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等待公安局的尸检报告出来、等待下午项青带自己去见周至儒的这段时间里,普克一直在苦苦思索着,该如何去敲开周至儒这个门,如何以巧妙的方式与周至儒进行谈话,既可以尽可能多地得到所需信息,又不惊动那位机警敏锐的老人。
在和普克商定过下午各自的安排后,马维民便赶回局里去了。除了等待尸检报告出来,马维民还要想办法将欧阳严这件事的影响尽量缩小,最好完全压在局里,不被上面知道。然而马维民也预料到,如果欧阳严之死真的与周怡有关,那么周怡当然已经知情,她是否会出面干涉马维民的调查呢?如果周怡真的用较为强制而表面又合理的办法来干涉,马维民又该采取什么样的对策?马维民几十年公安工作的经验告诉他,法制的公正在某些时候,很可能受到干扰和扭曲。这些可能出现的问题盘旋在马维民脑海里,使得他的情绪丝毫不比普克轻松。
而时间就在不断的思索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14
三月二十五日下午两点钟,普克从宾馆房间给项青打了个电话,告诉项青他准备现在就出发去项青家,然后他们一起去见周至儒。
项青说:“好,我在家等你。”
普克乘车赶到项青家时,项青家的院门是虚掩的,普克推门进去,大门也开着,估计项青算到普克差不多该到了,便将自己家的门打开。
果然,项青和项兰都在客厅里,另有一个穿件马甲的男性站在电观机前摆弄着。项兰语气有点焦急地问:“怎么样,问题大不大?能不能马上修好?直播快开始了。”
普克走进来,项青一眼看到,笑着和普克打了个招呼:“电视机坏了,看看能不能修,稍等一下好吗?”
项兰听见项青的话,这才扭头看到普克:“你来啦,唉,真急人,好好的电视机怎么突然坏了。”
普克笑着说:“怎么,有什么好节目吗?这么急着想看。”
项兰说:“三点钟有场足球赛,只有半个小时就开始了。”
普克有点诧异地问:“想不到你还会喜欢看足球?”
项兰抿嘴一笑:“为什么想不到,女的就不能喜欢足球啦?世界上女球迷多了,有的比男球迷还疯狂呢。”
项青笑着说:“算了吧,还不是因为那个人喜欢看,到时在一起就有共同话题了。”
普克这才明白,项兰原来是因为肖岩喜欢足球,才急着要看球赛的。看样子,这个肖岩确实把项兰迷得不轻。
项兰只是笑,没再为自己辩解。在爱情的表达方面,项兰显然属于勇敢而直接的那一类,而且很执着。
那个修理工穿的马甲上写着某品牌电视机的名字,看来是电视机生产厂家的维修人员。他摆弄了一会儿,打开电视,仍然没有图像,又蹲下去看了看,直起身,为难地对项兰说:“对不起,一下子直不出原因,可能得带回厂里去检修了。”
项兰一脸失望地说:“那我的直播怎么办?”
项青看看表,说:“阿兰,妈妈房间不是还有一部电机吗?你到她那里去看不就行了。”
项兰有点不情愿的样子:“不想在她那儿看。”
项青说:“可以搬到楼下客厅来看嘛。要不然,趁着还有一会儿时间,到外面找个地方去看。”说到这儿,笑起来,“要是和他一起看,感觉不是更好?”
项兰笑着打了项青一下,说:“讨厌,肖岩没有电视机,他都是到朋友那儿去看,好多人呢。”
项青笑道:“只不过看电视,人多怕什么?”
项兰扭身上楼,笑着说:“不跟你说了,我现在就去。”
项青普克都笑起来,对望了一眼,项青笑着摇摇头:“真佩服她那股子劲儿。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走吧。”
普克说:“好。”
项青转身对那个修理工客气地说:“师傅,你看这台电视机怎么处理呢?”
修理工说:“今天我只带了工具,没有带车来。你们要是不急着马上看的话,不如等我回单位跟他们说一下,派人来把电视机拉回去,修好后再送来,你看这样行吗?”
