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浩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李蕾一脸戒备的神情,嘴巴抿得紧紧的。
“有两件事我必需讲清楚。”见她不回应,他只好继续说下去。“第一,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以后有什么事自己解决,不要动不动就把家人扯进来,那只会使问题更复杂。第二,妳不该利用家人的权势便召我出部队,传出去不但有损我们两家名誉,更有人会诬赖我借口想逃避辛苦的作战演习,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妳以后绝不能再这么做了。”
李蕾是想道个小歉,但他劈头就一顿指责,把她当三岁孩子来教训,口气冰冷无情到极点,完全无视于她过去七天所受的委屈和痛苦……一思及此,歉疚之心全飞了,她愤怒说:
“你这是什么话?我若有错,第一要怪你,不该瞒我骗我,还去那低三下四的地方,害我莫名其妙在台北街头丢尽了脸!第二则要怪你的好朋友廖文煌,若不是他带我去,我也不会看到那荒唐的一幕,你该问问他存什么心吧?”
很意外廖文煌的涉入,但他没时间想太多,目前要专心在小蕾身上。
“好,我有错,廖文煌有错,更别忘了妳那罪魁祸首的小哥,但妳自己难道不需要反省吗?”他耐心讲理说:“像这次旅馆事件妳原可以直接问我,而不是惊动上下好几层地把你们李家的权势滥用到极致……我没有时间再多谈了,只希望待会平心静气时妳自己多想想……如果我们还要继续交往下去,有些事妳必需尊重我的原则,以我的方法行事,比如不假公济私、要是非分明等等。我得走了,或许还能在天黑前赶上行军的队伍。
尊重他的原则、以他的方法行事?那她的原则和方法呢?又有谁在乎?
廖文煌那段讥讽他们之间没有爱情、毫无尊严羞辱的话又在心上阵阵痛绞着,他竟还威胁她不听话就不再交往下去?真以为她那么稀罕他吗?
“等一下!”当御浩戴上军帽朝门口走去时,她叫住他,一字字说:“我、要、分、手!”
御浩半转过身,帽缘盖住浓眉,眼睛部位一团阴影,看不清楚表情。
“你以为我滥用权势请你来,就为了旅馆那点小事吗?错了,我是为了谈分手的!”她吐出憋闷心中已久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大家都说你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顺长辈的意,只是金钱权势的结合,你对我并没有真正的爱情--我受够了那些虚情假意,决定不再和你交往下去了!”
御浩没必要地坐了两小时的车,面对两个难缠的李家女人,又没必要地为李家男人犯的错挨轰解释,再经过生气、难过、失望种种情绪后,至此已完全失去耐性,仅仅回应一句话:
“悉听尊便!”
什么?就这四个字?
而他说完了,还真踏出门,坐上汽车绝尘而去,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李蕾如彻底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无法动弹,头昏沉沉的弄不清事情到底怎么发生的……他们分手了?真的分手了?
他们已经一个多月没联络了,在交往中这样的失联是没有过的。
分手?就这样吧……他与小蕾即使家世背景再相似,也改变不了个性不同、观念回异的事实,或许趁早分开也好……这不也是他最初的想法吗?当两人之间道不同不相为谋时,自然分道扬镳,这次由小蕾先提出,女土优先,男士遵从,事情就更好办了,他也不必担什么变心的罪名。
人在军队里,要与世隔绝很容易,御浩就打算这样一日日把时间熬磨过去,分手的事若有造成风波,等他回台北时大概也风平浪静了。
但又为什么觉得是熬磨呢?因为白天人多事忙一切看来都很合理正常,但熄灯后的夜晚,有关小蕾的记忆就纷沓而来,她的骄慢、任性、脆弱、惫懒、香气、温润……贴着他围绕他,让他辗转无法成眠。
愈要大声说分手是正确的决定,内心原有的疑惑就愈云开雾散,答案呼之欲出--当初会和小蕾交往,并不是奉长辈之命,也不是偶然瞎碰,就像她骨子里小姐脾气不改,他骨子里也根本就喜欢她这样的女孩,承认吧!
宣称不想为爱情颠三倒四或秩序大乱,最后也免不了陷入感情和理智的矛盾挣扎中,人乃血肉之躯,凡事皆不可断言呀!
当他终于休假回台北时,还万全准备了可能会有的众多询问;结果,家人不但没有表现出任何异状,连一个分手的字眼都没有,爷爷还笑呵呵说:
“小蕾真乖,每星期都准时来陪我画国画练毛笔,见了她就心情好。”
咦?她不是气唬唬且斩钉截铁说分手了吗?怎么没有一个人知道?
他迟疑着打电话到李家,阿娥没认出他的声音,只说三小姐上英文课去了。
太奇怪了,依旧来陪爷爷,依旧星期六去费牧师那儿上课,小蕾为什么表现得一切都如常呢?
