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着不可动摇的低沉嗓音陈述,那种极其坚定的自我信念,潜入她耳里,竟远比那古老的莫名规条来得更具说服力。带有一点点温柔地,他道山她心里最深处、也缠绕最久的疼痛症结——“他不要你,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不是妳不够好,只是他不爱妳而已。
她楞呆呆地望着他,下一瞬,几乎热泪盈眶了。
不是她不好,不是她做错,不是因为她的病体……不是她不好……不是!
“我……厌恶自己,厌恶活得这么辛苦,厌恶为什么是我……一切的一切,都感到好厌恶。”她忍着,不想每次一见到他就是流泪。“可是……小风……他说了很多话……我才发现,这世上不只我一人不幸……我觉得自己好丢脸……我明明想要打起精神,却又不小心……伤害到和我一样的人……”她紧紧地闭上眼,经由小风,让她领悟,让她万分惭愧。
她害得别人和她一齐伤心,她好对不住小风。
似乎有人数了口气。沉窒的氛围被脚步声牵引消逝,他从椅子上起身,慢慢地接近她,粗茧的手指抚上了牠的发,带给她一阵强大震撼。
“妳很努力,”低低地,他又如之前这么说了。相同的话,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渗透感,“妳已经很努力了。”摸着她的头,反反复覆地。
她终于哭了出来,就像是要把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的痛苦完全宣泄,她毫无保留地坦露自己的脆弱,宛如一个稚嫩的孩子般,拼了命地在他面前哭泣。
什么都不需要隐藏了,因为他都能全部看穿。
其实,就算身体没办法痊愈,她也只是希望有人能好好地正视她一眼。
不要嫌恶地转过头,给她一句鼓励或一个笑容,牠是很尽力地在活着,为什么没人能了解?所以,她才总是想杀掉自己,才觉得死掉也无所谓。
因为她真的好累,累到不想再找理由活下去了……她没有故意生病,真的没有。
“睡吧。”这两字,是骆旸在她哭了好久以后唯一说的一句。
第六章
人,因为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所以,如何在痛苦和悲伤当中寻找快乐,就变成了一件非常重要,且绝对不可以忘记的事。
“去你的担担面!”一句不雅的忿语突然响起,坐在椅子上的孟思君吓了一大跳。
悄悄地偷看一眼,只见那刚才像日三阵旋风刮进工作室的人,依旧对着骆旸大呼小叫。
“我才回屏东老家三天,三天耶!床都还没睡熟就被你电召回来,你有没有良心啊?”呜呜!她可怜的年假就这样不见了,来回的交通费都比微薄到像是卫生纸的年终奖金来得多。“虽然你不算是什么大老板,至少也该学习善待一下员工吧?”更何况,她可是这里唯一、仅有、珍贵无比的助手耶!
无可取代——也应征不到别人来取代。
“去年寒假的时候,你来这招,我还笨笨地听话。”因为那时她对他还没有放下警戒,总觉得不乖乖遵从他的命令,很可能会被分尸丢弃荒野。“我不想今年可以喘口气轻松轻松了,结果你还是来这套!”辞职!她要辞职!
骆旸专注地盯着计算机屏幕,任眼前穿着宽松随便、剪了一头超短发,看不出公、母的人哇啦哇啦地抱怨着。
直到骂声因为喘气而有了空隙,他才拿起一迭数据,丢在桌上。
“拿回去看,下个星期给我妳的意见和想法。”欸欸!这什么态度?她现在是在上诉自己的愤怒和不满耶!
还是忍不住好奇,一把抄起面前的文件,常雅文冷哼一声,边翻边念:“别想转移我的话题,我告诉你,这一招已经用到烂掉了啦……我才不会上当。哼哼,薪水付得少,工作又多,我是上辈子做错了什么啊,我这次一定、绝对要辞……辞……喔……嗯嗯……哦……咦?这个……还挺……有趣的嘛……”完全被吸引了,像是看到什么猎物,她对着手中的一迭厚纸张,两眼发出闪光。
商业大楼耶,真难得:总算不是凉亭或公共厕所。喔,竞争者都很有来头嘛,要是败在他们这种破烂又穷酸的建筑工作室手下,肯定吐血。
哼!她早就看不惯那些有钱人的私下交易,敢老是瞧不起他们,就等着踢铁板、跌个狗吃屎!
