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时间一日日急迫时,突然传来耿继华将带新婚的三格格入闽,这就给了他们一个很好的机会。若能劫到耿继华及三格格,他们就不怕耿仲明不交出张尚书来。
他们本来计划在仙霞岭下手,但那儿有大军镇守,顾端宇不想以卵击石,便改埋伏在曲折迂回的枫河旁。
枫河可通向外海,为怕飓风,旅客入闽,通常人由陆路,货物由海路。耿继华一行人便是出了枫岭关,登上枫河的大帆船,再沿途与货船会合,到达福州。
枫河两岸的风景优美,处处是险峻的峭壁,河水一弯一洄的,若要大规模劫船,亦有其困难的地方。最好便是智取,他们要的只有耿继华及三格格,其他都是累赘,所以每一个步骤都要计划得十分小心。
岭上哗哗地吹来一阵风,群树飒飒,逼得岭下人都以手遮面。只有顾端宇毫不动摇,仍迎风而文,不顾脸庞的刺痛及乱飞的头发,这大概就是力挽狂澜的感觉吧!
喀喀马蹄响起,他的结拜兄弟靳忠飞奔而来,说:“大哥,耿继华一行人已上船了!”
“好,我们马上到燕子浦去部署。我们人虽不多,但每个人都要以一当百!”顾端宇高声叫着。
“以一当百!”左右的二十个人响应着。
顾端宇撕扯下一截腰带,系在额头,他那一头不编不梳的乱发,加上久未修整的胡须,完全掩去了他的英挺俊秀,像极了到处流窜的匪寇,让人一见就心生畏惧。
亡国之臣,除了抛头颅、洒热血,是什么都不在乎的!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空,照着群山万壑,也照着泊在水边的大帆船。顾端宇看准那面大旗上的“耿”字,天色一黑,就和几个较谙水性的兄弟轮流到河里,准备将船身上钻几个洞。
官兵们在船板上走来走去,都没有发现船底有人在工作。
月由东方渐渐跨向西方,顾端宇等众人也在冷冽的水中,完成了预定的任务。
他们算准这条漏水的船,走到燕子浦便要抛锚,到时船里的人会到岸上去避难,那就进入了他们事先设好的圈套中。
天渐渐亮起来,顾端宇一行人静悄悄地潜回森林,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又去,一点都没扰到官船内的人。
树间的鸟儿由小小的啾啾声逐渐变大,原本浓黑的雾,透过目光,汪成轻轻的一层薄纱,笼罩在湖面上。
鸟鸣及雾气,唤醒了沉睡中的阿绚。
这一个多月的行程,她是累乏了。由京城到山东是陆路马车,接着江北大运河、江南大运河,然后再走一段陆路。经过仙霞岭时,她完全没想到还能看见那么美的风光。
华北壮阔,江南秀美;阿绚都很喜欢。但或许来往都是人烟稠密的城市,连运河两旁都有规划地垦植开发,看久了都是同一种趣味。而这枫河就不同了,夹山越岭奔流而下,将峦峰切割成险峻的各式形状,每一转、每一绕,都像是一幅韵味十足的画。
谁说闽地荒脊,是瘴疠之乡呢?她就爱这一重又一重的山水佳景啊!
阿绚拉开纱帐,霞儿已端着水送来,说:“总兵刚才告诉我,一天后可以看见大海,然后再行一日,就到福州了。”
这么快?阿绚的笑脸顿时黯淡下来。有时候,她还真希望这趟旅程永远走下去,永远不要到达耿家呢!
怎么说呢?不是耿继华不好,他真如长公主说的,为人敦厚,凡事都讨好顺从她。对于学满洲语,他也非常用心,时常找机会和她对谈,但她就是觉得乏味,久而久之,两人要培养感情的相处,都成为一种负担。
既然如此,要过一辈子,不是很可怕吗?
或许在他心中,她仍是高不可攀的格格,所以他的言行都很拘谨。但愿他俩真正成为夫妻后,他能显示出让她心服口服之处。
可如何才能令她心服口服呢?阿绚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憧憬,像靖王爷和芮羽之间教人艳羡的浓情蜜意,像先皇和董鄂妃彼此的生死相许,在她的想像中,那种心灵的契合,该如大海般澎湃,共击出惊涛骇浪。但她对于耿继华,却连一丝小小的涟漪都没有,想来只有无限的惆怅。
然而愁归愁,礼貌上她仍要问:“姑爷起来了吗?他是不是又要念一整日的书了?”
她早起来了,现在正在为格格在学满洲语。”霞儿帮她梳头发,说:“我看耿顺在磨墨,姑爷大概又要写他的游记了。”
“你倒挺留心的。”阿绚笑着说:“看样子,我很快要升你为姨娘罗!”
“格格,你别开我玩笑了。”霞儿红着脸说。
霞儿是以陪嫁的身分跟她来到南方,这也是迟早的事。依照满洲的习俗,有些贴身丫环还可以先行试婚呢!
