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郝渐步出中堂,一旁诸位夫人原来还没离开,她们立即将郝渐团团围住。
“等等。”
众女人七嘴八舌追问:“师爷,咱们平常给您的银子不少了,你倒是说说爷怎么回事?”
“是啊,他从没对咱们这么凶的。”
“他是怎么了?从没见他这样烦躁……”
郝渐被轮番逼问,霎时,诸位夫人又塞了不少银子到郝渐怀里。
郝渐挥挥手要她们冷静。“是周姑娘。”
“周姑娘?”大夫人皱起眉头。“哪个周姑娘?”
“唉呀,你说清楚嘛?”
“是啊是啊,姓谁名啥住哪儿啊?”
郝渐又说:“姓周,周晓蝶,目前人在北城城主宅邸工作。”
“是个下人?”众夫人嗤之以鼻。
“爷为了一个下人这样烦躁?”
郝渐笑嘻嘻地。“不只如此,爷打算将来要娶她呢,到时各位夫人可就得跟个下人平起平坐哪。”
女人们胀红了脸七嘴八舌的。
“谁要跟个下人坐啊?”
“这姓周的竟妄想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那么有本事吗?”
她们又逼问郝渐。
郝渐想起周晓蝶傻呼呼的模样,忍不住笑出来。“本事?”她哪有什么本事,笨倒是有一点,但他讽刺地笑着回答。“是,她可有本事哩,天大的本事。”这样说也没错,她竟可以令楚天豹不惜上南城讨人。
郝渐下意识摸摸前襟,主子要他送去北城的请帖始终还在他身上。郝渐得意地露出笑意,他的愿望开始要实现了。他不只要当南城师爷,他要当整个极乐岛的师爷,最后,要把那个又笨又蠢的主子干掉,他抬起脸注视眼前诸位貌美的、焦虑着的夫人。
将来,所有女人都是他郝渐一个人的——他得意地想。
???就这么着,周晓蝶因为爹的一纸卖身契被留置下来,她听命于总管,被规定不可出庄子,她的工作便是和一干同辈的女婢们一起负责城主住的正寝内一切事物,以及随时打扫及补充厢园里所需的物品。
和三个丫环共事几天下来,周晓蝶自认大家处得很好,一切相安无事,只除了爹偶尔会来烦她嚷嚷着求她原谅外,一切都还算平静。
晓蝶住在正寝前廊尾端最后一间小房,虽说是给下人住的,但比她以往在中原的家要大得多,就连里头简单的陈设都令她赞叹不已。
然而,不论再豪华,毕竟这都不是自己的家,而且,这个地方没有自由。
因为是最尾端的小房,所以和外边街道只隔了一道墙,常常听见马车经过的达达声,还有街市闹热的叫嚷諠哗。
周晓蝶一如往常,工作一结束就回房休息,不像其它伙伴会一起聊天玩乐。
她一进自己的房间立即鬼鬼祟祟地关上门,她从柜子底下抽出预藏着的小刀,然后将靠近墙的衣柜使劲推开,跟着摸摸墙上斑剥松软的泥砖。
嘿嘿嘿,她一手握着小刀,一手插在腰上,瞇起眼得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有一些泥砖经过她几夜的耐心挖掘已经剥落下来。
看样子要挖穿这面厚却老旧的墙应该不是难事,只要她有耐心。是,她周晓蝶什么长处都没有,就是粉有耐心和毅力,等这墙挖穿了,她和爹就可以逃出这里搭船回中原,她表面上看似不原谅爹,其实她早已经气消了,现下她只想着要带爹逃走,到时那个什么豹的也拿她没法子了,毕竟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丫头,他哪可能笨到浪费精神和金钱千里迢迢到中原去抓她。
一想到可以回家,虽然工作一天已经很辛苦了,她马上又精神百倍的凿起墙壁。
???“那个周晓蝶真的会把我逼疯,我受不了啦!”
园子里亭子下,三位婢儿滔滔地聊天,香儿抱住头忍不住大声抱怨。她被总管指派和周晓蝶一组,负责主子寝室内的清理和打扫。
春儿莫名其妙地望住香儿。“哇,你脾气一向很好的,怎么会……”
冬儿也忍不住好奇道:“那个周晓蝶人看起来不错啊。”
“唉呀!”香儿抓狂般的咆哮。“你们不知道,她真的会让我发疯,不信,明天你们来和我一起上工,保证只要一个时辰,你们就受不了了。”
“有这么严重吗?”
冬儿兴致高昂好奇地笑道:“好,我们明日偷偷跑去和你上工。”
她和春儿都好奇,那个温顺的周姑娘怎么会让香儿恼成这样。
???翌日,正寝内——“ㄏ□ㄡ——”周晓蝶一声骇叫,抢下香儿正欲扔掉的宝蓝色长袍。
冬儿、春儿立即围上来。“怎么了怎么了?!”
周晓蝶细细端详长袍的料子和绵密的织法。“哇!这是上等的绸子制成的。”
又来了,香儿头痛的一手插腰一手按着太阳穴,讪讪道:“是啊。”这有什么吗?
