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没来得及还是其它原因,邢观月毫无闪避,那只壶就这样又直又重地,准确砸上他的头,将俊美的脸容打偏过去,在额面留下一道渗血的瘀痕。
“你闭嘴!闭嘴!”祖意真气极,激动地倾身,嘶哑怒吼:“她有外族人血统又怎地?她不识字又怎地?容得你如此出言羞辱!你们每个人都这样想她,头发红、眼睛淡,那又怎样?她不吃人,不是妖怪,更不供人赏乐!你给我滚出山寨!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不怀善意接近我姊姊,我就叫苍降杀了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的!姊姊又没做错过什么,为什么要背负这么多罪过?!
就连她的腿也——她心一颤,没有再深想下去。
只冰冷地挤声:“苍降,你同巴爷说,把他赶出这里!”
苍降锁眉,看着邢观月足边的茶壶,又睇向有段距离的草丛,略微停顿住,才转回目光,对著祖意真点头。
她伸出手指著邢观月:“我会让苍降监视你,要保命就别玩花样!”撂下狠话,她手微举,苍降便推著轮椅,慢慢地进屋。
在合上门之前,苍降多看了邢观月一眼。
才隔绝掉所有外界光线,就听祖意真道:“我累了。”
苍降上前,没有犹豫,非常熟悉地抱起她骨柴般的身子,任凭她纤瘦的手臂环上自己肩膀。
她将脸埋入他的颈项当中,贪心地吞息着他的呼吸,还在他后颈处咬了一口。|Qī|shu|ωang|这举动太突然,她明显感受到他背部一僵,不过很快恢复。
她的眼神,在狭小的室内飘远。
“苍降,我喜欢姊姊,我喜欢阿爹,我喜欢戚爷和巴爷,不容有人伤害他们。”
他的喉头滚动著,一直无言的薄唇,终于发出十分低沉的话声:“……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不让其他人接近,就像是在……隐瞒什么。
她将冰凉的颊面贴上他的炽热体温,良久,掀著唇瓣,无声道:“那个理由,你不是应该最清楚吗?”
结果,还是只有她自己听到而已。
被单独留下的邢观月始终沉静地侧著脸,直到他们掩上门许久,才缓缓地转过身,走向那有数十步之遥的长长蔓草。
有个人蹲在那里,如焰般的发丝对比著身边的茵茵绿草,更突显出那赤色的波浪飘扬耀眼。抱着膝盖,祖言真将头埋在自个儿臂弯中,听得了脚步声的接近,她还是没有抬首。
邢观月走至她身边,用着稍稍轻松的口吻道:“二姑娘的手劲真不小,邢某的头有些疼呢。”毫无半点回应,过了一会儿,他才倾首向前,轻声道:“祖姑娘,你是习武之人,耳目比我这平常人该好得多,虽然隔得远了点,但是刚才还是都听得到吧?”
她仍是动也不动。
他笑了一笑。“看来,二姑娘并没有如祖姑娘所想的那般,不要你这个姊姊。邢某觉得,二姑娘年纪甚轻,似乎也冲动了些,可能造成误会。”柔声低语:“所以,祖姑娘还是有机会好好跟她谈谈的。”
“……你为何这样做?”她依旧是抱着双膝,好不容易才闷声问道。
她不懂,他把她叫到这儿来,只是为了演出戏,让她知晓意真的真心。为什么要这样无缘故地帮她?为什么要插手这些事?他不过是个俘虏,为什么不怨她,为什么要对她好?“嗯……”他美丽的笑看来有些伤脑筋了。“并没有特别的原因……或许,是因为邢某偶尔,也想做些没有特别原因的事吧。”他说了真话,脱口自然,几无任何防备。这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
“……你真没用,还给砸伤了。”她哑了嗓。一定很痛,像他这样娇贵,居然连哼声都没有。
“啊,不碍事。”他探手压了压那瘀血,是有些热辣,不过还挺有醒脑作用。“邢某本是笨手笨脚,祖姑娘不也体会过了?”他泛著柔笑。
“……没错……你蠢得要命……”不仅行动迟缓,又嗜睡成性,连洗个衣服也好大惊小怪……目眶湿了,不是伤心,而是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意真并没有恨她……不是恨她!真是太好了。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如此脆弱,但是……但是……“我讨厌你满口文言……讨厌你多管闲事……”终究还是忍不住,她双肩微颤,紧紧地抓着自己衣服,隐声低泣。
邢观月微微而笑。慢踱开去,唇边轻吟著不知名的小曲,走离数步,体贴地让她有个自己的空间。
他的嗓音极温和极清雅,轻轻地飘进耳里,仿佛有人抚摸着她的头安慰。
其实她根本一点也听不懂,或许是有名的乐府,或许只是他随意轻哼,但不论怎样,她都觉得……好温柔……他到底聪明还是愚笨?究竟真诚还是虚伪?有个念头在她心底生了根。她……想多认识他。
第五章
“喜宝,你在做啥?”老总管站在门口,瞅著趴在地上磨磨蹭蹭的小个子,一脸疑惑。
“啊?”喜宝昂首,骨碌碌的大眼睛眨了眨,鼻子上尚有黑灰。“我在打扫埃”把地板擦得光亮些,免得又被人嫌了。
“这种事,交给别人就好,你忙个什么呀?”这一段日子,府邸上下都愁眉苦脸提不起劲儿,就属这小个子这么勤快。
“咦咦?”交给别人?那怎么行!“总管,您想害我被剥皮啊?明知主子不喜欢人家进他房间的。”呃……不过,现在仔细想想,或许主子不是特别信任他喜宝,而是故意在整人?啊!又被骗了吗?喜宝很哀怨地扁著嘴。
“唉。”总管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主子现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亏得你这般记挂著。”拉着长袖拭泪,哀凄的语调说得好像人已经确定嗝屁了一般。
“哈哈!”喜宝干笑两声,心虚到自己是拿着抹布擦汗都不自知。
主子失踪第二十天,他才进房来打扫这一次,是不是记挂,他自个儿最清楚了。
唉,优闲日子就要结束了喔……
他偷偷地扮了个鬼脸。
※※※
“少主回来了!”
