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呢?她坐起身子,从窗外望去净是黑呼呼的夜色。璋云呢?她揉了揉眼睛,穿上当初费璋云救济她的外套。
“到哪里去了呢?”她跳起来,响起先前天籁似的嗓音如泼妇似的刺耳。
是那个花希裴。
她快步走出房外,走了一趟二楼内侧的卧房,没半个人影。那是在书房喽?站在楼梯口往下望,书房的门紧闭着,门缝中却泄出光线来。
“你必须死。”粗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韦旭日的心漏跳几拍,直觉地想回过头,忽然有人大喊声:“小旭!”
韦旭日的身子猛然地遭受撞击,跌滑几个阶梯,及时抓到楼梯把手,止住下跌的身子。
还来不及平息吓坏的知觉,身边蓦地滚落庞然大躯,毫无止住的打算。
好眼熟……
庞然大躯直挺挺地趴在一楼地面上,腹部插了一把利刃。艳红的血如蕃茄酱泼洒开来,斑斑血迹——韦旭日惊骇得微启着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脏的部位。她喘息,吃力地喘息,两眼如铜铃似的瞪着他。
而后,她终于找到她的声音——“北冈!”她嘶声力竭地喊。
※※※
“为什么要耍我?”花希裴大喊。端庄的花希裴、温雅的花希裴是幻影是假象。
亏她能忍耐这么久。
费璋云冷淡地笑着。“耍你?”
“你明明答应我把遗产交还给我,为什么临时反悔?为什么?”就在签文件的刹那,竟然发现没有他的签字。“为什么?那笔遗产本该属于我的!是我花希裴的!”
费璋云耸耸肩,闲踱到她面前。“遗产真是你的?”
“是的!”明知不该灭了自己气势,仍是没法克制地退后一步。
“你,真的是希裴吗?”低沉的嗓音如天鹅绒,虽然悦耳却教花希裴打起哆嗦来。
“我是的,我当然是的。”
“你不是自称失去记忆?”他的手指轻触她的颊。“如何证实你就是希裴?就凭你的一面之词?”
“我……我恢复泰半的记忆了。”花希裴心惊肉跳。
“喔?”手指沿着颊滑落颈边,所至之处没有温暖,只有千年似的寒冰。“那就说说看我们之间的誓言。说出来我可以无条件把花家的遗产全数签给你。”
“我,我只记得我的父母,对你的印象还是仅止于……青梅竹马。”为什么会打心底怕他?他的语气并不凶狠、他的脸色只是冷淡,为什么会不由自主地怕起他来?
曾私下观察他跟韦旭日的相处,那时候的费璋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现在——即使他还没露出最阴狠的那一面,就足以使她打心底起发颤。
她想逃离他。
现在面对她的费璋云,不仅是个男人,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右手轻轻掐住她的颈子。
“告诉我,你哪只手能写字?”他的声音诱惑而致命。
“是右手……”为什么会问?难道——她注视他未变的神色。“不,是左手。我是左撇子,你忘了吗?璋云?”
他的唇绽出冷笑,右手使压力道。“希裴从小是左撇子,跟着我右手练字。除了花家父母外,只有我知道她左右手都能写字。我没找上你,并不表示我会放过你,你自动先找上我,也算省了麻烦。”锢制在她颈上的力道紧缩,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我是希裴……真的是……”
“我痛恨所有伤害希裴的人!你以为这张脸就能瞒骗所有的人?”
“璋云,我真的是希裴,咳……杀人要偿命的……”她的眼花了,手也软了。
费璋云是真的要至她于死地。
“偿命?我不在乎——”他的语气蓦然停顿。九年来他的确是不在乎杀人的后果,一心只想为花希裴报仇,只想她不要再受支离破碎的苦楚。现在——他还有旭日。
一个新的开始。
他闭了闭眼。九年炽烈的复仇之心早磨平温文尔雅的费璋云。现在的费璋云是不在乎人命的,当年冲动下的阴狠已经深深嵌入他的灵魂,他甚至可以连眼也不眨地杀了眼前的花希裴。真的。
他已经找不到他的良知了。死一条人命对他而言是无关紧要,谁惹到他,他是不在乎谁死于他的手下——天,这就是他的想法?
九年来根深蒂固的想法!甚至,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的罪恶感!