阿绚念头一转,对呀!霞儿对耿继华还挺照顾的,或许先让她以妾的名义过去伺候,自己这格格还能多逍遥一阵子呢!
阿绚越想越兴奋,又不禁多看了霞儿几眼。此事不急亦不缓,要妥善的从长计议,首先,她必须先征得佟太太的首肯。
她踏出房门,看见耿继华正等着她吃早点,那一脸的恭谨,令人想笑又不敢笑。奇怪,全天下也只有她这个女人,急着要将丈夫送出去,她算不算有毛病呢?
“格格,请入席。”耿继华用满洲话说。
“我听霞儿说,再两天,我们就到福州了。”阿绚坐下说。
“如果不刮风下雨的话。”耿继华亦坐下说。
“如果刮风又下雨呢?”阿绚再问。
“呃!那就请格格谅解,我们必须做小小的延误了。”他回答道。
这有什么要谅解的?天候变坏又不是他的错;况且现在外面蓝天白云的,看不出有任何山雨欲来的趋向。唉!这耿继华似乎非常怕她,讲话都是一副属下对长官报告的模样。刚开始她还以为是语言的缘故,如今看来,可能连她透露自己会汉语都没有用了。
阿绚识趣地闭上嘴,沉默地吃早餐,免得再开口他又要消化不良了。
用过午膳后,阿绚坐在船板上看风景。在一面平静如波的大潮后,可以看到两个对称的白沙滩。
“那是燕子浦。”总兵透过翻译告诉她。
哦!她懂了,那沙江就像燕子的羽翅,只是这里不晓得有没有燕巢?阿绚想再问,但后方突然有叫声,而且船晃了几下往一边倾斜。
“船进水了,要下沉了!”有人喊着。
一路由北而来.都很平安;这会儿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了,竟会出这种事,阿绚也有措手不及之感,脑海中一片混乱。
“格格,快上小船,我们只有靠岸了。”总兵说。
“姑爷呢?”慌忙间,阿绚还不忘记问。
“正在收拾他的书呢!”总兵说。
“这时候船上几十人的生命要紧,谁还管书,你叫他快上来吧!”阿绚急急的说,连汉语都说出来了。
总兵来不及惊讶,就忙去赴命。
小船的第一趟载的自然是阿绚和耿继华,多出的两个位置,就给佟太太和霞儿。她们等了一会,才见总兵几乎是抓着耿继华用跑的过来。
“我的游记……”耿继华愁眉不展的说。
“不就在你的脑袋里吗?”阿绚不耐烦地说。
燕子浦主要是软沙,但离岸不远处有一排芦苇。小兵将船划回去载另一批人时,阿绚走向芦苇,她正奇怪它们怎么都斜倒时,才发现那不是种植于此的。
“你们来看看……”阿绚用满洲话叫佟太太。
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两块巨石的缝间已走出十几个手上拿着刀的人,他们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分明是要来抢劫的盗匪。
“快来人呀!”佟太太对着船上的官兵叫道。
为首的人长得十分健硕,一身黝黑,头发复额及脸,用一条破布绑着。他的眼睛如鹰般税利,开口是极有教养的声音,“你是耿继华吗?”
耿继华两腿发软,根本不知该否认或承认。待要喊总兵,看到几个人围在他身后,嗓门就哑掉了。
匪首仿佛认定他就是要找的人,又转向三个女人说:“你们谁是三格格?”
在问的同时,他两眼一梭巡,一个太老,一个穿着像婢女,只有中间那个神情倨傲的,皮肤细白,清秀中带着贵气,身穿丝绸旗装。他毫不犹豫的说:“我们就要你!”
他手一挥,几个人抓住耿继华,他则毫不客气地施过阿绚的膀臂。
阿绚火大了,厉声说:“放开我,本格格也是你可以乱碰的吗?”
她那媚长的凤眼瞪入他的眸子里。一边是寒澈如冷月,一边是锋芒如烈阳,那彼此都不妥协的对视,让人产生一种感觉,仿佛会痛,那交会的眸光像赤裸的灼伤,却又纠葛难分。
最后,他先移开视线。
阿绚本来以为自己赢了,正要得意之际,冷不防头脚一轻,整个人被扛在他的肩上。
“放我们格格下来!”霞儿在后头拉扯著。
“救命呀!抢人呀!”佟太太疯狂似的大喊。
大帆船和小船上的随从及士兵,全都被这场意外惊住了。然而,一切的事实在发生得太快,他们要飞也飞不到。
“把这封信交给耿仲明。”匪首丢下一份东西后命令道:“走!”
小船上的人终于爬到沙岸,但匪徒们投下几支火把,一整排芦苇便燃烧起来,形成一道火墙挡住所有的救援。
原来那就是芦苇的作用!抓紧匪首肩膀的阿绚心想,这件劫人案是经过预谋的,包括船漏水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