言,没有半分开心,神情一沉。
“你脸做啥那么红?”她瞅住他,仅狐疑问。
“啊……”红、红了吗?自己倒是感觉手心在冒汗。
“支支吾吾的……”她索性忽略,当作日头晒。直接道:“我衙门有事啊,不是说过了吗?所以最近很忙很忙啊。”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女侠也是会伤心的,所以必须好好闭关休养一番才能见人。
很忙?她刚才……明明很悠闲地在喝茶啊……
“这样啊……”虽然谈不上什么请求的问题,但总感觉自己好似被拒绝了。
不小心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她只得抓抓头发,问道:“你来的时候没有迷路啊?”真讨厌……怎么变成自己想要安慰他?她一定是全天下最悲哀的失意人。
“小时候,来过几次。”都是她强硬拉着他来的,还曾经怕被发现遭挨骂,教他躲藏在她房里。他从没做过坏事,那一次真是让他心惊胆跳……
最近,好像时常想到以前的事情呢。他有些出神了。
“喔……是喔。”她忽地咕哝道:“该记得的事情不记……”
“咦?”什么该记?
“没有啦。好好好,没事你可以走了。”她很担心等两个弟弟去说给兄长们知道,会来啰嗦些乱七八糟的话。
已经很可怜了,不用再来几个家伙增加她的凄惨。被她往外推着走,司徒青衣不禁回头,瞅见她眼神飘动,他疑惑道:“纪渊,妳在急什么?”好似希望他赶快离开。说不出原因的,这……让他有些薄恼。
“没什么、没什么啦!”从后面走,推他出小门,谨慎地左右张望,她道:“好啦,有闲我会去找你,你不用自责到跑来啦。”趁兄长们还没来凑热闹,她很快道别,然后关上门。自责……自什么责?他……并不是因为这样才来找她的啊……
那,又是为什么?
司徒青衣在外头怔愣站立,好半晌还回不了神。
如果她喜欢的不是青衣,那事情就容易简单多了。
首先,她用不着和他和好,也不必担心两人从此就一刀两断,和他相处也不会棘手困难。为什么她会对青衣有意啊……
从枕头底下抽出一袭老旧的小衣,外表看来分明是件孩童男装,但左侧衣䙓却偏偏有朵粉黄色的小花儿缝在上面,有些不伦不类的。
她指着小衣道:“都是你给害的,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想要喜欢青衣了……你这么老又这么旧,为什么还要让我一直惦着?反正现下都已经砸锅了,看我丢了你。”气呼呼地走到窗户旁,抬起手来就要把东西往外扔。
高举的膀臂却是迟迟无法放下,她闭上眼睛想要狠心一点,却还是忍不住悄悄地掀开眼皮偷看着小衣上的那朵粉黄花儿……一如她刚收到那时的娇美,好可爱好可爱的啊。
将小衣服缓慢地拿近鼻间,她埋脸嗅闻,只有干涩的霉味,没有半点花香。
她知道,这都是借口,无关衣服或者小花的关系,就算没有这些,结果还是会一样的。
深深吸口气,她抬起头,将小衣服折迭好,细心地放入自己怀中。
她轻压胸腹的地方,喃喃:“他忘记你了,所以只剩咱们俩啦。”悲秋伤春一下下,随即感觉自己有毛病才对着衣裳讲话,她低咒两声,推开房门走出去。
青衣一定是觉得对不起她了吧?不然怎么会到家里来关心她?她得要让他感觉自己活蹦乱跳不受影响,就像他说的,回到以前那样嘛!
哼……心里忍不住哭泣,再次觉得自己好哀怨。
来到裁缝铺,她先正经呼吸几次,拉拉自己脸皮,确定都准备好了,才跨进里头,用开朗的语气说:“青衣啊,我来啦!”挥手打着招呼。
司徒青衣似乎正在跟难得上门的客人交谈,一见她,清秀的脸容先是愣了愣,旋即立刻露出温润干净的笑意。
纪渊有那么一刹那的闪神。好高兴的样子啊……对谁呢?一定不是她吧!
疑惑地张望自己身后,没人啊。
“妳等我一下。”司徒青衣只是这么道,随后和客人对谈着。
那位客人背对纪渊,讲话声低到几乎不能闻察,不晓得是不是赶时间,交易迅速,很快低头离去。
纪渊还在惊讶司徒青衣的笑容,根本没有留意那人的异样,只是那人正擦肩越过时,她心里似乎感受有些奇异,不觉多看了一眼。
“喂……”正开口叫唤,司徒青衣同时出声。
“纪渊。”他走近她,温声道:“妳来了就好。”
好?好什么?让他的罪恶感少了一些是吧?她在心里叹口气,干脆转开话题:“刚刚那个人要干啥?”
“他托我染一批布。”他简单道。偶有需要的客人,会请他将白布染印花色,做些棉被套之类的。
“这样啊。”她点点头,是他的生意嘛,她听听就好。“喔……那……”好像没什么话可以说了耶,真是糟糕。
东看看西看看,前后左右都睇上一遍,她只能道:“青衣啊,我来瞧过你了,那……那没事了。”还是想要逃。
“纪渊!”没让她如意,司徒青衣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就是相当努力地想着可以把她留下来的理由。“……入冬了,我帮妳做一件衣裳可好?”终于给他想到一个。
“嗄?”闻言,她瞠大了瞳眸。“你、你……你……”太过惊讶,说不出话。
“就当是谢谢妳帮我庆贺生辰……妳不要吗?”他困扰问。纪渊绝不会嫌弃他的东西,所以,为什么反应好奇怪?
“原来如此啊……”她摸摸自己肚皮处。“我还以为……”
“妳肚子痛吗?”为何抱着?
“没有啊,我肚子没痛。”她立刻放开手,证实自己很康健。“要做衣裳是吗?好哇好哇,来吧。”挺直背脊给他量身。
拒绝的话,会伤他的好意吧……可伤心人明明是她耶……她又忍不住想要垂头丧气了。
司徒青衣没察觉,微微一笑,拿出布尺,测她肩宽。
“说也奇怪,虽然我们结拜这么久,好像还没好好地帮妳做过一件衣服呢。”他站在她的背后,声音一贯地亲和。
吐气如兰,拂上她的耳,她感觉自己的皮肤小小地起了疙瘩。
“……那第一次做的衣裳呢?”她低声问。
“什么?”他专注在她手臂的长度,没有听清近似喃语的发言。
“没什么,我是说啊,这一点也不奇怪,我是个捕快,但也不见我老是帮你抓贼啊。”就前阵子那一次而已,蠢贼才会来抢青衣这里。“妳说的是。”他又笑了。绕到她身前,布尺环住她的腰。
虽然总是一副大刺剌的模样,但她果然还是个姑娘家,身材跟男人不同呢……眼睛意外落在她隆起的胸丘,他先是愣住,接着大吃一惊,很快地撇开视线。
心脏险些跳出胸口,他忙站直身,满脸通红,额间冒汗。
这是怎么回事?做衣服的时候,近身量裁难免,但他从来也没这般放肆过呀。
纪渊差点被他撞到,惊险往后退了一步才避开。“哇,你吓我一跳。”太突然了吧?
“对不住。”他懊恼惭愧又充满歉意,因为自己太不应该的轻薄。
从小,祖父就教导他,他是个裁缝师傅,客人信任他才会上门,他亦对自己的本业有着相当尊重,一丝猥亵意念,都是绝对不该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