一切是那么地理所当然。任何人都可以死,只要他与所爱的女人共偕白首——“放开我……”氧气被抽光,花希裴的脑袋晕沉沉的。第一次发现原来空气是这么的珍贵。
旭日。他的旭日。
“救命……谁救我……”
五十年。他还要跟旭日共度五十年。杀了她,揹负的不止两条人命。他的罪更重。
“我……我可以告诉你一切……求你放了我……”嘴唇已然泛紫。
旭日。他的阴影被光轻柔地照亮。
一切可以重新开始。
他咬牙,放开手。
花希裴跌坐在地,死命地吸进大口大口的空气。
“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一切,然后滚离这里,永远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是那个男人告诉我,你不过是只行尸走肉的小虫子,可以轻易拿到遗产的……”花希裴的脸色仍是苍白的。“如果我知道费璋云是个恶魔,我会跑得远远的——我的脸是整容过的。现代科技的发达,能够预测十五岁的花希裴成长后的长相,她是很美,但整容成一个死去九年的女人,我可不是心甘情愿的……一切是那么地顺利,你是怎么怀疑我的?”
“感觉。”费璋云冷冷地看着她。“整容或许可以改变容貌,感觉却永久无法磨灭。如果你曾真心爱过一个人,你会知道的。现在,我要你立刻收拾行李,滚得远远的——”
“北冈!”书房外,砂石车辗过的声音恐惧地大叫。
是旭日。
他冷冷抛下一句。“明天。明天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不担保会做出什么举动。”
一转身急切地推开书房门。
“旭日!”
韦旭日弯着身子蹲在北冈身边,脸色惨白流露出痛苦;费璋云微地怔了一下,迅捷如豹地靠近她。
她的黑色外套上看不出血渍,纯白的毛衣却沾黏着玫瑰色的血;他的心抽紧,捉住她捂着胸口的冰冷小手。
“旭日,有没有受伤?你的心脏承受得了吗?”
“我……北冈他,他……”
“你呢?我在问你!你受伤了?”他严厉的怒吼压住她纷乱的心绪。
她抬起头,茫茫然地看着他。“璋云……璋云……为什么我不害人,他们要害我呢?我没打算复仇的,我没打算的……我只是想见见你,见见你啊!为什么他们还要害死人?为什么?”急促的语气充满迷惘。
看来她的身子是无大碍。他搂着她的肩,将她雪白的脸蛋埋进他的胸膛里。
“救护车叫了没?”费璋云看着手足无措的老刘。
“叫了!叫了!老早就叫了!”汤姆紧张地说。“怎么会这样……北冈他会不会……”
“定桀呢?”
“在医院值日。”老刘补上一句:“老爷还在公司,非裔少爷今晚没回来。我们要不要把刀子抽出来?不不,还是不要抽出来,万一抽出来……”肯定鲜血狂喷。
“我们先准备干净的布条好了。”小李开口:“汤姆,小心搓着北冈的手,保持温度不要动到伤口。老刘,你留在北冈身边说话,尽量唤醒他的神智。”
“我不要再死人……不要了……”闷闷的哭声从费璋云的胸前传出。
费璋云朝小李点点头,半推半拉地搂她上了二楼的卧房。
“来,把毛衣脱下。先睡个觉好了。”他低声哄着她,与先前在书房的狠辣是天差地远。
“北冈会不会活下去?”韦旭日抽噎着,珍珠泪拚命地滚落颊畔。“我……都是我害的……我害的……”细致的眉间痛苦地褶起,她咬住下唇紧捉着费璋云的衣服。她必须靠着他才能汲取他的温暖,而他的温暖能把她从黑魇里拉回。她是不是很自私?北冈还躺在楼下,她却为了忍住心脏痛而拚命地靠着费璋云。
“旭日,别哭。”他咬牙。“北冈会活下去的!会的!”
“他是为了我……为了推开我……璋云,我想见你,我好想见你……可是我没想到会害了别人……”她抽搐得十分厉害,泪像流不尽的泉。“我……我想吐。”她冲进厕所,猛朝马桶吐出下午没消化完的点心。
那是北冈做的点心。以往汤宅没人习惯吃点心的,自从她来汤宅后,北冈知道她少量多餐、每天下午都做热腾腾的点心——费璋云从后头轻拍着她的背。“旭日,别再哭了。”他心惊肉跳的。怕她随时昏厥过去、怕她随时心脏病再发。
他的心只为她跳动着。他的确是感激北冈,但北冈的死活——他的感受不如旭日来得强烈。
目睹的刹那,他只要旭日安恙地活着,只要她安全无事,就算是北冈当场死了,他也不在乎。
天知道他已经变成多可怕的男人了。如果有人能拉回他的些微感情,除了旭日,还会有谁?
当年为了花希裴而埋葬所有的感情,如今为了这孱羸身子的主人,他所有的情感知觉像从冬眠中复苏.他不能失去旭日。
“我……好久没出现恨意了。”韦旭日哽咽着。乖乖地被他拉起来漱口、洗脸。她的珍珠泪被拭去,又拚命地滚落下来。“我……不想恨人的,可是北冈……我好恨好恨那个伤害北冈的人……北冈没罪,他只是……只是为我挨一刀,一个好人为什么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