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再叫他小裁缝啦!”纪渊回首严正对哥哥们警告,经过五弟身边时还不忘惩罚地敲他一记:“你小子真欠揍。”哼!
“好痛!”五弟含泪抱头,恨恨地想着将来待他胸口长了毛,能够裸露粗犷肚腹并且大口吃肉喝酒之时,就是他报仇之日。
丢下六个烦人的亲生手足,纪渊头也不回地往自己房间走去。
进到房内,她放下门闩,不想再被干扰。“讨厌讨厌讨厌──”把自己扔进床铺,一头埋入松软的棉被,她呼出长长气息。“──好累喔……”她今天抓了两个偷儿、一个强盗……还有陈大婶家跑掉的三头猪,林爷爷飞走的八只鸡,排解西巷两府互咬的狗儿……
捕快的正事做得少,反而成为街头巷弄吆喝的对象了。
其实她也不是不知道,他们心里都在想,一个姑娘嘛,跟人家凑什么热闹?但是,她真的想当很正义很正义的大侠喔……
抬起膀臂,她瞅着自个儿左手袖边的缝线。如果不仔细瞧,压根儿不会发现这里曾经破过又被补起。
“青衣的手艺好好喔……”她都说他很厉害的了。
才不是什幺娘儿们和小裁缝呢,能够这样做好自己喜欢的事,她真的拿他当榜样,很为他骄傲呢……虽然他大概不怎么想领受啦。
探手在枕头底下摸着,她轻轻抽出某件只露出部份的布样物品。
上头,有朵粉黄色的小花儿。
那朵小花是用十数层剪裁独特的锦布交迭缝制而成,精巧活灵,相当别致可爱,虽然看来有些旧了,但却依旧盛开娇美。
纪渊摸着那小小的花瓣,低声道:“什么喜欢中意的……他觉得我麻烦死了好不好?而且……又不记得……”
对啦,人家喔,根本不记得。
将脸压进床被,她把东西推回枕底藏起。一向粗手粗脚的她,小心翼翼。
就像怕会弄折了那朵小小花似。
第二章
她纪渊,有三个兄长,三个弟弟,加上延伸出去无数的亲朋好友。
但这辈子却只有一个,唯一的一个“义结金兰”。
七岁和青衣结拜的时候,感情原本还挺好的,不过自从……嗯……
是自从八岁那时候带他去玩,结果在山里迷路整夜那一次?还是十一岁放爆竹,差点烧光他衣裳那一次?或者是,十三岁拔草根骗他是仙山灵药吃下,害他病了整整十天那一次……
呃,该不会是很久很久以前洗裤子那一次吧?他应该不知道才对呀……
哎──呀!她也不晓得啦。总之他就是和自己愈来愈疏远,就算她想找他叙叙旧,也都发现他向着别人都温和的脸容时常对自己表现出为难不愿意。若非他们同住在一个城镇,也许连面都见不着,就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好歹他们也是结拜耶!跪过也拜过的耶!真真正正、如假包换,虽然是弄错了啦,但不是故意的啊,这么做是不是太过份,也太没义气了吧?
她是很想和他“重修旧好”啦,无奈她使尽力气,他却没有太多感受……
结果,就变成现在这样,结识十多年而且还名不太副实的义兄弟……是兄妹。
幸好的是,青衣为了祖传的铺子,所以没有可能离开永昌城,这让她在努力修补两人感情时稍稍地欣慰了一些。
其实,他的性格虽然相当优柔寡断,不过一旦对什么事情坚持起来,那可是连雷都劈不动半分的呢。
“小姐,妳在看些什么?”
有卑微的问话小小声地在耳边响起。
“喔,我啊,我在看这大厅的门牢不牢固啊。”纪渊闻言回过头,这才吓了一跳!叫道:“哇!你们杵在这里干啥啊?”
只见两排穿着武服的弟子全都窝在她背后,颈项拉抬得长长的,一致直瞅着大厅门板。十来名青年,阵仗庞大,却全都挤在一团。尤其是开口发问的那个,一听纪渊回应,还抱头缩了一下。
“做啥?”见状,她一瞠目。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她纪家没道理会教出这种弟子的啊。“你们不练功站在这儿发什么楞啊?”劈头质问。
“没有啦……”又被顶出来的弟子一脸苦瓜,但依旧很卑微地解释:“咱们没有偷懒,真的没有偷懒!本来是准备要练功了,只是看见小姐站在门口,所以不敢冒犯……”
向来粗鲁……咳,是不拘小节的小姐,竟然安静地瞪着厅门好半晌……似乎是有点、有点的诡异。他们不敢贸然打扰她欣赏的兴致,也想瞅瞅这门到底有哪里好值得特别观察的?
是雕纹里写着高强的武功秘籍?还是有什么会让人性情大变的神奇咒法……
“嗄?”她用力叉腰偏耳,几乎听不清楚弟子说的话。“讲话跟蚊蝇似的,上辈子在茅房出生的啊?”