一声响唤,让邢观月慢慢地转过脸,移动视线放在那一袭藏红色的披风上。
“啊!是少主耶!”身旁的几个小孩子拿着习字的竹枝,蹦跳地跑上前,希望和他们心目中的英雄拉近距离。
不远处,祖言真翻身下马,等在那儿的巴爷睇着她不太顺畅的动作,皱眉道:“少主,你受伤了?”左腿上有血迹。
没等到回答,就看她转过身子,倏地伸手拉扯住一人衣襟,阴沉道:“我叫你别追上去,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那人撇过身子,甩开她的质问,哼了声:“当然是因为想抢多一点东西!这有什么不对?”难得有人抱个箱子落单逃跑,他当然要独吞。
“你没瞧到那是个陷阱吗?若不是我赶到,你现在早给他们的人逮了!”她极气忿,若是出了差池,连累的不会只有她,而是所有兄弟!“你要是再不听我命令,就滚出这里!”
那人面色一僵,随即撇头就走,嘴里念道:“自个儿都管不好自个儿了,还管别人?收养个男人在寨里不说,现在还坐大起来了!谁睬你!”一番话说得不挺大声,但却就是教众人恰恰听见。
后到的烕爷跃下马,闻言,一把火就上了来:“去他个爸子!你说什么!”要不是少主救了他,他能在这边放屁?“不要!”祖言真出手挡住戚爷,低声制止,握紧了拳头忍下,忽视那些打量的目光,才硬声道:“你们把东西放下,让巴爷清算。”简单指挥著。
“少主,你不要紧吧?”巴爷在她走近身边时询问。
“不……”忍着腿上的疼痛,她挺直了腰杆,让自己脚步不致蹒跚。
“少——”戚爷欲跟进,被巴爷拦下。后者摇了摇头,两人便开始动手做好自己本分内之事。“还杵在那干啥!不用干活了?”转身吆暍去了。
祖言真走到空地后面的柴房,先是在附近拣了些不知名的杂草,才进屋坐下。
撕开小腿处染血的衣布,是刀伤,虽不见骨,却也寸寸入肉。
她先将血迹给擦干净,然后把杂草放进口中嚼碎抹上,待从怀中掏出干净的布,额上却已布满薄汗。
有些手软无力,或许是因为流了血的关系。喘了几口气,忽然觉得好累。
伸长了臂想将巾布绑上腿,但那痛楚让她无法如愿,艰难地试了几次,怎么也弄不好,她颓丧地低首,索性放弃。
“祖姑娘?”
一句温声的轻唤,从外头飘进,好似一瞬间让她的双肩轻松了些。
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她只道:
“你来得正好,帮我一下吧。”晃了晃手中布条。“过来帮我包扎伤口。”头一仰,她就趴向身边叠放整齐的柴堆。
对于她首次的主动,虽然情况好像不太有礼,但邢观月并没有拒绝,行至她面前坐下。默默地接过布条,他微弯身,动作漾柔。
她从自己手肘中睇着他,忽道:“你换回来了?”
“嗯?”将布面压上,他感觉她的腿细微地震动了下。
“我说衣裳。”她伸出手指指,轻快道:“你被我绑来的时候,就是穿这件白衫的。”比她丢给他的合身多了。
“埃是元大婶帮邢某洗好的。”他微笑,手上动作轻到不能再轻。“元大婶真是个好人。”还说把他当自己儿子看待。
“连元大婶你也收服了?”她语气微吃惊。那悍大娘,可是连戚爷都得敬上三分的。“一两三两元宝不说,然后是戚爷巴爷也都卖了面子,亲近我的人一个个都靠了你,不仅男女通吃,还老少咸宜,你可真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