御浩茫茫地一头雾水,算准她上完课快到家了,决定到李家问个清楚。
非常巧的,他来到九号红门前尚未按铃,门由里面打开,阿娥提了一个小布包走出来,看见他惊喜地说:
“王少爷呀,你好久没来了,我去告诉三小姐一声,她一定很高兴。”
“我自己进去就好,妳有事忙,不是吗?”御浩客气说?
“我放假回家而已啦!”阿娥又突然想到说:“王少爷来得正好哦,三小姐这几个礼拜都闷在家里,别人来找她玩,她都不去,每天除了上学画画,就是买一堆手工艺品来绣,从没看过她这样,饭也吃得很少,我担心她是不是生病了,你就帮忙看看吧!”
这确实不像爱众乐乐的小蕾,他以为她必是舞会晚宴玩得更热闹了,没想到竟闭缩在家里,难道分手的事也令她忧烦,所以才没告诉任何人?
李卓言夫妇周末通常有应酬不在家,客厅里就小蕾独自一人的身影,四周果然散着五彩缤纷的刺绣品,她简衣素服坐在其中,很专心地起针落线。
那一刻,御浩知道自己败了,根本分不了手嘛,所有矛盾挣扎都如仙棒一挥般不见了,因为他只想拥她入怀,逗弄她,沉醉在她单纯香暖的世界里。
李蕾也抬头看见他了,手指被针刺了一下,好痛,并不是作梦--
他理着小平头,身穿米色有蓝褐细纹的尖领毛衣和黑色长裤,仍是令人心动的神采奕奕,但同时一个多月的无音讯也焚到五脏六腑,千万不能哭,一哭就输了。幸好姊姊们教她很多适用的面具,她冰起眼泪,冷冷说:
“这件毛衣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干嘛还穿?”
他低头看自己身上的毛衣,一脸无辜,他忘记了。
“这是我特别请师傅按英国时尚杂志打的,毛线还是进口的,等了三个月才有。”她说:“现在我们分手了,你是不是该脱下来还我?”
“若是这样,我要还的东西可多了,得回去一一装箱才行。”他咳一声说:“只是,我还有点糊涂,我们真的分手了吗?”
“你不是说悉听尊便吗?一个多月都没消息,当然分手了!”她没好气说。
“三小姐很郑重地把我从部队调出来谈分手,算是军令了,我当然要悉听尊便。”他表情一本正经,“但我今天回台北来,发现在大家心目中我们还是没分手的一对,又是怎么回事?小姐军令没对外发布吗?”
“那才不是军令!”他又逗她吗?李蕾急急说:“我没告诉大家分手的事,是要顾及李、王两家的面子,免得冒出一堆闲言闲语来。等我们各自交了男女朋友,自然真相大白,就不必再多做解释--我最讨厌解释了!”
唉,又是面子第一,御浩望向墙上挂着的大壁毯,黄纹大虎已换成拍卖会上高价标得的跃马长城图,唇边有了笑意。
“你笑什么?”她皱眉。
“要各自交男女朋友恐怕有点困难。”
“你是什么意思?以为我交不到男朋友吗?我的追求者可多呢!”
“我知道妳的追求者很多,但有哪一个条件比我好,能得到你们李家全体的赞同?”御浩说:“即使我们分手了,只怕到时候妳爸妈兄姊又会把哭哭啼啼的妳逼回我身边来。”
太狂妄自大了吧?李蕾想反驳,但临时还真掰不出个可抗衡他的名字……
“而除了妳,我也找不到让我爷爷爸妈更满意的女孩了,我爷爷刚才还在夸奖妳呢!”他又说。
“我就讨厌你这样!”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存心伤害她彻底,她咬牙切齿说:“你为顺长辈的心意才和我交往,一切都是为家族利益,告诉你我受够这些虚情假意了,你还敢来找我,对我说这些可恶的话?”
御浩倒一派冷静,没有避开她的指质,直视着她说:
“小蕾,妳认识我很多年了,应该很了解我的脾气,如果不是我愿意或真心喜欢的,我不会顺谁的意去做,也不管什么家族利益,更没有人能逼我。”
他当然没说自己也是晚到这一个月才觉悟的?
痛哟!李蕾手指又被针刺着,那套着小绣架的半成品手绢掉到地上。御浩说他真心喜欢她吗?
“我也有个问题想问妳。”这次他脸上没有戏谑,很严肃。“凭真心说,如果不是我王家有名利地位、妳父母认定我优秀有前途,妳会和我在一起吗?”
李蕾愣了愣,竟不知如何回答。
长久以来,王家御浩、优秀有前途、她崇拜喜欢他,这三件事如同一体,从未被分割过,她想象不出少一样会是什么情况。