“噗哧!”其余同门忍不住掩嘴窃笑。
负责发言的弟子相当哀怨,好委屈地澄清;“不是,是在我老家里,稳婆接生的。我老家在……”
纪渊英挺的双眉变成死结。“谁管你老家在哪里?”无聊。
啊,小姐,妳怎么可以这样……刚才明明是妳自己先要谈的啊……弟子好伤心,悲忿涌出的辛酸泪只能吞进腹内。
纪渊压根儿没理会,瞳儿一转,忽而笑道:“不过你们在也好。哪,我觉得这扇门似乎不怎么牢靠,现在想来试上一试,你们都要睁大眼睛给我看分明啦!”
她暗地聚劲,深深吸气,待得丹田处升起饱满之感,双手伸出靠近,“喝”地将体内的气团打出,形成一个排山倒海的掌击!
爆响吓人,刹那木屑飞散,漫起一股烟尘!
众弟子们顾着遮掩,什么都没瞧清楚,一瞬间只隐约见到一大块门板脱离原本位置平飞而出,然后“啪”地横陈落于他们练武的空地上头。“哎呀哎呀,真糟糕,你们都看到了,我不过是轻轻推了一下就坏了,这样的东西怎么防得了宵小呢?”纪渊连叹三口气,摊手摇头说明着,一派感慨。走近那块无辜门板,她非常自然地抬起扛在背后,道:“我现下拿去找人换个新的来喔,哪,你们真的看见了,我完全不是故意的啦,只是小小地稍微推了一下而已。所以若是家里有人问起,都不关我的事喔。”
交代完毕,自顾自地带着那扇门走了出去。
徒留成群吓得瞠目结舌的弟子们,给那可怕的一招差点惊成元神出窍。这样叫作“轻轻推一下”?
倘若重重打一下,不就要天崩地裂了?
果然啊……小姐果然是武馆里最最最深藏不露的角色。
是非常非常应该要敬“畏”的呀……
““霓裳羽衣”?”
“是啊!”司徒青衣每个月都会见一次面的布庄东家,今日似是特别兴奋,道:“司徒师傅,你当真不晓得?那我从头到尾仔细地给你说明,这事情源由是这样的──传闻皇上眼前红人的六王爷有个郡主女儿,长得花容月貌、国色天香,数不清多少皇亲国戚都去说亲呢!这回六王爷带她来咱们永昌城游玩,心情顶好,便想出了这“霓裳羽衣”的比试,说是若有哪个师傅做出来的衣裳足以匹配他那如仙女美丽的郡主女儿,不仅大大有赏,还极可能提拔到皇宫里去!这事儿早就传遍整个城里了,各家纺织裁缝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呢!”倘若令得六王爷或者郡主中意而入宫,那可是吃喝不尽地享受一辈子啊!
除了荣华富贵外,要的更是名气!
想想,若是能够帮皇族做一次衣服,这无上的肯定价值与恩宠荣幸,能够吸引多少多少的客人!不仅光宗耀祖更可以延福后代子孙,直到百年之后,都会有人记得这纺织、这裁缝,曾经如此光采啊!
这“霓裳羽衣”不过是六王爷闲来想到的游戏,但对他们这些百姓真可说是百益而无一害!
“……是吗?”相较于东家激动热烈的比手划脚,司徒青衣的语调倒是显得云淡风清多了,完全像个置身事外之人。
“司徒师傅,你也可以去试试看!你做的衣裳,说不定可以让郡主看上,到时,可脱离这俗气泥地,一步登天了!”东家握拳鼓励着。当然为别人好更是为自己好!若真给蒙到,他也能沾光,说是唯一支持司徒师傅的布帛庄,然后将自家店铺发扬出去啊!哈哈哈!
没想到话题绕到自己身上来,他怔了会儿。
“啊……司徒不才,是没办法参与这盛会了。”他温温一笑,并没多大意愿。
“欸,可不是这样消沉的,就是要倾注全力一搏,才有可能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啊!”布庄东家一击掌。
“咦?”他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何云雾。“司徒师傅,你再考虑考虑吧?这是大好机会呢,横竖失败了也只是回到原本苦哈哈的日子,不会有损失的。”东家险些要伸手抓住他了。
“这个……”
日子虽然平淡,但他从不以为苦啊。司徒青衣不愿破坏布庄东家的想望,却又不知该如何说明,幸好是刚巧有其它客人上门,分去了注意。
将每个月都固定购买的两疋白布抱起,在东家没机会拉着他再说服之前,他点头示意后赶紧离开。把布放在自己的小推车上──两疋布说重不重,说轻不轻,要他搬过大半个城镇,可没把握。其实前头本来是有一头骡子的,但是那骡子年纪太大,他不忍再奴役牠,放生以后就用手推了。
这么买布,也买了六、七年哪……
“……“霓裳羽衣”是吗?”他低声自语。霓裳羽衣,意指为天人所穿之衣,五彩薄细,彷若虹霓,着衣起舞翩翩缥缈,如梦境迷蒙似幻,轻掳人心,美丽不可方物……司徒青衣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