周晓蝶欣羡地摸着那袍子。“啧啧啧,这么好的袍子你竟然要扔掉它?”真是太浪费了。
现在香儿的头痛得更厉害了,她不耐烦的抢下袍子,用力摊开给周晓蝶看。“这里!”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用力指给她看。“这里破了一个洞。”
春儿看见了。“是啊是啊,主子一定是狩猎时割破的。”
冬儿也嚷:“真大的洞呢,快扔了吧。”
“什么扔了?!”周晓蝶急呼呼的抢回袍子。“这个洞也没多大嘛,破个洞补补就好了,这么贵的料子怎么可以扔掉?!”
冬儿和春儿忍不住说:“扔了吧。”
“是啊,总不能让主子穿个补过的袍子吧?”
周晓蝶将袍子往怀里用力一拽,忍不住教训起她们几个。“你们真是太奢侈、太浪费了,我们要懂得爱物惜物,外边有多少人三餐不饱衣着不暖,他们要是能有一件这样的衣服,肯定要高兴得哭出来,你们知不知道?”她说得可激动了,彷佛要扔的是她自己的什么宝贝似地,又彷佛她们扔掉它是多大的罪恶、多么地不可饶恕。
冬儿不敢相信地摇摇头。“真是莫名其妙。”
“嗯!”春儿点头。“不可理喻。”
香儿倒笑了,丢给她们一个“你看我多可怜”的眼神。
冬儿人高马大,向一旁的春儿示意,两人趋向周晓蝶,坚持道:“扔了它。”说着两人就去抢周晓蝶手里的袍子。
“不行啊,不可以脸啊,别抢、别扔啦!”周晓蝶死命拽紧袍子。
拉拉扯扯之间,忽而嘶地一声。
然后是一刹的寂静,跟着是周晓蝶晴天霹雳惨烈的叫声。
“啊——被你们撕破了——”这么好的袍子裂成两半,呜……她的心在淌血。
“哈哈哈哈……”香儿仰天长笑,双手威风地插在腰上。“这下非扔不可了吧!天意、天意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几日来憋的气彷佛一下子发泄出来,或者她已经被周晓蝶害得快变疯子了,竟歇斯底里大笑不止。
冬儿和春儿看周晓蝶惊骇的模样,有些心虚害怕地抱在一起。
“你别气喔,我不是故意的。”
“是啊,是是是……你自己不放手的。”
周晓蝶回神过来,摸着袍子反而安慰起她们。“没关系没关系,补久一点而已,补好了,还是可以穿的……”
“什么?!”冬儿大叫。
“你还要补?!”春儿尖嚷。
“她当然要补啦。”香儿彷佛已经习惯了,面对现实地讽刺道:“她可神了,自从她三天前踏进这里后,这间房已经三天没扔过东西了,整整三天,你们瞧——”她大步走到桌前,将茶壶拎起打开茶盖,欲将茶渣倒入垃圾桶,周晓蝶一个箭步抓住她手腕。
“ㄟㄟㄟ——”她耐心地对香儿说教。“我不是说过了吗?这茶叶渣别丢,晒干了可以做成茶枕睡起来可舒服呢,来、来,给我。”
“是,给你。”香儿耸耸肩,将茶壶搁回桌上。
冬儿和春儿看得目瞪口呆,香儿丢给她们一个眼色。
“那我拿洗脸盆去倒了。”她说着,周晓蝶又一个箭步追上去。
“记得千万别倒地上,要倒在花园里,这样才不会浪费水,顺便浇花嘛,哈哈!”
“哈哈,哈哈。”香儿嘴角微微抽搐。“是,顺便浇花,我知道我知道。”
哗,冬儿张大了嘴巴,这个周晓蝶实在是……电光火石间,又听周晓蝶大惊小怪的抓住香儿正在炕下挖炭的手。
“你干么?”
香儿道:“把烧完的炭灰扔掉啊!”这她总该没意见了吧?
没想到周晓蝶又是一连串的浪费浪费嚷嚷个不停。“不能扔啊,这个炭灰拿来洗碗,可以洗得很干净哪,这是宝物,怎么能扔?”
“哇——”
“哇——”
“哇——”
三个女婢崩溃尖叫,逃难似地摀住耳朵争先恐后的夺门而出。
“喂……喂……”怎么回事?周晓蝶莫名其妙的看她们落荒而逃。她摇头叹气。
“真是,留我一个人清理这儿,真贼啊!”她耸耸肩,舒活舒活筋骨,将那撕破的长袍往椅子上一搁,跟着便干起活来了。
她手脚利落的将偌大的寝室打扫得一尘不染,然后又勤劳地搬了椅子推到衣柜前,她跳上椅子仔仔细细地将柜子上头的灰尘掸下来。
陈年的沙尘瞬间被扫落下来,扬起一阵灰,晓蝶不住掩鼻呛的猛咳。“哗,这些丫环真懒,几百年的灰尘了。”她一边咳一边固执的将灰尘扫落,小小的个子努力踮起脚尖儿,她使劲力气伸长了手去勾最里边的灰尘,专注之下,浑然未觉身后逼近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