“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尽可能提出和我不一样的看法。”骆旸没转移注意力,彷佛早就掌控了牠的反应,“这是个很好的挑战,我恨期待。”他沉声道,却仍是掩不住想尽情放开去做的跃动因子。
撇开他的动机和最后目的不谈,身为一个专业建筑师,书御给的这个机会,的确十分让人手痒。
“没问题——”常雅文非常兴奋地决定参与,却突然想起什么,欣喜的表情整个僵祝“喂!老大,你真是越来越卑鄙!”她恨恨地咬牙,觉得自己被他玩弄于指掌间。
“对妳,还用不着什么高明伎俩。”他毫不客气地批评。
“对啦对啦!反正妳就是吃定我了。”真是孽缘!早知道那时来这里应征,像其它人一样看到他的凶相找借口夺门逃跑就好了,偏偏她饿了三天,体力不支腿软昏倒,还让他救、让他请吃难吃的排骨便当,结果欠他一笔。看吧,这帐怎么算都还不清。
拿着数据,顺带从一旁书架取走几本参考用书籍;才转身,轨看到外面生了个她现在才发现到的陌生脸孔。
“欸,老大,那是谁?”天哪!怎么突然想睡觉了?她赶紧眨掉莫名的困意。
骆旸这才总算分了神,往外看去”正巧对上孟思君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她没有意外地面露心虚,很快地垂下头。他微愣,不自觉地对她总是乖巧羞涩的举止感到有些想笑。
那日听她倾诉之后,不晓得为何,他更加在意她了。总是觉得,没有办法就这样放手,更甚者,想牵起她的手,给她一点疼爱。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这不是同情;或许,也不只是怜惜。
拉回目光,他对常雅支道:“她是我朋友,我带她来这里观摩。”没多解释,他讲了个笼统的理由。
“观摩?”她怪叫一声,又睇了孟思君一眼。那女孩看来跟她差不多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像尊石像坐在外面,那么文静,真是来学建筑的吗?“老大,你该不会……把魔掌伸向良家妇女了吧?”不会吧?老大真的干下这种事……啊啊!
果然啊,她早就知道老大总有一天曾杀人放火外加强抢民女,她在他身边居然来不及阻止!
骆旸冷冷地看着她烦恼地抱头,瞇起危险的黑眸道:“如果妳时间太多,我可以让妳去工地——”
“啊!老大,你真是个善良的大好人!”她反应极快,迅速地截断他后面即将说出的话,堆起谄媚笑脸,拼死地大力赞扬:“我想那女孩一定是孤苦无依,而老大你见义勇为、义薄云天、盖世豪侠,路过救了她一命,啊啊!老大真今人佩服。”开玩笑:她才不要去做工咧:上一次得罪他,被逼去搬砖块,腰酸背痛地躺在家里呻吟了三天,最后连没装课本的背包都背不起来,期中考还险些缺席,呜呜……她真是弱女子。
骆旸睇她半晌,瞧得她全身不舒服,沉吟一会,他道:“妳去找她聊聊天。”
常雅文傻祝“啥?”还要她坐台陪客啊?
“有问题?”他挑眉。
“没!”怎敢有呢,她只是个卑微的工读生罢了。老大真会物尽其用:呜……她是被恶人压榨的员工,警察、劳工局、公乎会,快快派人来抓走这个土匪头。
“去埃”他插进磁盘,准佣储存修改好的档案,“对了,可别一直盯着她看,到时睡趴了,别又来找我啰嗦。”他唇边含着饶富兴味的笑。
常雅文翻白眼,真不知他哪里不对劲。
唉声叹气地走出小小的办公室,接近目标物,她开始寻找话题。老大的客人,可不能得罪。
孟思君知道有人走近她,但不晓得她要做什么。
今天早上一醒来,骆旸就说要带她出门,没想到是来这里。
只要回想到那天,她就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心情都还没调适过来,他却已经一副没事人的样子,之前他明明不让她跟的,怎么现在……她双手放在膝上正襟危坐,不知该如何跟陌生人相处让她不安,逐渐扩大的影子却已压到了面前。
“嗯,咳:小姐,敝姓常——”话一出口,常雅文就觉得好像是电视上的怪叔叔在搭讪,又连忙换了个嘻哈的语气:“妳好啊,我姓常,是黑白无常的当,不是大肠小旸的肠”她话说到一半停下,瞇起两眼紧瞅着天花板。
xx的担担面咧!她又不是搞笑艺人!
用力地把手上的东西全往茶几上去,管它三七二十一,她自我本色地开口:“告诉妳,本姑娘姓常!名字就叫雅文,我老娘希望我常常优雅又斯文,可惜天不从人愿,我偏生是个粗鲁种,第一次见面,请多指教啦!”她豪爽地伸出手,大而明亮的眼睛有着朝气,中性的年轻脸孔勾勒着自然的笑容。
孟恩君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心里头好惊讶!
不是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是话里的字句。
头一次,她来到这个世界头一次,有人用跟她一样的语法:虽然好像有点粗野,但的确是那么熟悉的用词。
她感动得无法言喻,倏地站起身,激情地往前走了两步。
常雅文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戒慎恐惧地把手交互在胸前,边后退边道:“妳、妳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