项青说:“好吧,那就麻烦你再跑一趟了。”
修理工笑笑,带着自己的工具包走了。
项青普克正准备往外走时,有人从外面进来,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高高的个子,肤色较黑,相貌十分端正,穿着休闲装,牛仔裤,看上去挺精神。看见项青,马上笑了,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嗨,小青,出去吗?”他称呼项青用的是一种比较亲密的方式。
普克心里马上想,这是不是项青的男朋友章辉?普克笑着,扭头看了项青一眼,等着项青做介绍。
项青本来笑着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影,虽然仍然在笑,普克却看出那笑里带着些勉强。果然,这人正是章辉。
项青说:“章辉,你来了。正好,我来了一位朋友,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普克,我以前的校友。普克,这是章辉,我的男朋友。”
普克笑着伸出手,说:“章辉你好。”
章辉似乎犹豫了一下,但随即笑着与普克握手:“你好。”紧接着,转向项青,“你们有事儿要出去是吗?要不要我用车送?”
项青淡淡地说:“不用了,你忙你的吧,我们有车。”
章辉看了普克一眼,脸上的笑容略略褪了些,又对项青说:“我刚好开车路过,想着几天没联系了,所以来看看你。”
项青柔声说:“章辉,我们有些事情要办,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好吗?”
章辉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项青:“好。那我们一起出去吧。”
这时项兰正好边穿外套边从楼上走下来,看见章辉,叫道:“哎,章辉,真巧,我要出去,有没有开车来呀?”
章辉说:“有啊,想去哪儿,我送你。”看来章辉与项兰很熟,刚才因为项青的拒绝带来的一丝不快,像是一下子就消失了。
四个人便一起走出小院,章辉的车就停在门口,是一辆黑色的新款本田车。章辉先为项兰开车门,等项兰上了车,才回到驾驶座一边开了车门,回头对项青说:“那我先走了。”
项青含笑点点头,普克也对章辉笑着摆了摆手。章辉坐进车里,但没有立即发动,而是在座位上略静了一会儿,从后视镜里又看了一眼项青,什么也没说便开车走了。
项青与普克一同往外走时,普克不知怎么,心里产生了一丝隐隐的不安。他猜测着,章辉看起来也是个很敏感的男人,会不会对今天这种局面怀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普克暗自觉得,项青对待章辉的态度,正像项兰曾告诉过普克的一样,有一点点勉强出来的亲密,不知道一向如此,还是因为普克出现的缘故。
普克因为想着这件事,一路上便没有说话。而项青不知在想什么,也一直没有开口。直到出了住宅区大门,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项青才说:“我从没带章辉去见过外公,不想让他知道这事儿,所以才说我们有车,不用他送。”
说这话时,项青的声音有些郁郁的,眼睛没有看着普克,而是向路的两端张望,似乎是在看有没有出租车来。
普克本来不想说这件事,项青这么一解释,他反而不好装作不知道,可又不知说什么好,只有对项青笑笑,说:“你熟悉情况,本来就该由你安排。”这句话一说,才觉得局面显得有些微妙,仿佛刚才项青的安排,真的给普克带来某种感觉,而普克之所以会产生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与项青之间存在某种无法言说的默契。
普克不禁有些暗暗烦恼。他一直害怕在工作过程中遇到类似的情况,这些情况往往以一种微妙的方式出现,甚至如果不注意都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可普克偏偏是个极敏感的人,对于这种微妙而复杂的状态,总是在第一时刻便会察觉。
普克多少有些明白,自己这种近乎过敏的状况,来自于过去情感经历中木愉快的记忆。普克曾经有过一段单纯幸福的初恋,这段恋情后来由于种种原因,变得十分复杂而且微妙,一度令普克感到深深的羞辱和伤害,却又难以从中自拔。普克至今没有结婚,那段经历便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多年来,普克一直避免再次陷入类似的局面,他宁愿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到自己的工作中去,而保持情感生活的单一,甚至是麻木。
站在路边等出租车时,普克心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小小的波动。好在很快一辆出租车迎面过来,普克马上招手叫住,和项青上了车。
在车上,普克和项青都沉默了一小会儿。项青只是默默地望着车窗外快速向后倒去的景物,车里的气氛有一点特殊。过了一会儿,普克想到待会儿见到周至儒自己是以什么身份出现,这一点必须和项青先商量好。
普克说:“项青,一会儿见到你外公,你怎么介绍我呢?”
项青语气平和,静静地看着普克的眼睛说:“我从来没带朋友去看过外公,如果只说你是普通朋友,他可能会不相信。”普克明白了项青话里的意思。
普克问:“他不知道章辉吗?”
项青平静地说:“知道,但从没见过。我们很少谈这个问题。我外公他……我一时不知怎么描述,你那么聪明,等见了面就知道了。”
普克说:“那我……”
项青说:“我就说是我的朋友,但我会悄悄暗示他更深一些的内容。”
普克没有马上回答,项青也把头转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